杨柳歌吹少年行+番外————桃都
桃都  发于:2010年06月02日

关灯
护眼

  我一怔。荣洛的声音明显有些浮,是因为昨晚一夜未眠么?

  “是我不好,”他气息似有些不稳,“我明明知道你不见了却没有多想。”

  “子岑……”

  “不过救了你一次而已,就总觉得自己与你跟别人不同。这次若不是宋然找到你,我……”

  “子岑!”我截住他的话。

  “这事是我不对,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的。”我苦笑,“也算是个教训吧,以后万事可千万不能再瞒着着荣大状元。”

  我的话终于逗荣洛面上的神情和缓了些,他又望了我片刻:“此刻见你安然无恙,我也算是落心了。”

  我却是满心惦记着另一件事。

  “听说你被急召进宫,一切可都还好?”

  他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本打算亲自给你说。”

  荣洛之前曾与我提起过,说他写了封上疏,还因此得了皇上赏赐,讨了一堆雪花糕给我。我今日才知道,他写的上疏是与漕运有关。

  本朝田赋一直不重,尤其到了晋和年间,皇上体恤民情,减轻国用以再次减税,农家又是年年五谷丰登,百姓有了好收成,日子好过了,漕粮负担其实也很低。可近日有人向皇上密报说湖广一带漕粮有以差充好之疑,而此前也曾有人上疏说过湖广一带官商勾结严重。皇上有意派爹出巡去查个明白,正巧赶上荣洛参了奏折,便急招他觐见,让他打点一二,和我爹一同去湖广巡查。

  我听在心里,瞬间便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面圣的时候,我依旧还是那个无知的少年,只能站在一旁仰视比我高明得多的荣洛。想我整日只顾着当个天下第一闲人,却不知道荣洛已经开始关心民生,计较国家大事了。我在旁崇拜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查巡漕粮怕不是个好差,容易开罪人吧。”

  他点点头:“的确。而且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只能暗中进行。所以我只说与言之你一人听,还得小心谨慎才是。”

  我认真听着,心里不免埋怨皇上,派谁去不好。不过转念一想,荣洛此次若是能立功,得到皇上赞赏,今后仕途不也通坦了很多。皇上一片苦心,差点叫我误解了。我伸手拍了拍脑袋,继而豪情万丈地对荣洛说:“我爹和你都那么厉害,此事一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荣洛轻笑出声道:“哪有那么容易。倒是你,我去了湖广,你也少了个人照应,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我哈哈一笑:“你放心去做大事,我一定安分守己,绝不惹是生非。”

  第 10 章

  自我从榆钱巷回来,在家中休息数日后,所有的事情终于又慢慢步上了正轨。荣洛依旧每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依旧每日手托腮帮在讲堂上神游太虚,宋然也依旧当闲典仪当得自在逍遥。

  至于那日道听途说跑去夜探一事,自然是成了笑柄。宋然经常时不时地拿出来点评两句,生怕我给忘了。只是这事儿给不明就里的李喆等人着实留下了阴影,以为我不胜酒力,喝酒喝出了乱子,后来再要喝酒,也不敢拉我一道。

  十月初,天子校猎,翰林院放假一日。

  宋然和爹一大早就出了门,我在房中看了会书,发现屋外日光甚好,索性去尚书府找荣洛。刚走到拐角,便听见有人叫我:“柳兄。”

  我回过头看,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陌生少年。他叫的倒是熟络得很,见我一脸疑惑,眉梢轻轻一挑:“柳兄不知道小弟,小弟可是知道柳兄的。”

  我更加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个弟弟。他倒是很不客气,大大方方走上来,双手吊上我的脖子:“柳兄,我实在无聊得很,你陪我玩玩可好?”

  我把他从我身上扯下来:“你是哪家的孩子?”看他穿的倒是干净体面,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跑出来在大街上胡乱搂人。我皱皱眉,现在的孩子,比我当年还厉害。

  他见我不大想搭理他,哼了一声:“你们都这样,翰林院尽是一群无聊的人。”

  我讶异,翰林院?这么说来他当真认识我?于是放温了声音问他:“你想玩什么?”他听见这话,顿时大喜,又跳上来搂住我。我正打算再次把他扯下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一旁开口道:“言之,你在做什么?”

  “子岑!”我异常惊喜,“我正打算去找你。”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还挂在我脖子上的人:“你这是?”那少年看见荣洛,愣了两秒,冷不防又欢快地朝他扑过去,把荣洛撞得后退了两步。

  我继续把那少年往下扯:“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疯子。”

  “你才是小疯子!”他厉害得很。

  扯不动。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荣洛气度真是极好,也不恼他,他在荣洛的脖子上吊了一会,自觉没趣,这才乖乖松手下来。荣洛伸手把他肩上不知道在哪里沾的枯草摘下来,柔声道:“四殿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伸手揉了揉耳朵。他喊的可是四殿下?

