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仙录与渡鬼经之不可云 下————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0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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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子虚挣不过男子,凭对方拉扯进来。

男子回身闩好院门,又扯着子虚往里来:“你在外头是等,里头还是等,何苦受冻?难道你预备在雪地里过夜?”不待子虚多说,男子已推子虚进了跨院西屋。屋里火炕上,坐着四五个俊美的小僮。

几个小僮见男子进屋,慌得一个个跳下炕来行礼。有个小僮,竟慌得连鞋也不及穿。男子一推子虚,嘱咐几个小僮:“这是新来的,先准备准备,再跟他说说儿规矩。”小僮喏喏应下,送男子出了房,转身对子虚又是扯胳膊,又是摸腰身。

“各、各位,这是做甚?”子虚两手乱搪乱挡。

一个小僮抢下子虚的书箱,一把撂到地上,冷笑道:“做作什么?这儿可不是你卖弄斯文的!”子虚没听懂他话中隐意,另一个小僮又凑上来说:“他叫艾官儿,专会吓唬人!我叫芳官儿,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子虚盯着芳官动了动嘴,还没说什么,芳官就看着他笑了: “这姐姐,你是自愿投到这儿的,还是……”

“咳!他定叫老道卖了,你瞅瞅,也是个道士来着!”又一个小僮乐呵呵插了嘴。

“莺官儿胡说!”第四个小僮开了口,挤到子虚跟前,拍着胸脯笑说:“我是芩官儿。”他指定身后一个嘟着嘴不言语的小官儿,“那个叫蕊官儿,前儿才来的。”

四个小官,拉着蕊官叽叽咕咕地议论子虚,说的话也莫名其妙。子虚坐在炕上,竟一些儿也听不明白。

“列、列位?”子虚一拱手,“敢问你们这里,是个什么所在?”

艾官指着子虚鼻子冷笑道:“装什么!好人怎么来这儿?你问谁去!”芳官忙拦住艾官:“少说些!”又转向子虚,“外头天寒地冻,你还是先洗个热澡暖暖身?明儿个再分辨?”子虚回说:“烦你费心,只是我师傅他……”

“快别提什么师傅了。”芳官低声告诉他,“进来这里,师傅只有一个。”

“哪一个?”

“就是才领你进来那个。”芳官说完,其余几个推搡着子虚去了隔壁。那里早备下热腾腾的洗澡水、毛巾、香胰。小官们各自分工,把子虚赤裸裸地抛进了大木桶。

“在、在下自己来便可?自己来……”子虚捡毛巾遮住身体,红了脸。

“这可由不得你!”艾官一把夺过子虚手里的毛巾,甩给蕊官,“给他搓澡!”

蕊官不敢说话,嘟着嘴给子虚搓洗。另几个则按着子虚,不叫他乱动。芳官和芩官取来干净光鲜的衣裳,叫子虚换上。

子虚一看是旗装,以为要剃头梳辫子,说什么都不肯穿。哪里由得他?几个小官齐动手,两三下给他换了,还给他扎了辫子,只是没有去发。

莺官拍着子虚的背笑说:“放心、放心,明儿洗净了直裰,还叫你换回去呢!做个‘别有韵味’来着?”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喷笑,一骨碌滚倒炕上,揉着肚子哈哈大笑。芩官推着他,笑他是个没正经。子虚虽不太明白,倒也跟着他们笑了。

几个小官叫子虚跟他们睡通铺,子虚总担心着玄机道士,迟迟睡不着。天渐渐入夜,身子才变得懒散,不觉间睡熟,雪也不知几时停了。

睡梦中,子虚听见身边传来响动,却没太在意,过一会儿又觉有人推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蕊官近在眼前。

“何事?”子虚揉着眼问。蕊官指了指身后,芩官凑了上来,低声招呼:“快来快来?”子虚披着衣裳随二人出去,看艾官、芳官、莺官已披衣立在院子里。院子当中还置了张三脚高几,几上一只小铜鼎。芳官拉着子虚:“你也来拜拜,早日子出去吧。”子虚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学着他们的样儿拈了三柱香,对云里一点月芽拜了拜,又听身边的蕊官嘟囔了几句,说的什么相公之类。

子虚方才醒悟,自己是误进了男巷。他怔怔半晌,莺官催他上香,他才木木樗樗地把香插进小铜鼎,问几个小官:“这月亮是女子拜的,你们怎么也拜?”

