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看杨海晨还是愁眉苦脸,便把手抬起,横在他肩膊上,凑近他说:“别想了。我妈挺喜欢你,我看得出来,她对著你那个笑啊,好像你才是她的儿子,我都给晾在一边了。”
杨海晨听罢也终於笑了:“那是你不争气。”末了又说:“你平时多回家陪陪你妈吧,我觉得她一个人在家挺寂寞的。老人家嘛,一个人待著,闷著,总会胡思乱想。我爸妈也还好,两个人,也能说说话。可你妈,她现在这样……”杨海晨摇摇头,叹口气,说不下去。
周源一直注视著杨海晨的侧脸。听到这儿,他不知怎麽,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久违的、澎湃的爱意,还有一种近似於与子偕老的情感,溢满了他整个心窝。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对他好,他甚至在心里发誓,如果杨海晨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他愿意一辈子对他好,不离不弃。周源紧了紧手臂,杨海晨转过头,他看到了周源眼中的坚定,心中一热,也投给周源一个微笑,那微笑背後透著肯定、包容、信任、勇气,还有依恋……
四月开始,周源跟杨海晨的工作都閒了下来。尤其周源,几乎是閒得慌。公司里继续传著他跟高惠的事儿,对於这个,周源现在的态度是没有了起先的理直气壮,因为他开始感觉到了高惠的异样。
他想起一次他吩咐手下一个人做事,那人态度恶劣,让周源好生厌恶。其实这种事自周源升官後便经常发生。周源现在管的那拨人,有好几个从前便跟周源过不去,现在在周源手下做事,自然没给过周源好脸色看。周源觉得这不是办法,当下就截住那个人,说你有啥不满就说,别他妈在这给我摆脸色看,从前的事,大家也有不对,你要是个男人,就他妈别斤斤计较,娘们儿似的,我觉著碍眼。
那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岂能让周源这样当著众人的面责难。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鄙夷地瞅著周源说:“周副主任,你装甚麽孙子呢你。升官了,了不起了是吧,不再是个粗人了是不?你不是爱抄剪刀吗?现在倒不敢抄啦?学会讲道理啦?”
周源瞪著那个人,目露凶光,胸膛剧烈的起伏。远处老彭他们一直注意著这边,他们不是周源那组人,很多事情不方便插手,可他们真怕周源控制不住情绪。不过周源现在对这种事是比从前看得开了,他直直盯著那人良久,最後说:“你现下是在我手下做事,你老是这种态度,谁吃亏,你自己心中有数。我这人挺没品的,没啥事做不出来,你爱怎样,就怎样去吧,到头来谁他妈吃的苦头多,大家心知肚明,我不多说,你自己看著办呗。”说完也不看那人,转身进了办公室。
往後周源一天的心情都不太好。他真受够了这种人事斗争,没完没了的。那天他故意在公司待到很晚,离开的时候,他发现高惠在等他。以後高惠陪他去吃饭,席间高惠一直开解周源,她向周源分析今天发生的事,她说觉得周源今天的做法是对的,还说觉得周源升职以来一直做得很好。
坦白说,当时的周源,的确是十分需要这种安慰与认同,高惠给予的各种工作上的建议,周源也觉得很受用。可是周源还是对高惠那过份的关怀及了解感到惊讶、疑惑,以及一点点的抗拒。周源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他也没有意欲去作任何试探或类似的行动,他觉得这些行为是费神且没有任何意义。但往後的日子,周源不只一次在高惠的言谈动作间察觉出某些不一样的情绪,有时他还会发现高惠在闪躲他的眼神。
渐渐地,周源开始对与高惠那些传闻感到不自在了。他觉得这些流言,好像已不再纯粹。他不知道自己该抱持甚麽态度了。
还有一次,技资一伙人去吃晚饭,高惠跟杨海晨也给叫去了。那次杨海晨从公司赶来时,人都到齐了,杨海晨挤到最後一个空位上,而周源跟高惠就坐他对面。
周源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介意杨海晨对他与高惠的看法。他在害怕杨海晨误解他的同时,更惧怕杨海晨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便不断从眼角观察杨海晨的反应,杨海晨起先表现很拘谨、不自然,安静地坐著,还刻意地不往周源那边看。往後几杯酒下肚,杨海晨慢慢放松下来,开始与众人有说有笑,还大方的跟周源、高惠说话。此时周源便不住给高惠夹菜,还替高惠挡酒,又频繁的在高惠耳边说话,再放声大笑。
周源知道自己这些龌龊行为不成熟且惹人厌,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想看杨海晨呷醋的样子,可他总觉得不得要领。那天饭後,杨海晨因为喝了不少酒,脚步浮沉,他不愿意跟周源回宿舍去,周源死死拉著他说:“这麽晚,你爸妈都睡下了,你还回去瞎折腾甚麽?”
