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上湿湿的,他看见了,却什麽也没说,俯身用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脸上的泪珠,温婉地让人心痛。忍不住就抬头回应了他,子信微怔,似是不忍,又有不舍。迟疑一刻,还是垂眸深吻下来。唇与唇相贴,舌与舌纠结,他一手揽著我的腰,一手托著我的後颈。我著了魔一般身不由己地迎上去,心里却出奇的清明。他的唇游走在我的耳侧、颈窝、肩胛,我的眼睛飘忽在他身後,看著潮湿的地面上昆虫爬过的痕迹。小暑已过,雨水连绵,榻侧的赭红木架上,还挂著一副我专为他准备的蓑衣。空气里飞舞著的湿气,爬上我渐渐裸露出的肩头。
人的内心是一个比江南的春季更加潮湿的地方,很适合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悄悄地生长。我不知道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时,我的心底是不是就开始滋长著这种欲望。
子信的指端撩进我的侧襟,右衽的衣带便顺著他的手腕滑脱而泻。我伸手,推在子信胸口,让他和我离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子信绝美的一张脸上,眉心处是一片微红的雾,一双眸子沈如星海,带了些不解,困惑地直直望著我开口:“若你不欲,我也不强取……”
我摇摇头,为他宽衣,叹息道:“你总是这样,要是真的早些……也不至於到今天。”
他听得这话,忽然将我抱了起来,放在榻上:“初见你时,便觉得你浑身带刺。舍不得为了闻香,折了茎枝。”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若擂鼓,被他撩动得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伸手沾了烛台上表面才凝了薄薄一层膜的软蜡,从後面润拓。我梗著脖颈,尽量放松,望他进的轻松些。那蜡滴还是温的,挨著那里敏感的肌肤,仍是热了,不知会不会晕的通红。不敢想象此时下面的景象,怕是早已粘腻到不堪,心下乱作一团,终了还是僵硬得放不开来。
“不急……”他似懂得我的意图,软语安慰,唇仍旧是不离我的耳垂。耳珠被他的牙齿磨得发烫,全身的血像是都涌进了那方寸的血肉之处。烫到极至,忽觉奇痛,他竟似不知轻重地咬了下来!
牙关一松,痛呼出口,身下却已经被他填充。转而回神,才发觉已然过了那最难的一关。他拿过刺著木桥流水的苏绣软枕,垫在我的腰下,那只手竟然顺著我的下腹打著转儿滑到我的腿间,在私密之处画圈勾勒,偏不碰我那轻抖的前端。
前後都受了如此刺激,百骸之间不由得浮起情动之脉,勾起身子去含他的唇瓣。他诡计得逞一般在我耳边说:“才道不急,小於还是耐不住这燎火的性子。”
我哪有心和他计较,只觉得快被这一汪温柔溶的化了,嗓子里断断续续溢出:“子信……替我摸摸那里……”
他掬起我那勃 发的分 身,抚慰不住。我耐不得在他手里蹭挪,竟没发觉他律动著进出渐急,待到自己一阵懵懂过後,身体便随著他起伏碰撞,帐外不知何时响起了集将鼓,鼓声隆隆犹如战场百魅嘶鸣。我全身酥软,仰在榻上,似是到了深海,又若跌进云渊,最後仿佛听见一句“……吾顾子信与於旻远,哪怕辞阙九游、匡时孤放,也永世不负……”
越陌度阡 第三十章(上)
第三十章(上)
我和齐广明出了辕门,顺著被草藤夹峙著的羊肠小道,往沼泽那边儿走。夜晚的露水挂在庄稼泛白的叶片上,悄悄地抖动著,营地里燃烧木炭的香气像河水一样川流不息。
我们捡了一处草色苍茫的高丘,望著火把通明的大营,坐在泥地上。空气清冷,我与他离得很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著,这是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齐广明偏著头看我:“小於,你今夜一直在笑。”
我不答他,却问:“魏暮对你好吗?”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羞涩,点了点头:“他的脾气是有点儿执拗,但待我的那份心意却掺不得半点含糊。”
“可我总觉得像他这种人,没什麽长性。你跟著他,保不得今後要吃苦的。”
“小於你也知道繁华易逝,富贵如烟。人呐,总是计较的太多。其实莫要思前想後的考虑,珍惜现下便可……”
“这话说得好含糊,万一哪天他变了心,你又如何?”
“小於不如明讲,自个儿是怕坐在大帐里的那位心里还念著别人。怎麽总要绕著我来说?”