艾官冷笑道:“进来这儿,和女子无异,拜一拜好早日离开。夜晚行事,免得那老不死的看见!”他说完,甩袖子去了后院。子虚问他哪里去,他冷冷一笑,没答话。还是芳官告诉子虚,艾官陪客去了。子虚一听,心上顿时冷了半截。

几个小官等檀香燃尽,各自收拾干净,领着惊呆的子虚回房去了。

第二日,鸡鸣过,天际还未泛白。

屋里黑黢黢的,犹如夜半。子虚愁闷了一晚上,才要掖被子睡去,那穿狗皮袄的中年男子突然踹门进来,手执竹竿,把个芳官、芩官、莺官、蕊官连骂带打地轰了起来。子虚也没逃过竹竿刑,揉着疼痛直言几句,却招来一顿毒打。多亏艾官披衣从后院赶来,联着其他小官跪地求情,男子才肯放过子虚。那男子还给子虚取了新名,叫作芸官,又着芳官、蕊官给子虚换上道服、包好南华巾、腰里系紧熟丝绦,轰着几个人一起到前院子吊嗓排戏。

懵懵懂懂混过半日,天色眼看擦黑。男子又叫子虚怀抱古琴,跟他们同去戏园子。子虚想寻机脱身,收拾停当,跟他们走了。偏偏演扇子生的芩官叫客人拉去,男子一时抓挠不着,推了子虚。

子虚害怕男子的竹竿,硬头皮演了柳梦梅,后来又替蕊官做贴旦,演了红娘。好在白天时候,他听小官们唱了这几出戏,略记下些,不然定要招来毒打。他心里叫苦叫屈,不期又叫个三十出头的贵公子瞧上了。还没散戏,中年男子就催促子虚洗脸换衣裳,着人压他回了男巷。子虚倒也顺从,琢磨去时没机会逃脱,回时可借男子不在,偷偷溜走。谁料他才回来,那男子就领着几个小官进了门。

中年男子知子虚不肯就范,把客房门窗通通反锁了。子虚只好陪那贵公子喝酒,希望能灌醉对方,逃过一劫。可那位贵公子并不上当,执酒盅对子虚笑说:“你这样儿没出过门儿的小相公,我见多了。无非使酒脱难,性子烈的就寻死觅活。说开了么,大家都是男人,何必如此?”说着说着,他就伸过手来,一把拥住子虚。唬得子虚冷汗直流,口里不住念叨:“善哉!善哉!在下岁数作你老祖爷都绰绰有余了,岂可行有悖伦常之事?”

“什么?”贵公子也没听清子虚叨叨些什么,眯起眼睛亲吻子虚。子虚赶紧捂上贵公子的脸,颤惊惊道:“这、这样唐突,在下着实受不住!”

“你欲意何为?”贵公子停了动作。

“这……这……”子虚支吾半晌,吐了句,“不知公子姓名?”

贵公子闻言,愣了愣,搂着子虚乐了:“敢情这儿还有不认得我的?”他抬一根手指头,勾起子虚的下巴,强扭过子虚的脸,盯着子虚的眼睛笑道,“我只需知道你叫芸官,你呢,不必知道我是谁,这不更有意思吗?”他把子虚推倒炕上,两手乱扯子虚衣衫,还笑说:“你这小相公真有意思,弄个道士装扮,要叫衙门看着,非拉你砍头不可!”子虚一听这话,更是无处招架,唯缩紧身体,内心凄楚,莫可名状。正在万念俱灰之际,忽听贵公子念叨了句:“芸官儿呀芸官儿,你怎么跟我娘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莫非天意不成?”

