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说:“你怎么还替她说话了。”
杨海晨没有吭声。可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周源一看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扑过去箍住他的脖子说:“你是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啊?”
“我没有,我没有,你放开。”杨海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说!”周源箍得更紧。
“……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有女人缘的。”还没有说完,周源已把他扑倒地板上,为所欲为了。
(三十一)
有那麽一段时间,杨海晨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的上司每天让他加班,他经常得在公司待到深夜;再加上他家里最近发生了点事,他大哥大嫂忽然说要移民到美国去,签证都弄到了,半年後就走。为这杨海晨的母亲天天在家抹眼泪,她总说大儿子这麽一走,她们一家人也就是散了,不完整了。杨海晨不得不更多的待在家中安抚母亲,以致那段时间,他一个礼拜有四、五天也是在家渡过的。
说真的,杨海晨对大哥一家移民一事是没有半点异议。大哥大嫂一向也是挺崇洋的人,他们的女儿念的也是国际学校,才十五岁已打扮得跟个小大人似的。杨海晨也觉得国外的生活是比较适合大哥一家人,而且现今科技发达,美国,感觉上也不是那麽遥远的地方了。
他便一遍遍的劝母亲。他说,大哥也不是一去不返了,他也说每年也会回来看您,您还担心甚麽呢?
母亲摇头叹气:“每年回来,起初那几年是可以,可往後,他还哪会有这种心思啊?”
杨海晨没好气:“唉,妈,您怎麽这麽说呢?哥一向也特挂心您们,您也知道呀。”
母亲说:“我看他现在就是只听老婆话了。”
杨海晨急忙打断母亲:“妈,别乱说呀。”大哥移民一事绝非大嫂一人的意见,可杨海晨的母亲就是这样,一急了甚麽话也说得出来,又总爱把事情怪在别人头上。杨海晨最怕母亲这种偏激的样子,他的心便更加的偏向大哥大嫂那边了。
往後杨母又说,她觉得现在他们一家人,搬的搬走的走,东零西散的,根本已没了家的感觉。说著杨母还红了眼圈。
看到母亲那模样,杨海晨心里就越抑烦闷。
他越来越觉得母亲对亲情的看法是保守得过了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对感情的悲观也是遗传自母亲。他尝试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整件事,他认为自己的家庭,根本上已算是幸福、美满,父母亲健在,家境良好,两兄长亦已成家立室,他实在不明白母亲所指的问题出在哪里。
“真的,如果是公司让他出国,我也没话说。”杨母接著说:“可你看他现在,也不是有啥不妥了,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根本没人逼他走,他偏偏就是要往外跑,你说这是为了甚麽呢。”
又说:“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一个样儿。他是国内有房子他不要,你呢,家里有床你不睡!你说这都是怎麽回事呀!”
听到母亲又把事情扯到他身上来了,杨海晨马上噤声,心头那股压力不知不觉又在扩大。母亲是这麽一个看重家庭关系的守旧妇人,她是这麽的著紧自己的三个儿子。他发现,他们任何的风吹草动,也能对母亲构成最直接、最残忍的伤害。
杨海晨瞅著母亲伤心抹泪的模样,上前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只觉得心痛、自责、烦闷、无奈,百感交杂。他在心里发誓,无论怎样,他这辈子也不要让母亲知道自己的性向,绝不。