“你的舌头什麽时候也变得像锥子一般尖刻了。”我爬过去作势要撕他的嘴,他连忙闪躲,笑著喊:“谁鼻子上面没长著眼睛,顾淳郁那副姿态,明摆著是向众人示下──你就是他那暖榻之人。范大人被今个白天的事顶得火邪上升,连夜里主帅升帐都没前去,挨在自己帐子里嘴角发了一溜的燎泡,茶汤都进不下半碗,军医开了方子还专命人到京城去取药材,说是急火攻心起了痰症……”
我道:“你心疼他,把自己随身带著的药分他些不就成了,何必在我面前絮叨,仿若他成了那般景象都是我害的一样。”
齐广明少顿,轻声说:“其实,范承!是个好官。他是永固年间的举子,庶族出身。全靠著一手好文章登了翰林,殿试时的策论力压群儒,劝当今皇上夺势对邺,已挽我朝天威。皇上很器重他,破例叫他外放至上京道赴职,短短四年他便政绩斐然,被提拔为布政使司。这次对温恪之战,他或有对顾大人的战策有所顾虑,因而针对了你,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我摇摇头,魏暮把齐广明护得太好,以至於他仍旧不懂得这世间的浊黑腥污。范承!忠君不假,可我们身後那山脚下荒无一人的村子,几十条人命的血债也是一句“为了朝廷、顾全大局”能掩盖得了的?算了……魏暮舍不得官场上的臭气熏染了齐广明的剔透心思,我又何必要多话去做小人。
看我不言语,齐广明只道是自己讲话不中听,愈发愧疚起来,白这张脸靠过来:“小於,你生气了?”
“我气什麽?你有魏暮护著,我现在也有子信撑腰,关了房门偷著乐还来不及呢,没工夫置这些闲气。”
“你也莫觉得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的。虽道有个依靠也好,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打算今年恩科开考,便去赴试。挣得一点功名,也好安身立命。”
他说的在理,我们这种人不是靠别人一时的喜欢,就能熬过一世。不是我不相信顾淳郁,而是世事难料,谁能道十年之後是怎样一番景象,二十年、三十年之後呢……该为自己谋划的,便要动手去争取。左匀翊的魅力,也就在於他那像流水一般的性子。看似颇柔、幻化不定;却是世间最硬的风骨,滴水穿石、移山撼川。
“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安排。待他日我们两个堂前相见,必定风光无限。”我把胳膊搭在他单薄的肩上,“广明,吟上一曲《醉垂鞭》可好,我於旻远要以露代酒,对天长歌!”
他笑,晃著身子,声音细细碎碎的在耳边随了风。我看著一只鹭鸶单腿立在夜间的池潭,蹑手蹑脚地在水边徜徉,弯曲的脖子伸伸缩缩,高腿长颈,顾盼自如,仿若传说里瀛洲岛上神仙的伴侣,一时间也没听得清他唱了些什麽,似是有几句──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送齐广明走的那一天我跟著他们的车整整走了十几里,还是舍不得。魏暮把车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可齐广明动不动就把脑袋伸出来望我。
“爷,您再跟著,一会儿可就能望得见京师的城墙喽!”车把式笑我。
我没辙,只得同广明揖了又揖,才恋恋不舍地调转马头。回京的一行人零零散散地从我身边经过,吊著花眼的魏朝故意错身递给我一封信笺。上面公公正正地写著“文仪”二字,我拆开来一看,竟是一张瑞德号的银票,蓝晃晃“一万”的官戳泛著水色。
“前日家兄唐突,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他此时改口不称我为大人,也是因为那日在帐中看得清楚,我和顾淳郁的关系并不是官面上的。称呼一变,已将交情变了私事。面子上仿若显得远了,暗地里却透著称兄道弟的朋友口气。此人比他那哥哥城府深得多,笑晏晏地难让人找出什麽差错。
“魏二爷严重了,我与广明早就是挚交,纵便是你兄长再让我吃一锅人参山药,我也不会与他计较。”
魏朝闻言,喜不自禁,约了日後回敬相聚,定要请我吃酒。待到人皆散去,我问身後跟著的崔一鸣、小狗子:“得了好处麽?”
子信专将他二人从营里拨给我做了近侍,怕烽火一起会有什麽闪失。我也乐得享受,天天带著他们满山的转悠。
小狗子白溜溜的眼珠子乱转,用手捂著肚子,呲著牙笑:“……没有。”
崔一鸣踹他一脚:“没良心的厚皮驴!拿了就是拿了,你小於哥还会跟你再要回去不成!”说著掏出一封粗纸信笺,我瞟了一眼,上面写著“陪敬”。
我并没伸手去接,只是问:“多少?”
给我牵著马缰绳的崔一鸣答道:“有五百银子。”
我笑:“魏朝出手还真是阔绰。”
“托您的福。您现在是什麽身份,多少乌纱皂靴的老爷们想巴结,还摸不著门道呢!”崔一鸣仅存的那一只眼睛透著欢乐的光彩,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咱们现在身份不同了,谁要是想在我这里攀亲带故,你们且放开来好好敲一回他们的竹杠。我於旻远日後断不会让跟著我从死人堆里爬过的兄弟受人欺负!”
小狗子突然用长出一扎的袖子使劲抹著鼻涕。
“哭什麽,没出息的东西!”我说他。
他抽抽噎噎地:“俺这辈子,没爹没娘,除了师父就是小於哥你对我最好了。”
崔一鸣转头劝他:“所以说这是你的福气啊,快别哭了,一哭福气就顺著你夜里的尿散得满被窝都是,多可惜啊!”