“且、且慢!”子虚转向贵公子,“在下知道了,你是吴祯星!”

“呵呵呵。”贵公子盯着子虚,“知道又怎样?还叫我放了你?”

“不、不!”子虚也盯上吴祯星,“你到这种地方,无非欲觅故人身影。人死不能复生,你这般也是枉然,不如……”

“怎样?”

“在下有位师傅,道行甚高……”

“那个龟奴?”吴祯星乐了。

“非也非也!”子虚解释,“在下是道士,他怎是我师傅?在下是叫他骗进来的!不然放着好人家不做,平白的,谁做这勾当!”

“进都进来了,还说什么?”吴祯星又要拥倒子虚。子虚赶紧扶住他:“慢、慢!”

“还要怎样?”

“你放过在下,替在下寻着师傅,在下请师傅做法,叫你夫妻相见?”

吴祯星搂着子虚笑说:“我的乖乖,你师傅怎肯听你的?必是哄我。”

“决不哄你!”子虚壮大胆子,盯上吴祯星,“你要想清楚,破镜重圆只在你一念之差……”子虚观察着吴祯星,看他歪去一旁,便故意挺直了腰板,“在下进来了,也不怕什么,只是你……”

“好!”吴祯星拍着炕说,“我赎你出去,不过你要先与我立字画押,免得说嘴反悔。”子虚应了,吴祯星着他磨墨,自己亲写了两份字据:小道张子虚误入伶班,书生吴祯星为其赎身、寻师元丹丘。张子虚应吴祯星,夫妻重聚。若一方反悔,凭此字据,或告官府,或由受害方自行处置。大清乙酉年,十二月初八。张子虚、吴祯星。

子虚看过字据,觉得可气可笑,草书了自己的姓名。吴祯星还信不过子虚,又叫他盖萝印,子虚只得按了手印。字据各自收下,吴祯星方肯放过子虚,但没有离开,搂着子虚和衣而眠,弄得子虚一夜没睡稳。子虚暗骂他没信用,可事已至此,也别无它法了。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吴祯星就亲自回家取来银票,替子虚赎了身,小官们个个欣羡不已。

且说吴祯星,在回家路上威胁子虚,倘言而无信,还要原价送子虚去作相公。回到吴家,吴祯星派了几个得力家丁,到外面打探玄机道人的下落,自己还整日沉迷酒色。他怕子虚逃走,到哪里都领着子虚,连睡觉也要拉上。酒肆茶馆到还好说,那些青楼楚馆,子虚见了就要皱眉。惶惶过去三天,子虚再受不住了,对吴祯星说:“吴公子,你沉迷声色犬马不能自拔,倘重逢故人,还有何面目相见?”吴祯星先不肯听,后来觉得很有道理,竟收敛了行为。

那一日,吴祯星的家丁总算找到玄机道人,领了来与子虚相认。子虚一见玄机道人,两眼都要涌出泪水,他把近日经历尽情诉给道士。道士拍着他的肩笑说:“徒弟不要悲伤,幸而缘份不薄,多亏吴官人相助啊。”

原来自那日,子虚被强骗进男巷人家,玄机道人等不着他,便自己寻客栈住下了,连日里也各处寻访,不期遇着吴家家丁。

玄机道人向吴祯星起手道谢。吴祯星却不还礼,打量着道士悄悄跟子虚嘀咕:“还以为你师傅是个花花肠的糟老头儿,不想比你还俊,难不成你们两个是……”

“休要胡说。”子虚红了脸,一旁稳住吴祯星,转去对道士说了立字据的事。道士拉子虚去角落,低声道:“你平白应他做甚?这不是强人所难?”子虚说:“若非他替在下赎身,只怕……”道士更放低声音:“胡说什么,也不是给谁卖进相公巷的,赎什么身?你是叫姓吴的吃上了!”