杨海晨甩开他,劲儿很大,周源便知道他是有点生气。杨海晨从不这样,周源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欣喜,又有点後悔。他又伸手用力地拽著杨海晨的胳膊:“干嘛呢?”
杨海晨紧紧蹙著眉,他转身直视著周源,一字一句地说:“周源,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你觉得我不会难受?”
周源心里吃惊不少,他怔怔的说:“你难受甚麽?”
“我不说话,我装著没看见,你就当我刀枪不入了,是吧?是吧?!”杨海晨说著竟激动起来,就在大街上。
周源能看到杨海晨上下滚动的喉结,周源从没看过杨海晨这样,就是他俩吵架,杨海晨也只会表现出气愤、不甘。而这次,周源看到杨海晨双眼透著的是直入心底的悲伤。
杨海晨又说:“我是你男人,她,她他妈是个女人!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啊?为何?我告你,我也是会有感觉的,我也是会难受,你这样可满意了吧?!”
周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杨海晨的反应彻底把他震住了。在周源眼中,杨海晨从来是乖驯的,冷静的,淡漠的,他从不晓得呷醋,从不知道猜忌。周源一直是这麽以为,他从没意识到,自己那些行为,是切切实实的在伤害著杨海晨。周源真想狠狠的给自己一拳,站在杨海晨跟前,周源觉得自己的残忍、自私与幼稚被无限扩大。
杨海晨站在那儿,低著头,没再说话。周源看到杨海晨一下又一下的吞咽著,他心酸极了,再也忍受不住,迅速地把杨海晨紧紧抱住,把脸埋在杨海晨颈窝里,喃喃地说:“对不起,海晨,我……对不起,我以为……”
杨海晨用力地回抱著周源,使劲地摇著头,半个字也说不出。
周源又说:“我就是怕,怕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麽了。我、我浑蛋……”
杨海晨不吭声,周源抱得更紧,又贴近他的耳边,呼著热气说:“海晨,我喜欢你,我都不知该拿你怎麽办了……”说这话的同时,周源听见杨海晨抽了一下鼻子,周源心潮澎湃,激动异常,他把一手按在杨海晨後脑勺上,发誓般说著:“我浑蛋,我不是人,我不会再这样了,不会了,相信我……”
杨海晨从不与周源在大街上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可那次,他们两人站在黑夜的街道上,拥抱了好久。周源知道杨海晨那天有点醉,他也庆幸杨海晨有点醉,因为那个拥抱让他对杨海晨有了新的认知。周源知道,他是离不开这个人了。他爱他,他绝不要让他失望。
以後,周源开始有意无意的躲著高惠,他不再为一些无聊事请她吃饭,高惠邀他,他也经常拒绝。他还跟老彭那伙人说,你们别再胡吹我跟高惠了,我跟她,不可能的。
四月底的一个周末,周母给周源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去吃饭。
那天杨海晨得去出席一个公司的宴会,周源便说:“不了,海晨今个有事。”
周母在那边不吭声。周源估计母亲是有点不高兴,又想起杨海晨那次的忠告,马上说:“不然我自个回来吧,我给您带些燕窝。”
周母在那头说:“哎,你怎麽又买那些东西呀,我早说过我不爱吃呀,买了也是浪费!”声音却显然是开心的。
周源五点多回到家中,吃饭前,他在厨房帮忙洗菜,他母亲在旁边切肉。周母忙活当中,忽然说:“源子,你不小了,要是现在的对象不错,就赶快跟人家定下来吧。”
周源继续洗著菜,在哗哗的水声中,他母亲的声音显得特别小。周源说:“妈,您怎麽又提这个呀。您急啥呢,怎麽?怕抱不到孙儿?”