  荣洛看我如在云里雾中,便跟我解释道:“你一直在家中养病,还不知道。圣上派我去给四殿下做侍讲。夏日里四殿下有次来翰林院,正巧遇上了我。”

  我听在耳里,又将那少年细细打量了一番,对荣洛叹道:“如今的皇子们,一个两个都学皇上当年去翰林院门口逮人了。只可惜盛夏景致一片大好,比不得圣上当年在大雪中苦等那么让人感动。”

  说罢又看了四皇子一眼,他也正躲在荣洛身后偷偷看我,一脸的精灵古怪,一定不好对付,看他方才把自己往荣洛身上砸的架势就知道。荣洛那么瘦,怎么经得起他那样砸。

  那少年自然不知道我正对他耿耿于怀,兴致盎然地对荣洛说:“子岑,你上次跟我说护城河边的垂柳好看,我们去看柳树吧!”

  “子岑”二字听得我顿时内伤。

  荣洛仍旧好脾气地回他道:“现在是秋冬交际,比不得二三月时候的垂柳。”皇子殿下当然不依,眼巴巴地看着他。

  荣洛想了想,又道:“也好。各有各的景致,此时说不定也别有一番趣味。”又笑着望向我:“今天天气正好,言之若是无事,一同前去如何?”

  我自是欣然前往。

  秋冬时节的护城河和垂柳,我其实没少见。小时候爱玩水,经常不分季节地往城边跑,玩得一身湿淋淋再喜滋滋地回家给娘骂。不过就算是玩水,我也很有偏好。比如春天的时候,护城河边放眼望去,沁人心脾的翠绿之色无边无际,映着碧波荡漾的水面,一片生机勃勃之景。我便很欢喜,往外跑得也勤些。到了冬天,北风一吹,冷的人浑身直打斗,看着河水也就不太敢下手。

  不过眼下四皇子显然不在乎这些,正蹲在水边捡石头打水漂。无奈技术太烂,石子经常都是“咚”地一声就沉了底,他也不着急,依旧玩得不亦乐乎。荣洛坐在我身边笑着看他,对我道:“四皇子虽然有些顽皮,不过却很聪明,和言之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他说这话大概是夸奖,可我听在耳朵里,心中却觉得老大不爽快。随手捏了根草用手指转,一边道:“这样不是挺好。子岑你从小护着我,现在……”

  接下来的话便堵在喉咙里,荣洛莞尔一笑,点头应道:“你也知我从小便护着你。”说罢便起身去找四皇子回宫。

  我一口气噎在胸前,见他走到护城河边,含笑看着兴高采烈奔过来牵起自己手的四皇子。小皇子正玩在兴头上,虽然不情愿就此打道回府,却也很听子岑的话。何况看这时辰,校猎也差不多快结束了,被皇上逮到他偷偷出宫,指不定要受什么惩罚。

  把四皇子送回皇城,我便邀荣洛去府上吃晚饭。我们有说有笑地拐过学士府门前最后一个弯路,却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府门口站了很多带刀剑的侍卫,排场大得有些离谱。我狐疑地看了荣洛一眼,他皱着眉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我紧赶两步跨进府门,果然看见正厅中间坐着个穿明黄缎子的人,我拉过荣洛便跪,心道莫不是四皇子出宫被发现,皇上找我二人算账来了。

  圣上的心思却明显不在我身上,挥挥手叫我俩平身,眼睛一直盯着厅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宋然跟在后面,一脸焦急。皇上猛地站起来,往前跨了几步,抓住那老头问道:“孙太医,情况如何?”

  老头喘了几口气,揖道:“拖皇上洪福,情绪还算是安定。”

  我浑身发抖,也上前去抓了宋然问:“怎么回事!”

  宋然眉头紧锁:“狩猎时出现几个刺客,学士大人替皇上挡了一剑。”

  我松开他,踉跄地往爹的卧房跑。

  “言之,”荣洛闪身出来拦住我,“稍安勿躁。”

  孙太医咳嗽了两声:“荣状元说的对,柳大人要等得今晚平安过去,方才能完全脱险。”又转身对皇上说:“微臣先告退了。”

  圣上脸色阴沉,一手砸在几案上:“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给朕救回他!”

  我在院子里发呆,荣洛在一旁陪着我。

  “柳大人洪福齐天,孙太医医术又是极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拼命点头。

  正厅那边依旧灯火通明。圣上丝毫没有回宫的打算,一干人也只好毕恭毕敬在厅里站着陪他。不过也好,有皇上和荣洛在这儿,我总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一行人再等了等,眼见得天就要蒙蒙泛亮,孙太医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终于有侍卫忍不住,请皇上保重龙体起驾回宫,被皇上一脚踹了出去。

  “朕白养了你们一群侍卫!紧要关头,还不如柳卿一个文臣!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不必再跟着朕了!”

