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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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如疾雨一般射过来,李昂扶起裴逸飞向宫门外撤退,风云十二骑持剑掩护,箭被纷纷扫落在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於耳。
  李昂一边战一边问道:“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已经出城去了。”
  “太後和太子殿下呢?”
  “也出城去了。宫中所有人都已经安全撤离,皇上大可放心。”
  眼看著众人已经退出宫门,萨那辛德岂能甘心就这样让他们走,止住放箭的士兵,纵身跃起,身形疾如闪电,猛如虎豹,带起一阵疾风。贴身护在李昂身前的两人被那一阵劲风扫得一个趔趄,朝旁边闪开。萨那辛德五指成爪,扣向李昂咽喉。李昂一手扶著裴逸飞,仓促之下挥臂格挡,虎口被震得一阵剧痛,喉头腥甜,喷出一口血来。
  风云十二骑急忙一齐攻向萨那辛德,萨那辛德虽然武功盖世,同时应付十二个人却也占不了上风。那一群吐蕃士兵中有人高喝一声,一起挥刀蜂拥而上。李昂心下大叫不妙,正焦急之时,却见大路一端出现另一队人马,行军速度极快,很快便已杀到跟前。
  来的是刘长义带领的五百名大内侍卫。歼灭闯入皇宫的吐蕃大军之後,刘长义本欲赶往南门支援李昂,在中途得知李昂已经撤离南门,便又折了回来。
  这些大内侍卫俱是身怀武功的高手,吐蕃兵很快便落於下风,死伤过半。李昂带著裴逸飞趁机退出战团,闪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萨那辛德眼睁睁看著他们离开,无奈被众多侍卫包围,脱身不得。
  裴逸飞伤势不轻,被李昂半拖半抱著往前走,风云十二骑随後跟上来。城中到处都有吐蕃的军队,众人小心避过大队人马,潜进丞相府。裴逸飞打开後堂一间密室,李昂将他扶进去,安顿好之後,让云氏兄弟留下照顾裴逸飞,自己带著风氏兄弟离开。
  激烈的巷战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日上中天,双方都伤亡惨重。整个长安城犹似一座修罗场,随处可见战死的士兵的尸体。李昂与众将士顽强地与敌军周旋,在几乎陷入绝境之时,终於等到援军到来。七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进长安城,局势立刻扭转。吐蕃军队在经过最後的殊死挣扎之後,全部缴械投降。
  校场中央,几千名战俘手脚被缚,串连在一起。李昂沿著校场巡视一圈:“所有的战俘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一共七千余名。”答话的是禁军统领范时章。
  萨那辛德并不在其中,这本来也在李昂意料之中,以萨那辛德的武功,自然不会这麽容易被擒。
  李昂吩咐范时章:“城中必定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加派人手大力搜查,尤其要小心萨那辛德!”
  “是!”
  撤离的百姓得知战胜的消息之後,纷纷回城。李昂骑著马迎出城外十几里远,远远看见一大群侍卫簇拥著两辆马车行来,正是太後和王贵妃的车驾。李昂下马与太後见过礼,後面一辆车上的李天见到他,兴奋地大喊:“父皇!父皇!”车还没停稳,就要往下跳,那车座比他的人还要高上几分,唬得李昂连忙上前将他抱下来。
  “父皇,天儿好担心你。”
  李昂笑嗔:“你懂得什麽担心,是被吓到了吧,有没有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呢。” 李天撇了撇嘴,“我会帮父皇一起打坏人。”
  李昂笑著揉揉他的脑袋:“坏人已经被打跑啦。”眼光在人群中搜寻,却没有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影。
  “哥哥说,父皇把坏人打跑了就会来接我回去,他果然没有骗我。”
  李昂收回眼光,疑惑道:“哥哥?哪个哥哥?”
  “就是那个很漂亮的哥哥呀。”
  “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哥哥?”
  李天挠了挠头,扭著小身子四处看了看:“好像没有哦。”
  李昂心头闪过一丝阴云,将李天放回到车座上。李天年纪虽然小,却已经很懂得察言观色,乖乖地爬进马车坐好,不再缠著李昂。
  李昂沿著长长的队伍来回找了个遍,仍然不见萧玉半点踪迹,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回头问跟在身边的风六: “你们亲眼见到他出城了的?”