周母又说:“我这不是替你急麽?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九了吧?”
“对,才二十九呢。”
“二十九!我当年十八就跟了你爸,他那时也才十九!”
“妈,这哪能比呀……”
“不,源子,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二十九,真不小了。你现在工作也稳定了,还等甚麽呢?”
“妈,现在这年头,没谁这麽年轻结婚的。”周源没好气。
“胡说!伟子年底也要结了,他比你小五岁呢!”
“干嘛要跟别人比呀……”
“我不是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还在拖!再说了,你不急,人家女孩子总会急吧。她多大了?”
周源心里烦躁,沉默了好一会,尽量心平气和的说:“妈,我现在没女朋友。我也不想结婚。”
周母顿时没了声。周源接著低头洗著菜,他有点明白母亲为何对这事这麽紧张了,原来是那该死的伟子。伟子跟周源他们是十多年的邻居了,从小到大,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街坊之间关於他的閒话很多,大部份人也看扁这小伙子。可现下,人家居然要先他一步成家了,难怪母亲心有不甘。
周源叹口气,伸手关掉水喉。在水声停下来的同时,周源听见了一阵抽泣声。周源吓一大跳,他转过头,母亲不知何时放下了菜刀,站在那儿,弓著身子,捂著脸,难过地哭著。
周源心里一紧,赶紧上前搀著母亲,说:“妈,您这是怎麽了呀?怎麽哭了呀?”
周母不住的抹泪,说:“我没事儿,你甭管我,我没事儿!”
周源扶著母亲,到厅子坐下来,又跪到母亲跟前:“妈,您有事就说呀,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周母还是说没事。
周源心中禁不住恐惧。他迟疑著说:“妈,您不会是……您的身体……?”
周母马上摇头,说:“不是,我没事的,你让我静一静就好了。”
周源还是不放心,他陪母亲在厅子里坐了好久,母亲始终甚麽都不说。周源从来没看过母亲这副模样。母亲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乐观的女子,父亲走的时候,她很伤心,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周源不知道具体是甚麽事情让母亲这般难过,但他大概猜到是与自己有关。
周母坐在儿子面前,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看著儿子成熟的伦廓,担忧的脸庞,她知道,儿子已经彻底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淘气的小孩。有很多事情,已不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说了算。
她又想起几个月前看到的那一幕。那次她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儿子握著他室友的手,伏在人家肩上睡觉。当其时她对这情景没有很多的想法,可她记得很清楚,之後在厨房里,隔壁的苏姨凑了过来说:“哎,周婶,外面那人是谁呀?”又说:“你有没看见,刚才咱进来的时候,你儿子跟他牵著手呢。”
其实当时苏姨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觉得稀奇,想说为何周婶你儿子这麽大个人了,却像个小孩似的,跟好朋友处得这麽黏腻。可周母心中就是觉得有点不妥,又说不出是错在哪儿。她不明白,儿子是何时变得这麽倚赖他那室友,周母知道,杨海晨是一个特和善、特乖巧的小伙,她也曾经庆幸儿子交到这麽一个知心朋友,可现在,她觉得儿子有点过,人家不就是一室友,真用得著这样子黏滞麽?