  龙颜大怒,哪里还有人敢开口。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道爹可真了不起,能让当今皇上担心成这样。可想起爹如今生死难料,又是一阵伤心,泪水在眼眶里滚了几滚。荣洛见我如此模样,抓过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我微微一怔,确认似地又捏了一捏。

  孙太医那边还是没个音信,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皇上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厅里来来回回踱步。刚踱了两个回合,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扑到他面前来,扶起来一看竟是孙太医。皇上被他的模样唬了个结实,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柳卿如何了?”

  孙太医跑得两眼直翻白,一口气没提上来,半天说不出话。皇上急怒攻心,再顾不得天子气度,一伸手揪住他衣领吼:“到底怎么了!”

  孙太医一口气终于顺过来,嘴里吐出句整话。

  “柳……柳大人……醒了。”

  爹躺在床上,皇上坐在床边。

  爹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水,我拿帕子给他细细地擦。爹欣慰地看了我一眼,眼光又落到皇帝身上。

  “皇上受惊了。”

  圣上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白得像是擦了过年时裹饺子的面粉。他盯着我爹半晌,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倒是不怕死。”

  爹微微一笑:“臣一条贱命……”

  皇上大喝一声:“你胡说什么!”我正拿了帕子去换,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掉在地上。皇上见我还在房里,压下火气说:“你先出去。”站起身走到几案边坐下来。

  我应了一声,赶紧溜出门,刚舒了一口气,房内又传来皇上的声音。

  “朕已经派人去查了,大概是夏党余孽。”

  接着便冷笑了一声:“贼心不死!十多年前杀不死朕,十多年后又能闹出什么名堂!”

  爹淡淡道:“他们哪里动得了皇上。不过能杀了微臣报仇,也是好的。”

  屋里安静了片刻。皇上长叹了口气:“你就是存心气朕。”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上低喝一声,又缓下语气道:“如今乱党卷土重来,内阁首辅之位,你就莫要推辞了。如此朕也好名正言顺给你加派些护卫。”

  “皇上还记着此事。臣何德何能,不过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而已。首辅重任,应由能者任之。”

  “你还在怨朕对九皇兄太狠?”皇上语气阴森,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九皇兄,莫不是九王爷?

  果然,片刻之后,听得爹缓缓开口:“九王爷已死,皇上又何必同过世之人计较。”

  “碰”地一声,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皇上开了口,声音冷如寒冰:“他纵是死了,也有人一直惦记着。倒是某些活着的人,在有的人心里,便也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许久没听见爹答话,房中却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皇上一声急喝:“太医!”

  我大惊失色,赶紧冲了出去。

  第 11 章

  孙太医在前厅整理医药箱,铺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把整个屋子熏得都是药味。老人家折腾了一晚上,到现在饭都没吃上一口,好容易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偷闲倒了杯凉茶,正喝着,看见我脸色像鬼一样从后院冲过来,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抓起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又全塞进药箱里,拎着和我出了门。

  孙太医颤巍巍走进我爹的卧房,颤巍巍把了把我爹的脉象,又颤巍巍看了看我爹胸前刚敷好药的剑伤,捋了捋胡子,一字一拖地对皇上道:“无大碍,乃是急火攻心,咳嗽又牵扯到伤口,略有些开裂。”

  老头眼神一瞟,晃到地上摔得粉碎的茶盏上,又跟没看见似的晃回来。“柳大人需要静养,心气要平和,不能惊着气着,也不能过度劳神。”说完揖首道:“皇上若是没别的事,老臣先告退了。”

  皇上点点头,孙太医抱着药箱退了下去。爹合着双眼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

  我走到几案边上,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皇上在一旁看着,突然开口道:“这茶具朕看着有些眼熟。”

  我边捡边答话:“这是十年前皇上御赐的青白釉茶具。平时舍不得用,都放在书房里供着。”结果却被圣上自己给砸了。

  皇上“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景德镇的贡品,朕瞧着素雅得很。”说罢又看了那堆碎瓷片一眼。我手中的青白瓷块映着皇帝陛下的目光,顿时骄傲得熠熠生辉。

  我实在头大,转身劝皇上道:“皇上操劳一夜,龙体要紧,也该回宫歇息了。”

  皇上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大学士,又看了眼窗外终于开始泛亮的天色,叹了口气,起驾回宫。

  我收拾完毕,回到自己房中。荣洛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撑着头一脸倦色地打盹。我小心翼翼翻出件罩衣给他披上,不料荣洛身子动了动,睁开眼睛。

  “还是把你给弄醒了。”我惭愧得很。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