杨海晨事儿多,周源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天天加班。
周源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在工作上,高惠这女孩帮了他不少。高惠跟周源一样,也是从农村来的,家境清贫,工资大部份也用来养家了。周源跟高惠挺谈得来,他觉得高惠这女孩简单、淳朴,却聪明、细心、勤力。
由於周源受了高惠不少恩惠,他便经常的请高惠吃饭,高惠一般也赏脸。一来二去,技资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最近走得特别近,有些人暗地里也在说,这两人是走在一起了吧。
杨海晨听周源提起过高惠几次,平日也经常在公司里看见高惠。高惠是管清洁的,她得到每个部门去打扫卫生,杨海晨知道高惠这个人,高惠也似乎知道他是周源的室友,可两人始终不能算是认识,因此也从来没有说过话。倒是杨海晨听周源讲高惠听得多了,每次高惠来会计部打扫,杨海晨习惯也会看她几眼。他觉得高惠这人勤快认真、手脚麻利,可是好像不太热情,沉默寡言,跟周源所讲的稍有出入。杨海晨想,许是因为她在这部门没有认识的人吧,也可能是她只在周源面前热情。杨海晨不禁暗笑起来。
有一次,杨海晨跟一同事一起到公司附近的餐馆吃饭。两人进门时,周源与高惠刚巧正往外走。那是杨海晨第一次碰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他马上跟周源打招呼,也友善的朝高惠笑笑。
这边高惠也微笑著点头,大方自然。也只有周源一人,由此至终一言不发,好像浑身不自在。在与杨海晨擦身而过时,他冲杨海晨瞪了几下眼睛,好像想说些甚麽。杨海晨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周源又朝他摆了几个凶狠的表情,嘴里不断做著口形,杨海晨根本不知他想讲甚麽,心里好笑,也冲周源摆了几个没有意思的白痴表情。
周源看杨海晨敷愆自己,气得直跺脚,可高惠在旁边,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的往外走了。往後他给杨海晨拨电话,他说,你小子刚才怎麽笑得那麽贼呀?
杨海晨说,我哪有。
周源便又粗声粗气的说,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啊你。
杨海晨哭笑不得,说我哪有呀。
周源哼了一声,说你少骗我。
杨海晨规规矩矩的说,我没有啊,真没有。
周源不相信。他又说:“那你刚才笑个啥劲?”
杨海晨那边没了声。
周源便私下认定杨海晨果然是有点为他跟高惠的事不高兴,这想法反倒让他心里舒爽开来。他没再追问杨海晨,而是放柔了声音说:“你今晚上回来吗,你都多少天没有回来了。”
杨海晨在那边说:“明天吧,明天应该行。”
周源捏著话筒,沉默一会,又说:“今晚回来吧。我很想你。”
杨海晨在那边犹豫了半天才说:“……行。”周源还想再说,杨海晨却打断了他:“哎,我待会找你吧,我在吃饭……”
周源这才想起杨海晨身边还有个同事,也顿时尴尬起来,匆匆挂线了。
其实,杨海晨并没有真的怀疑周源与高惠。在他心目中,这种争风呷醋的戏码,是幼稚而没有意思的。他没有怀疑他们,甚至在他发现那两人走得特别近以後,他也没有再开周源的玩笑。但是周源总还是觉得他在取笑他们,而且每每刻意指责,不厌其烦。
杨海晨便觉得周源多少是有点心中有鬼,他猜测那个高惠也许真有对周源表过态,或是暗示过一些甚麽。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不会也不想问周源。他好像下意识的不想再多管那高惠的事,他怕自己真的要落得争风呷醋的下场。
春节过後,周源如愿升官,在技资他现在就是个副主任了。周源可高兴坏了,照例说要请大家吃饭。高惠却嫌吃饭没有新意,她建议大伙去个郊游,周源出钱,大伙出力,玩个痛快。周源听著也觉著有意思,他让技资那些哥们把女朋友都带上,人多热闹,才能尽兴。
杨海晨表面热烈响应,私底下却一个劲的说周源笨,说你让他们都带上女人,这不是要叫咱俩尴尬嘛?
周源却一脸坏笑,说我不是有高惠麽?