小狗子脏兮兮的小脸赤红得像碳火,伸了脖子张嘴就要咬崔一鸣的屁股。崔一鸣没防备,被他撞了个趔趄,小狗子不知何时已摸到了崔一鸣宝贝一样揣回怀里的那张银票,撒丫子就跑。崔一鸣松了手里的缰绳,边追边骂:“老子宰了你这兔崽子……”
我心里宽敞,拢了缰绳扬起马鞭追上去。一路疯跑,远远地看见子信一身青衣小帽立在辕门等著。自从那天我闹了一回,他平日里就只穿得像个读书的清贫仕子,头束一顶玄色纱巾,半旧的湖绉长衫右衽斜襟,衣带上素色的穗子随著脚步垂跃流波,簌簌有声。
我胯下的白马,突然打起了响鼻,络头上的铜环子被甩得玎璫大作。马腿下的草丛中,四只碧绿的眼睛闪闪烁烁──狼!
越陌度阡 第三十章(下)
越陌度阡 第三十章(下)
我胯下的白马,突然打起了响鼻,络头上的铜环子被甩得玎璫大作。马腿下的草丛中,四只碧绿的眼睛闪闪烁烁──狼!
原本性情温顺的马,此时却换了一副架势。扬起前蹄,嘶鸣咆哮。我下意识地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死死勒紧缰绳。马狂乱不已,身体直立,挣扎到最後,一时间仍是天地颠倒,我被猛地甩到了地下。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崔一鸣和小狗子看到我落马,顿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我的一只脚挂在马蹬里悬在马腹右侧,身子却躺在地上。马发了狂地转圈,蹄子踏在地面上震耳欲聋,像过年时街面上游龙社火的破锣。
我想喊子信救我,可却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子信的身影仍旧远远地站著,赤红的天在他的脚下,刺白的地悬在头顶。风暴把山丘掀成了巨浪,我颠簸在呼啸的浪尖上,子信是看似很近但却遥不可及的灯塔。我能望得见他忽隐忽现的光,但却无法到达他所在的地方。他淡然地拉起走到他身边的一人,朝著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那人转身偏著头看著我笑,那张笑脸乍一看很面熟,再看却越来越生疏。
我叹──左匀翊,还是你赢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子信你别走,子信……
暮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平日所睡的那张大榻上,身下是软绵绵的褥塌。子信就在身边,发丝遮住了他闭著的眼睛,睡得很沈的样子。
原是发了一场噩梦。
手摸到枕下,白日里收得那张银票还在,惶惶忽忽地回神,送别、收礼、惊马……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梦里的呢?
可虽是一场梦,心里却堵著一口闷气。子信你怎能眼睁睁看著我被马拖在地下,仍旧拉了别人要走?
我掀了被子推他,见他不醒,又伸出脚去踢。未料到他忽然抓住我的膝弯,猛地被他搂著拽进怀里。
“大半夜的不安分睡觉,又想使什麽坏?怎麽发了一身的汗……”
“梦魇著了。”
“可是又想起了那晚的事?”子信靠过来,把我圈在怀里,用手摩挲著我的右眼,眼角上有一块榆钱大小的疤。刘瞎子的医术再高明,皮肉碎得像鱼鳞刀刮一般的额头,也没办法恢复到完全像以前一样。
见我不吭身,他说:“亵衣的前後被汗润遢了,粘在身上容易生病,还是脱下来吧。”
我摇摇头,靠在他的肩上喘,半响方道:“头疼得厉害。”
他用微凉的指尖按著我的额问:“好些了麽?”
“我方才在梦里,看见了……”
“看见了什麽?”
“看见了……狼。”
“原来小於怕狼”,他笑。
第二日,辕门外野狼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灰色的皮毛像被水打湿的硬毡子。有的还没死利索,嗓子里发出尖利的声响。因为腔子里全是血,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像狗崽子追逐奶头的哼唧。狼的眼睛泛著黄,并不像印象里有著绿油油的光。
子信站在狼的尸体旁微微垂著眼,脸上的表情宁静动人:“你不喜欢的,我便替你除了。”
温恪的叛军就像狼,蜂拥而至、锐不可当,狼群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可一朝被困,就已乱了军心,士气随著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被磨灭。他本是打算突袭京城,旦夕之间变幻风云以登大宝。不料被困泾州,眼看著唾手可得的皇城近在眼前,子信却鬼使神差地从刑部的大牢里轻易脱身。遭此变故,温恪早已乱了阵脚,连番派人出城想要拼死打通一条血路。但无论温恪如何叫嚣,子信只是一味的拒不出战。转眼间南方已从垂柳依依到了熏风徐来、荷香阵阵的夏季,温恪依然被困城中。朝廷上下皆在观望,不知该倒向哪方才能保住身份地位和永世的富贵。
每天夜里,城中一片死寂。我和子信沿著营寨信步而行,我的灰布短帮鞋踩在草丛里,鞋底上沾满了清香的泥。他总是沈默著,既不看泾州城,也不回首身後的京师,却时不时望著西边儿的山岭出神,今夜也是这样。不远处的营地,响著换岗归来的士兵的脚步声,身边的田野蛙声如潮,帐篷上的竹架子绕著豌豆花,一只纺织娘在豆茎上歌唱,伊索呀梭……伊索呀梭……像极了川地里苗裔乐器的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