  “我们在城门口分手,并没有亲见。但是萧公子当时说过他会马上撤离……”风六心中亦是忐忑不安。李昂吩咐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萧玉,虽然他们离开是迫不得已,但若萧玉出了什麽事,他们仍是难辞其咎。
  李昂调转马头奔回城内,在城门口附近一带寻找。他漫无头绪地在各街各巷奔走呼喊,每过得一刻,心中便绝望一分,只後悔自己当初为何要离开他。
  突听得有人喊:“皇上!”李昂循声望去,见兰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皇上,奴婢终於找到您了!公子他……”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李昂见她伤心痛哭,以为萧玉已经死了。那一刻,他只觉万念俱灰,痴痴地怔在当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空茫得像是游离在灵魂之外:“你带我去见他。”
  简陋的阁楼上,一张软榻,萧玉静静地伏在上面,背後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成浓重的暗红色。
  李昂立在门口,那一大片红色刺得他的眼睛有点模糊,他走过去动作轻柔地将他抱起来,然後走出屋子。他心中茫然一片,只知道机械地挪动脚步。屋外已经有人准备好马车,他抱著那具冰冷的身体坐上去,马车起行,单调的车轮声回响在他的耳际,他不在乎这辆马车会把他们带到哪里,也不在乎他们将会走多久,他甚至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这样抱著他,直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马车终於还是停下来,车帘被掀开来,眼前是巍峨的宫殿,他神思回转,慢慢想起自己是一国之君,是人子,是人父,他还有许多未竟的责任。他竟不能陪他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他下车走进宫殿,心中觉得疲惫不堪,他现在什麽都不愿去想,只想安安静静地跟他呆一会儿。
  “你们都下去吧。”
  其余人都悄悄退下,只有凌然还留在殿内。
  李昂看了看他:“凌先生还有何事?”
  凌然指了指萧玉:“他需要换药。”
  “换药?”李昂怔了半晌才醒悟过来:“你是说他还活著?!”不等凌然回答,他将手掌贴到萧玉心口,虽然极其微弱,那颗心确确实实还在跳动。
  “他现在是还活著,不过伤势很重,随时都有性命危险。”
  李昂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回又重新活了过来,大脑又开始正常运转。
  “那他的身体为什麽这样冷?”
  “那是因为他的功体的关系。”凌然打开药箱,示意李昂将萧玉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上衣,解开原来的绷带,重新上药。
  李昂看那伤口窄细,不似一般军中所用的刀枪所伤,问道: “是什麽人伤了他?”
  凌然将事情原由大略讲一遍。李昂心中又悔又怒,他不是不知道王贵妃的心性手段,可他竟然疏忽至此,从未想到要去提防她。
  “我最多只能保他十日性命,最终救得了他的只有皇上你自己。”
  “我明白。”
  李昂起身走出去,吩咐人准备他闭关练功所需的一应物事,自己却往成庆宫而去。
  李昂来到成庆宫,呆了不到一刻锺,做了三件事。
  将太子李天转交由太後抚养。
  遣散了成庆宫所有宫女和太监。
  撤掉了王贵妃所有的亲信侍卫。
  李昂做完这些,跨出宫门,宫外已经换上了他重新挑选的侍卫把守。
  “从今以後,成庆宫内若再有人敢踏出半步,格杀勿论!”
  王贵妃呆立在空荡荡的宫殿内,直到这冰冷的声音传来,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发疯似的冲向门口:“李昂!你回来!”
  门口两名侍卫架起刀拦住她的去路。
  王贵妃看著那冷漠如冰的背影越走越远,终於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她失去了一切挽回李昂的心的机会,李昂以前没有爱过她,将来也不会,永远都不会。她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最後的筹码,那一点血缘牵绊,也被他冷酷地斩断。
  她觉得自己像是陷身一个绝望的荒漠,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嘶喊:“李昂!你不能这样对我!当年若不是我王瑶,你早就死在天牢,又怎会有今日!你忘恩负义,根本不配做一国之君!”
  李昂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眼神依旧冷若寒冰:“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陷我入狱,也有你一份功劳?”
  王贵妃猛然後退一步,只觉得眼花胸闷,呼吸艰难。
  “我不追究,是因为你不是主谋,而且後来确实是你救我出狱。我至今也不懂,你为何害了我又来救我。”
  “你不懂?!”王贵妃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你若不是一无所有,怎会看我一眼?你若不是想借我爹的势力东山再起,又怎会娶我?”她神智昏乱癫狂,脑子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她汲汲营营,费尽心机,那人却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李昂眼中寒意更盛:“所以你想故技重施?你以为我失去长安,便只有依靠你爹?”
  “李昂,你如今强大了,可以不用再依靠我王家的势力。可你别忘了,你当初是依靠谁才有今天的地位!”
  “当日你我结亲之时,便有约定,你们助我夺得天下,我保你王家一世荣华富贵。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你不该奢望其它的东西。”
  “奢望?我只是想要我的丈夫爱我,这也算是奢望?!”王贵妃双手捧著头,手指紧紧扯著自己的头发,愤怒,绝望,痛苦,爱恨交缠,在她的脑子里发酵,膨胀,像是要爆炸开来。“你以为我在乎什麽荣华富贵?!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人而已。哪怕你只是一介布衣,穷困潦倒,我也只不过想要你李昂一个人!”
  李昂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冷冷道:“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再让你有任何机会伤害他。”他抬手示意那几个侍卫:“把她带进去!”
