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歌吹少年行+番外————桃都
桃都  发于:2010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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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荣洛又道:“不过那画像上的更要年轻些,我一时也不敢确认。后来又仔细想了想,应是家师无疑。”

  “原来如此。”挂念了这些年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我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片梅瓣自我发间飘落下来。

  “你本就是由我爹引荐的,他和我爹若是旧识,想来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围着荣洛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方才叹道,“难怪子岑你这般……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荣洛悠然一笑。

  不远处一阵匆忙步履声,看门的家丁急急跑了过来。

  “少爷,皇上今日大宴群臣,宫里派人来请少爷和荣公子。”

  轻雪带风斜,皇上果然好兴致。

  我扬着眉毛伸手拍了拍荣洛:“我说什么来着,蔚秀楼里的消息还真是从没错过。”

  皇上有此雅兴,宣众臣陪他一同过个小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过年本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年饭,皇上这样每家每户抽几个出来,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我跟在王公公后头,小声对荣洛道:“不晓得今晚娘又会恼成什么样子了。”

  说来,此番乃是我头一回进宫赴御宴,当真是开了眼界。各色菜肴不愧是出自御厨之手,色香味意形都格外讲究些。水萝卜雕得跟牡丹似的,好好的青菜还非要折腾成龙凤呈祥的模样。菜名也都着实下了一番苦心,不是承平盛世,便是国泰民安。比如这银耳莲子汤,也要别出心裁想个新鲜名堂,撒些花瓣进去,摇身一变唤作雪融春红。

  我乃微乎其微一介小小庶吉士,能来赴宴大概是沾了爹的光。我拉了荣洛坐在席末,眼巴巴地顺着流水长龙似的桌宴望过去,御席最尽头皇上笑得和乐融融。

  六部尚书也都到了个齐整,荣尚书坐在爹边上,不知道悄悄跟爹在说些什么。

  皇上清咳一声,端起酒盏,众人都静了下来。

  皇上笑吟吟地道:“朕今日心情甚好,邀了众位卿家一同赏雪,众卿且随意些,不必如此拘谨。”

  说罢,拿着酒盏在手中转了转,又道:“当年也是这么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上天赐朕一位良师,一面明镜,每每想起,朕心甚欢哪。”

  席间一人款款起身,抬手对皇上揖道:“皇上此话,臣愧不敢当。皇上乃明君圣主,臣惟愿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青衫墨冠,云淡风轻,正是当年被皇上拜作帝师的柳大学士。

  皇上身子向前微倾,笑道:“柳卿不必如此谦逊,你辅佐朕安邦兴国,治理天下,又三番两次救了朕的性命,难道还担不起朕这一句实话么。”

  说罢,御手一挥,竟让宫女把自己面前那盅白玉酒瓶给柳大学士送了过去。

  席上一片交头接耳之声,坐在对面的大臣们目光嗖嗖地向我这边扫过来,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半是不解。

  我在心里替爹捏了一把汗。皇上跟爹说话,哪回不是和气开场,说到最后却往往暴跳如雷。这些人不知就里,以为有圣恩眷顾是天大的福气,却不知皇上历来喜怒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既然能捧得你扶摇直上青天,便也能随时把你从云端扔下来。

  爹眉间带了一丝疏淡的笑意,接过酒盏谢恩。皇上呵呵一笑,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佳肴美酒,自是回味无穷。

  荣洛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碗里,在我耳侧轻声道:“目光闪烁,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漫不经心地回荣洛:“鬼主意倒是没有,有些感慨罢了。”

  荣洛笑道:“言之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老成,动不动学人感叹人生。”

  我嘿嘿一笑,回过头对荣洛道:“不说这个。我在想,你老师居然是如此逍遥自在的人物,什么时候也替我引荐引荐?”

  荣洛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我道:“不方便么?”

  荣洛有些迟疑,停了片刻,方才道:“家师曾对我说过,我此番回京,莫要对任何人提起他。若真有人问起我师从何处,便回答说他乃是一方闲云野鹤,名不见经传,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哦”了一声,随手夹了个名为“团团圆圆”的糯米丸子送进嘴里。

  第 31 章

  我吃了糯米团子,又喝了几口甜羹,撇过头又同荣洛商量道:“子岑你过年难道不去拜访先生么?”

  荣洛道:“临行前家师也曾吩咐我,此去不管前路如何能否入仕,都不要再回头寻他。”

  我按住他持箸的手,激动道:“子岑,莫非你当真遇到了山中仙人?”

  荣洛抖了抖手腕:“仙人可是会变老的?”