可说归说,这事也没有郁结在周母心中很久,她觉得这是小事,她也没就这事给儿子说过教甚麽的。直至四月初,她一次在隔壁苏姨家里打麻将,苏姨神秘兮兮的对她说:“你知道不周婶,昨晚我女儿跟我说,现在在国外,很多人是那个gay,就是一个男的跟另一个男的谈对像。哎,你记得不,上次咱不是看到你儿子跟一男的拉手?你说你儿子会不会是呀?”
当时周母只发了一下懵,马上就说:“胡说八道!国外那些事情,无奇不有,你可别扯到我儿子头上来。再说,源子那些苏州史,你不是没听说过的呗?”
那苏姨本来也就是随便说说,当下也立即附和著说:“对对对,怎麽没听说过。我就说,你儿子何时能收心养性呀?他现在也是有对象的吧?要没甚麽,你就让他赶快结了吧。”
往後,这事一直是周母心中的一个结。坦白说,她没有真的觉得儿子是在搞那种关系,她觉得那种事特别呕心,儿子从前跟这麽多女人好过,正正常常的,怎麽可能会和那种事沾边。可周母还是怕,特别怕,她怕别人说閒话,她怕儿子让人看不起,那次苏姨跟她说那些话时,旁边好几个牌友也有听到,人家当时是没说甚麽,可没准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事呢。因此周母就想,该让儿子快点儿把婚结了,成了家,别人自然吹不出甚麽东西来。
而刚才儿子的一句话,著实把周母惹急了。其实这些日子来,周母是一直为这事悬著心,周母是一个简单、乐观的人,从来也是逆来顺受,可这次的事让她特别不得安生,她甚至因这事而失眠。她就是看不得儿子行差踏错。
想到这,周母又开始掉泪。周源看见了,即刻递给周母几张面纸,又心痛的说:“妈,别哭了,到底发生啥事了?”
周母抹著泪,哽咽著说:“源子,听妈的话,好好的交个女朋友,别再在外面胡搞了。”
周源叫冤的说:“妈,我哪有胡搞甚麽?”又忽然不愤地说:“您是不是又听别人说閒话了呀?谁呀?”
周母想说,我就是怕人说,才让你去谈个好对象!可她始终没说出来。不知为何,周母就是不愿意把事情挑明,她潜意识里好像在害怕,怕一旦摊开来说,事情会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三十四)
周源好久没有回家里吃饭,杨海晨一次问起,周源就叹著气说,不想回去。杨海晨问为甚麽,周源就说,我妈最近很烦人。
杨海晨听见也猜出个大概了,可他甚麽都没有说。後来一个周末的早晨,两人在寝室里翻云覆雨过後,趴在床上抽烟聊天,杨海晨便借机问周源,你妈是不是还在问你那事?
周源瞅了杨海晨一眼,表情很平淡,实质心里是有点虚,这些天他一直逃避著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事特难解决。“她问也没有用,她越是催我,我就越是不愿意,她也明知道的。”周源没有告诉杨海晨他母亲那次还为这事哭了,他觉得杨海晨对於这些特别敏感,他怕杨海晨胡思乱想。
果真杨海晨说:“你说她好好的怎麽突然这麽著急?”
周源说:“我快三十了,我妈,她也五十了,急也是正常。”
“那你怎麽跟她说?”
“能说啥?我甚麽都没说。”
杨海晨支著头,从烟灰缸拿了个烟蒂吸了一口,垂眼看著周源,没有做声。
周源也注视著杨海晨,默默地抽烟。往後他把烟按灭,翻个身说:“放心呗,这阵子是我有邻居结婚,我妈觉著眼红,才特别多事儿,过了这劲头,她就会把这事忘了。相信我吧,我说没事就没事。”说罢又把一手放在杨海晨光滑的屁股上,轻轻的揉搓著。
杨海晨喜欢周源摸他屁股的感觉,周源又开始啃咬他的脖颈,杨海晨也不想再为这事烦心了。他翻到周源身上,一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