  王贵妃是真的快要疯掉了,她不明白这个人怎麽可以如此冷酷,同时又对另一个人如此深情。几个侍卫架起她的手臂往里拖,她拼命挣扎嘶喊:“李昂!我恨你!你有种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李昂冰冷的语气里又掺进几分愤怒,“你通敌叛国,致使数万将士无辜惨死,就凭这一点,我可以诛你王氏九族!我不杀你,是为了天儿,我不想将来有一天他被人告知,自己的父亲杀了自己的母亲。你最好安分一点,好自为之!”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李昂离开成庆宫之後,又去了御书房。裴逸飞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他重伤在身,李昂派人去找他时,他连下床都困难,是被人抬著过来的。
  “子涵,这麽急找我来什麽事?”
  李昂走到书案前很快拟好一份诏书,交给裴逸飞。
  裴逸飞接过看了一眼,惊得差点将诏书丢到地上。
  “子涵,你这是要干什麽?!”
  诏书上短短两行字,是一份传位遗诏。
  李昂神色无波,平静道:“十日之後,如果我没有回来,将这份遗诏公诸於世。”
  裴逸飞惊疑道:“你要干什麽去?”
  “我要闭关十日,修练紫阳功第九层。”
  裴逸飞不解,李昂并不是那种会冒生命危险追求武学巅峰的人。
  李昂又道:“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裴逸飞沈默了一会儿,收起那份诏书。凭心而讲,他一万个不愿意李昂去冒这样的风险,可若易地而处,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会替你保管好这份诏书,等你回来之後再还给你。”
  “逸飞,谢谢你!这满朝文武,各有各的立场和私心,我最信得过的便只有你了。”
  “我照你的意思做便是,只是,为什麽不是太子殿下?”
  “天儿还太小。如今朝政未稳,如果长期皇权旁落,怕会生大乱。颍王李炎今年已经十五岁,聪慧有大智,这天下交到他手里,我也可以放心了。”
  裴逸飞听他的口气好像自己一定会死一样,心中不免有气:“你这是在交代遗言麽?”
  李昂笑了笑,道:“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放心吧,我会努力活著回来。”他停了一下,接道:“其实是生是死,对我和他来说,已经不那麽重要了。以前我只怕他死之後,我却不得不继续活下去,现在我们生死都在一块儿了,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结局。”
  裴逸飞心中恻然,却没有再说什麽。能与自己的至爱生死相随,也算得其所哉。
  李昂安排好所有事情转回麟德殿,凌然已经离开了,兰心和兰月正在喂萧玉喝药,试了好几次,药汁都顺著嘴角溢出来,半点也不曾喂进去。李昂接过药碗,示意兰心兰月退下去。
  李昂在床沿坐下,一只胳膊伸到萧玉後颈下,将他略微抬高一点,含了一口药汁,慢慢渡进他嘴里。一碗药喂完,李昂觉得嘴里苦得像是打翻了黄连罐子。床头的食盘上搁著一小碟青梅蜜煎,萧玉每次喝完药都爱吃这个去苦味,李昂拿了一粒塞进他嘴里,手指下柔软的触感让他流连忘返,一遍一遍轻轻描摹那优美的唇形。受了诱惑似的,恍惚间,他已经俯下身,自己的嘴唇对上他的。这一次不是哺药,而是真正的亲吻。他的吻极温柔,一点一点地深入,舌尖探进那温软的口腔,轻轻扫遍每一处。萧玉嘴里那块蜜糖渐渐溶化,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李昂不由得想要更加深入,却觉得怎样亲吻都不够,要怎生将这个人揣进自己的心窝里才好。
  交合的唇齿之间溢出一丝轻微的呻吟,李昂停下来,等了很久,怀里的人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兰月悄悄走进来,轻声道:“皇上,冰室里所有东西都准备妥了。”
  李昂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兰心又轻手轻脚退出去。
  建在寝宫之下的一间冰室是李昂练功的地方,紫阳功性属至阳,却需在极寒之地修练。
  李昂将萧玉放回枕上,往上提了提被子,道:“玉,我这就要走了,你再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以後就再也见不到啦。”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极痛苦焦虑的样子,眼睫颤动著,却抵不过身体的虚弱疲倦,怎麽也无法睁开眼睛。微张的嘴唇间发出一丝模糊的声音,李昂凑近到他嘴边,勉强分辨出他喊了一声“子涵”,似乎挣扎著想说些什麽,却发不出更多声音来。
  原来他能听到自己说话的,李昂不由懊悔方才说那样的话吓他,连忙安抚道:“傻瓜,我哄你的,我当然会再回来见你。”他用手指轻轻梳理著他的额发,一边柔声道:“你什麽都不用担心,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
  萧玉渐渐平静下来,眉头舒展,面色安然,便真如安睡的模样。李昂在他额头最後印下一个吻,悄然起身离去。
  太後跪坐在佛龛前,闭目诵经。空寂的深夜里,一下一下敲击木鱼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她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以她最虔诚的心祈求神佛,保佑她的儿子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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