  我悻悻收回手,心中仍觉不甘:“说不定他念了个诀,把你糊弄过去了。”

  荣洛笑道:“是是是,家师用纸折的鸟吹口气就能变成活的,还会飞。”

  我双目发亮,又要去按他,荣洛手微微一晃,笑道:“言之这么容易信人,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手失了准头,按在桌沿上,瞪着眼看笑得如沐春风的荣洛。一年前与他初次在茶楼饮茶时,他也是这般春风和煦地笑着。不知他当年与我在学士府中一同栽下那株梅树时,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能与我再相逢?

  其实说到梅花,倒也与荣洛很有几分相似。梅乃花中君子,虽然清逸淡雅,但不经意间却总有那么一缕幽幽暗香,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溺其中。

  拜会仙人的希望就此破灭,我继续埋头喝甜汤。银耳莲子汤里面洒的也不知究竟是哪种花瓣,红的粉的,吃起来口有余香绕。

  我犹自浸在一片花香中不能自拔,那头众大臣却已纷纷起身,看来这御宴差不多也到了尾上。我拿起碗边备好的帕子抹了把嘴,打算同荣洛一同去谢恩,王公公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柳大人荣大人请先留步,皇上那儿另有吩咐。”

  我伸长脑袋又望了一望,皇上已经离席,上首就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明黄座椅。

  王公公在一旁恭敬地道:“二位大人请稍等片刻。”

  我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片刻之后,王公公将我同荣洛引至偏殿,殿中一人身穿紫袍,头束玉冠,正风流无限地晃着手中一把素折扇。

  我双眼发直,荣洛道:“敢问皇上这是……”

  皇上唰地收了扇子,笑得一脸神秘道:“朕突然,想看看平凡人家是如何过年的。”

  我张口结舌,实在不知如何去接皇上的话。柱子后缓步走出一人,缓声道:“皇上不是曾经见过?”

  皇上道:“那都是旧事了,如今国泰民安,想来应是另一番和乐景象。”

  青衫之人道:“臣以为不妥。皇上忘了秋狩之事?”

  皇上笑道:“柳卿方才不是还说现今政通人和?”拿着扇子转了转,又道:“朕也懒得去偏僻之处,只在近处繁华街道上逛逛就好。”

  皇上扇尖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直直地找我指过来。

  “你可识路?”

  我忙点头称是。京城里有几条大路几条小巷,我十岁时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皇上唇角上扬,又向青衫之人望去。

  爹微微一笑,应道:“如此也好,比不得秋狩张扬,也可让皇上看看苍生子民。”

  于是乎,我,荣洛,爹,还加上一个心血来潮微服出巡的皇上,四个人大摇大摆地去了长安街。

  长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主道,蔚秀楼正落在这条大街上。今日小年,又逢大雪,街边的小摊小贩数量实在比不得往日。不过皇上兴致正浓,一路拿着折扇边点边评,说说这家春联题得不错,那家横批尚待琢磨,很是热闹。

  爹在皇上身边,含笑望着皇上扇尖指的方向,有时也顺着皇上的意思再略加几句。

  我跟在一旁,心想那几户人家若是得知自家春联被当今天子如此点评了一番,不知会作何感想。

  蔚秀楼前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亮得有如彤日。皇上奇道:“这便是蔚秀楼?”

  荣洛道:“回皇上,这蔚秀楼乃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皇上道:“这便是了。十多年前朕半夜出宫在京私访,觉得肚饿难耐,寻了许久才寻到一家尚未打烊的,端出来几碟凉菜给朕充饥,虽然朴素,却也甚是可口。朕当时还同柳卿说,这小店日后定会生意兴隆,果不其然。”

  爹随声和道:“臣也记起来了。晋和四年的陈年往事,皇上好记性。”

  皇上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那大红灯笼一眼,转身笑道:“原来是晋和四年。”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蔚秀楼斜对面有家小店,门前摆了一排扇子,各式各样的都有,纸面绢面的折扇,女子用的团扇,吊着花花绿绿的坠穗,锦花缭乱。皇上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上去。

  我拉拉荣洛袖子,悄声道:“皇上甚爱折扇。”

  荣洛道:“我曾听说皇上还亲自题过扇面,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上站在店内,随手挑了把扇子,看了看扇骨,又张开扇子晃了晃。扇面上一朵牡丹怒放,衬着皇上的紫色锦袍,很是亮眼。

  店家在一旁殷勤道:“这位大人,本店的扇子可是全京城做工最精致的。各式各样的扇面都有,花鸟的,山水的,名家题字的更是不少。”

  皇上道:“名家题字?那可有柳大人题的扇面?”

  店家一愣,接着陪笑道:“大人说的可是那位柳洵柳大人?”

  皇上微微一笑,并不开口。店家又堆笑道:“那位大人的墨宝,小店也曾想要谋这么一把,无奈着实难得……”

  我也往架子上瞟了几眼,随口对荣洛道:“这些折扇,还比不上我那把。”

  爹在旁悠然道:“你那把扇子,不提也罢。”

  皇上看了爹一眼,对我道:“你的扇子原来胜过这京城最精致的?”