杨海晨觉得这笑话挺没劲,可他还是很给面子的笑著说了声:“对,你老婆,我差点忘了。”心里则是对那天郊游兴趣尽失,想说找个甚麽藉口不去,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真到了郊游那天,杨海晨才发现情况没有他想的那麽坏。阿民跟黄狗也是只身前来,只有老彭跟小兵带了女朋友,都是些容易相处的女孩儿。高惠还把她哥哥带来了,回想当初周源那事,高惠的哥哥也帮了不少忙,这会儿大伙便一个劲的拿那事挖苦周源。周源也不气,面不红耳不热的朝高健道谢,高健倒显得有点窘迫,客气的笑著说:“没事、没事。”
划艇子的时候,周源本打算跟杨海晨坐一艘,可黄狗却在旁边瞎起哄,说你不是要让人家兄妹俩划一艘呗?多没劲呀。周源看了杨海晨一眼,杨海晨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周源便朝高惠说:“走,咱俩划一艘呗。”
杨海晨结果便是得与高健坐一船。两人在这拨人当中算是最扯不上关系的,根本没有多少话题,坐在一艇子上便觉有些许尴尬。
高健今年二十四、五的样子,长得一脸粗犷,高大结实,一看就是一做惯了体力劳动的人。看他划船儿,划了十多分锺了气都不喘一下。这边杨海晨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边伸手边说:“我来划一下吧。”
高健避过杨海晨的手,说:“我来吧,没事。”
杨海晨在那里坐著,也没事情好做,双手不管搁哪儿也觉不自然。他瞥眼看了看别的船儿,高惠坐在周源那船上倒显得挺自在,有说有笑的模样,杨海晨便是倍感别扭。对面高健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有心找话:“你们工作忙吗?”
杨海晨回过神来,赶紧笑著说:“忙,怎能不忙,尤其这阵子,天天忙到深夜呢,真不让人活了。”
高健也笑:“我们这里不也是,上面那些人,都不拿我们当人看的。从前在乡下下地干活,我以为那叫辛苦,可现在想想,那时起码是自己干自己的事,不用看别人面色,现在啊,连放个屁也得问准上头,多不快活呀。”
又说:“幸好你朋友升了,今後想是舒服多了。我啊,是真羡慕,你不知道,干我们这种活儿的特难升。你那朋友,我听小惠说,混了好像也不够十年吧?他那是真幸运呢,下了不少苦工呗?”
杨海晨便说:“我说他还该请你吃饭呢。”
高健呵呵一笑,说:“不用、不用。你俩关系好像不错?”
杨海晨也非常淡定:“我们是室友。”
“对呢,你们还有职工宿舍,小惠没申请,我都忘了。”
“你们没有麽?”
“就我们那破公司?得了吧。你们好像还有饭堂甚麽的?”
“有,有两个。”
“这麽多?能吃吗?”
“还行,那些糖醋排骨还挺像模像样的。”
“操,你怎麽知道我爱吃那个的。”
杨海晨不知高健是否开玩笑,他说我不知道啊。
高健又煞有介事的说,甚麽时候我辞职到你们那儿去干吧。
杨海晨聊著便觉得高健这人虽然外表凶悍,但内里却是一率真、健谈的人,相处起来还算挺平易近人。两人聊得入神,好久才发现其他人的船早已往岸边划去了,周源还一个劲的朝他们朝手。杨海晨再次要拿船桨,高健还是不让,这回却没了刚才的客气,而是笑嘻嘻的说:“一边去一边去,你看你那身板,划的动吗?”
杨海晨便苦笑著,说你怎麽这样少瞧人啊。
高健又说:“我怎麽老觉得你不太高兴啊?是不是他们都有伴,你心里不是味儿啊?”