他两个争执不下,吴祯星突然插了话:“我说,你俩有完没完?别忘了还有画押的字据呢。”他从怀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旗子似地在两人面前挥了挥。

“怎么,你还给他写了卖身契?”道士转问子虚。

“不是卖身契。”子虚当着吴祯星的面,将来龙去脉又说给道士听。道士撇撇嘴,向吴祯星挤一挤笑脸:“事情么,贫道知道了,不过要吴大官人准备一番才好。”

“准备什么?”吴祯星问。 

道士笑说:“香炉一只、落地屏风一个、佛香三柱、美酒一壶……”

“这有何难?我就叫人预备!”

“慢着!”道士乐了,“听贫道说完?”子虚疑惑地盯着道士,道士看一眼子虚,继续道:“香炉要镏金的博山熏炉。落地屏么,须得素纸屏心。佛香需太真天香,八种各三柱。至于美酒……美酒就重酿半年启缸的东阳罢。这些物件放去前头厅堂,待今夜子时,月亮出来,方可做法,若不见月……”

“怎样?”吴祯星问。

“就要再等一夜。”道士对吴祯星说,“不过有一点,你务必应贫道。”

“何事,请讲?”

“一旦相见,切不可近前。”

“这……”

“你不能应,贫道也没法儿了。”

“……好、好吧……”

三人商量停妥,吴祯星着人置办东西去了,子虚和道士则在客房里叙话。吴祯星怕他两个趁机逃跑,不但用木板十字钉死了门窗,还叫几个魁梧的家丁在外面盯梢。

道士在窗纸上戳个小洞,觑眼朝外面窥探,见六七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在房外廊子里溜溜达达,有几个,手里还提着家伙。

“这姓吴的疑神疑鬼,真他娘难缠!”道士窥着外面,砸了咂嘴。

“你有什么法子?”子虚近前来问。道士手抠着窗纸上的小洞,撇撇嘴:“什么法子?本想拿捏拿捏他,寻机抹油的,谁知他这样精明?眼下……”道士循小洞往外望了望,又打量起子虚,嘿嘿乐了,“眼下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道士笑着对子虚耳语几句,子虚登时通红了脸:“这、这如何使得?不行不行!”

“诶!”道士拉住子虚,“你都作了芸官儿,还有什么不行?谁叫你给他写了卖身契?不想吃官司,只有这样方可脱身?”道士也不等子虚应下,一掂手里的秃鬃拂尘,拂尘转眼成一叠女装,又有珠环簪饰。

子虚见状,只得接过那叠女装:“只是……只是这声音……”

“这不妨事。”道士笑说,“我有转虚为实之法。”

晚饭时候,家丁启了房门,安排两人吃饭,只待子时更筹响起。

子时刚到,家丁又进来,请两人厅堂里去。子虚抬头,看夜空中弯月明朗,叹息地摇了摇头。

厅堂里,灯火通明,正中一张檀木框素纸屏心落地大屏。屏前一条花梨供案,案子中央一只镏金博山炉。炉两旁各排四组佛香,共二十四支。炉前一只天青铀玉壶春瓶,旁边还有两个同色铀的酒盅。

“你要的全备下了,快开始吧?”吴祯星靠在上座一张交椅里,笑看道士,“你徒弟使了我三百两银子,你要是有胆骗我,官府也不需去,就……”

“若失前言,我师徒俩从此不做道士。”玄机道人打断吴祯星的话,“就剃个跟你一样的阴阳头,与你作相公,凭你戏耍,但不知你养不养得起我们?”子虚听了这话,斜眼瞪了道士一眼。道士也不理会子虚,笑着跟吴祯星说:“要不要再立个字据、划个押?”吴祯星乐了,打量着道士,缓缓走来,一指道士鼻子:“你真是大言不惭,也不必立字画押了,且看你耍子?”

“如此,贫道献丑了?”道士向吴祯星起手,既朝子虚递个眼色,二人各饮一盅美酒。吴祯星也不言语,靠进旁边的太师椅里观看。道士吩咐廊家丁,把案子、屏风往角落里挪去些,又着人熄灭了厅堂里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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