  我照实回答:“其实那扇子也不是臣的,乃是臣在榆……”

  爹在旁清咳一声,对皇上道:“景大人,时辰不早了,是否回府?”

  我心里一跳,皇上最忌讳榆钱巷,我却这般口无遮拦,幸亏爹开口拦住了。

  皇上并不动身,挑眉看着我,似在等下文。

  我硬着头皮答道:“是臣在一口枯井里凑巧捡到的。那折扇虽说素净,却也分外别致。扇面也甚好,虽说是子衿一诗,题字却极有风骨劲道。”

  皇上手中扇子一滞,皱眉道:“素面折扇?”

  我点头,爹在一旁含笑不语。

  皇上将扇子放回架上,瞟了我一眼,冷声道:“时辰确实不早了,柳卿,回宫!”

  第 32 章

  从皇上冷下脸道回宫时,我便知事情不妙。果然,皇上回去路上虽说仍时不时地同爹聊几句,但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我跟在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荣洛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我愁眉苦脸地看向他。

  “一得意就忘形!”我悔不当初,“哪壶不开提哪壶!”

  荣洛道:“皇上今天心情甚好,你也并未真犯禁忌,不必太过担心。”

  “皇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我往荣洛身边靠了靠,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说风就是雨,这该如何是好。”

  荣洛不动声色道:“且先观动静再议。”

  皇城内乾清宫中,皇上坐在上首,慢悠悠端着一盏热茶,揭开盖子吹一吹,又在缭绕雾气中笑了笑,盖上杯盖随手放在一旁。

  茶盏搁在托盘上轻轻一震,我很识趣地上前,低眉顺眼跪在殿中间。

  皇上似笑非笑道:“朕还没开口,你为何便先跪了?”

  我对着面前镂空的红木椅子腿坦白得着实爽快:“微臣方才在扇子店里说错了话。”

  皇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说了什么?”

  我眼观鼻鼻观心,慢吞吞回话,“微臣方才说……”

  一旁站着的锦蓝色身影一步跨到我面前,抬手截住我的话茬,“此事说来,其实是臣的错。”

  “哦?”皇上嘴角又上扬了几分,“为何又要怪荣卿?”

  荣洛道:“臣那日与言之喝酒,不知他不胜酒力,一时兴起,劝酒劝过了头。后来言之先离席回家,没想到酒劲上来寻不着路,落在井中险些出事。臣一直心有愧意,此事实在怪不得他。”

  皇上依旧懒洋洋地道:“朕一句话没说,你们倒先一个两个争着认错。跟朕微服出巡了一次,便如此诚惶诚恐地仔细朕的脸色。难道朕以后再想出去走走,除了柳卿之外,竟带不得别人?”

  我脸色发白,荣洛也一时语塞,爹终于出来救场,淡淡地开了口道:“皇上这话,叫两个后辈如何是好。”

  皇上抬眼看他:“柳卿觉得朕言重了?那朕且问问,柳尹你那扇子,究竟是在何处枯井中所得?”

  我再不敢隐瞒,低着头道:“臣是在榆钱巷里拾到的。”

  皇上俯身看着我:“你为何要去那巷子?”

  我趴在地上数椅子腿上的镂空格子:“臣那日在蔚秀楼凑巧听得伙计说榆钱巷有白衣人出没,臣自小喜爱志怪传奇,各种杂本读了不下百遍,一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到狐仙……”

  皇上似乎听得饶有兴趣,接着问我:“哦?那白衣狐仙,可让你给寻到了?”

  我回皇上:“不曾见到,不过让臣碰巧拾到了那把折扇。”

  皇上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朕倒也想瞧瞧那把扇子。”

  我狐疑地抬头,听皇上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这样就算了结了?

  荣洛仍正正挡在我面前,我喜不自禁,忙道:“臣这就去给皇上送来。”想了想,又真心赞道:“那把扇子当真不错,便是家父,初见之时也细细赏玩了许久。”

  皇上那儿似乎静了静,继而呵呵一笑道:“你二人若是无事,便先回府去吧。”

  我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皇上拿扇尖在圈椅扶手上敲了敲,笑道:“朕今天兴致甚好,柳卿你且留下,陪朕下几盘棋。”

  爹展颜一笑,抬手躬身道:“臣遵旨。”

  我道了一声“臣告退”,紧赶慢赶回到家中,冲进房便去拿扇子。娘跟在我身后推了门进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的?”

  我头也不回只顾找:“我要去给皇上送扇子。”

  娘奇道:“大冬天的,皇上要扇子做什么?”

  我把扇子从一堆书册里翻出来,转身气喘呼呼地回娘道:“皇上就说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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