杨海晨心里一惊,心想这人倒是观察得仔细,便装出没所谓的样子,随口附和著说:“有一点。” 又咧嘴一笑。
高健觉得也许是自个多心了,也没再多说甚麽,使劲往岸上划去。
黄昏的时候,大伙都玩得有点累了,坐在草地上休息。老彭跟小兵携著女友坐特老远,阿民跟黄狗这两大男孩则还精力充沛的样子,在那边爬树找鸟窝,玩得不亦乐乎。其馀四人凑在一块坐在地上,周源跟高健捏著香烟,吞云吐雾。高健在这伙人中基本没有认识谁,这次前来也是因妹妹一再坚持,现下玩了一天,他好像也只是跟杨海晨一人比较熟络,间中说句话时,便也只是冲著杨海晨说。
周源默默抽著烟,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著,也没有意思插话。後来他站起来,冲杨海晨努努嘴,说:“去撒泡尿。”杨海晨点点头,起来跟周源一起走到後边的草丛里去,也没管周源,拉下拉鍊自顾自站在一旁方便。没想才撒到一半,旁边周源突然从後凑了过来,把头搁他肩膊上,直直的往他那话儿看。杨海晨被他一吓,也停不下来,只得在他眼皮底下把尿撒完,末了周源又扭过头瞅著他笑。
杨海晨感觉气恼,低头赶紧把自己的东西塞回去,抬手把周源将开,说:“你怎麽这麽变态啊?”
周源挺无赖的笑著:“你害啥臊啊?你那东西我看过多少遍了?”
杨海晨没管他,周源又说:“咱下次还是别叫这麽多人了,到头来还不是各有各玩儿,没劲。”
杨海晨说:“我早警告过你呀,是你不听我的。”
“可我看你不是玩得挺高兴的?”
杨海晨不吭声。
“高健这人怎麽样呀?”
杨海晨懒得管他,迳自往外走。周源却从後拉住了他,把他扳了过来,作势要亲他。杨海晨挣扎著说不要在这,周源不依,杨海晨便用力推开了他,皱著眉头,一脸的烦躁与厌恶。
那天回程的路上,周源没再跟杨海晨说半句话。杨海晨也有点後悔,他刚才的态度好像有点过份了。周源心里想甚麽,他还不了解麽?可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没有错,无论怎样周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做那些小动作,让人看到了怎麽办?
往後的一个礼拜,高健有找过杨海晨几次,都是约他吃饭甚麽的。杨海晨都找藉口推掉了。
杨海晨心里当然知道高健没有别的意思,可他还是不想跟高健走得太近,不为别的,就是他不希望他跟周源还为了别的甚麽人闹意见。这跟为了生活锁事吵架不一样。杨海晨想,为小事吵架,再和好,那能叫情趣。可要是为了别人争吵,他有的是经验,那只意味著分离,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三十二)
周源跟高惠表面上走得近,但其实他们私底下的来往并不频,两人只有在上班的时候才会凑在一块儿,下了班,或者是周末那些日子,他们便没有多少交集。尽管如此,公司里大部份的人也已认定这两人是在交往了,尤其技资的人,高兴时会拿两人开一些无聊玩笑,平时大伙叫周源去吃饭喝酒,也习惯了添上一句“高惠来吗?”之类的。
周源心底里对高惠是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甚至於朋友的层面,他也没有觉得高惠这女孩特别好相处。高惠之於他,就是一普通的同事,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但面对公司里的谣言,周源一直抱持一个放任的态度,从不表态,别人开他玩笑,他没事时是一笑置之,真不耐烦了也是瞪两眼了事。
周源明白这是有点出於自个某种恶劣的、扭曲的心理。周源从前一向是一受异性欢迎的小伙子,身边总不乏亲密之女性友人。与女性交往,对他来说,好像已是一理所当然的事。这与跟杨海晨在一起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简直天壤地别。
跟杨海晨交往,周源总觉得自己像在燃烧,心里充斥著一种绝望的、视死如归般的情感。面对与杨海晨的感情,周源觉得甚麽道德、名利、责任,统统都是毫无意义的枷锁,他不想管这些了,他只想要对杨海晨好,他只想杨海晨知道他的好。可以说,在杨海晨面前,周源是完全抛弃了自己作为男人应有的自尊,他能够为了杨海晨掉泪,在杨海晨跟前,他感到自个的心灵特别脆弱。
跟女人交往,感觉却是刚刚相反的。只有在跟女人在一起时,周源才能强烈的感受到自己的男子气慨,才能清楚、直接的看见自己在感情上的坚强与冷静。周源从来不是一个依赖女性的人,但他需要那种清醒的感觉,而在杨海晨面前,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清醒冷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