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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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昂笑道:“你既知道我辛苦,以後就该好好补偿我。不过今晚我们都得养好精神,萨那辛德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开始攻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将萧玉又往怀里紧了紧,“睡吧。”
  将近子夜时分,突然一阵震天的喊杀声,远远传来,清晰可闻。两人本就睡得浅,此时同时一惊,翻身坐起来。李昂下床打开窗户朝外看了看,远处有火光冲天而起,暗沈的夜色顿时亮了许多。萧玉跟著起身下床,刚要站起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李昂赶紧将他扶住:“你歇著吧,我出去看看。”
  萧玉拉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李昂扶他躺回床上,安慰道:“你不要担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事的。”
  李昂来到外殿,宫中守卫已各就其位,严整以待。根据各处传回的消息,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城中的百姓有些恐慌,但还算有序,由官兵引导著向城西聚集,万一城破,便由西门撤离。
  突听殿外一连声的高呼:“急报!急报!”一名传令官疾跑入殿。
  李昂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人急道:“回禀皇上,左卫李大将军忽染重疾,南门守军现无人统率。”
  李昂心下一惊:“忽染重疾?!到底怎麽回事?”
  “李将军在城楼上忽然晕倒,不省人事。陈副将暂代李将军之职,但敌军攻势猛烈,陈副将恐怕抵挡不住,特命卑职来请皇上示下。”
  李昂沈吟片刻,起身吩咐道:“备马!朕要亲自前往!”
  南门乃是敌军主力,由萨那辛德亲自统领,实力之强,容不得半点疏忽懈怠。
  李昂大步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到萧玉站在门口,手扶著门框,静静地看著他,满眼不舍之意。李昂走回去将他用力抱住:“我真不放心在这种时候离开你。”
  萧玉勉强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李昂道:“我会让风云十二骑留下,你记住,千万别让他们离开你片刻。不论发生什麽事情,他们总能保你性命无忧。”
  萧玉道:“我知道。你自己也要小心,李将军此时突然病倒,恐怕有蹊跷。”
  “我会的。”李昂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然後放开他,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昂离开之後,萧玉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总有一种预感,今晚这一战将会凶险无比。这种预感在他接到一条消息之後愈加强烈。驻守西门的李勾按原定计划将绕行到南门从後方偷袭萨那辛德率领的军队,行到中途却遭遇了伏击。招降李勾之事做得极为机密,为的就是这出其不意的偷袭,萨那辛德如何会事先得知而在半路设伏?萧玉迅速思考著各种可能出现的纰漏,突然联想到莫名其妙病倒的左卫大将军李威盛,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李威盛乃几十年的老臣,一向对大唐忠心耿耿,没有任何动机去勾结萨那辛德。
  萧玉一时想不出个头绪,头却隐隐作痛,身上更是一丝力气也无。他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又大病一场,此时坐在那里,直冒虚汗,手止不住的微微发抖。兰月端来他惯常喝的药和一碗参汤,萧玉喝了,定下心神调息片刻,才觉得稍稍回复了一点力气。
  震天的杀伐之声越来越近,竟是向城内涌进来,萧玉抢出殿外,只见东城区有几处燃起大火,浓烟滚滚,他心下一沈,暗道不好,东城门怕是已经失守了。果然不一刻便有消息传来,东门失守,吐蕃大军涌入城内,正朝皇宫杀过来。
  萧玉曾亲自参与制定作战计划,心知东门守军绝对不应该如此不堪一击,才不到半个时辰便失守,这其中必定另有原由。此刻却也顾不得去追究原由,皇宫侍卫不过千余人,断然无法抵挡吐蕃大军,宫里所有人都必须马上撤离。
  宫中的内侍们已然开始慌乱,到处可见人急急奔走。李昂既不在,这皇宫里权位最高的自然是太後,太後宫中却迟迟未有任何懿旨传出。萧玉等不及,带著风云十二骑直闯祥凤宫。在宫门口被一队带刀侍卫拦住:“站住!什麽人敢擅闯太後寝宫!”
  “圣上金令在此,谁敢阻拦!”
  那些侍卫见到萧玉手上令牌,见此令牌如见圣上亲临,哪里敢怠慢,慌忙都下跪参拜。萧玉自是没时间理会这些繁文缛节,径直进入殿内。太後原本正面朝里打坐诵经,此时转过身来,看著萧玉,面色平静,已没有了之前的怒气。她一天之内见了他三次,每次都不同,她已经看不懂这个人。
  第一次他衣衫不整地跪在自己面前,她以为他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妖媚男宠。
  第二次他无知无觉躺在李昂怀里,李昂为他痛苦得几欲发狂。
  此刻他站在自己面前,冷冽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你来这里干什麽?”
  “请太後移驾。”萧玉连基本的礼数都省了,直接站著回话。
  “哀家的儿子正在前线杀敌,生死未卜,你让哀家在这种时候弃他而去?”
  “吐蕃大军不久之後就会攻进皇宫,太後此时若不走,落入敌军之手,岂不是给皇上徒增麻烦?”
  “你们要走自己走,哀家誓与这皇城共存亡,断不会让自己落入敌人之手。”太後说完低眉垂目,手捻佛珠。
  萧玉心知一刻也耽误不得,懒得再多费唇舌,只道:“既是如此,萧玉只好得罪了!”说著欺身向前,出指如风,点了太後身上几处穴道。太後身边的侍卫来不及拦阻,一来他身手太快,二来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胆大妄为。
  太後又惊又怒:“你大胆!”
  萧玉喝道:“还不扶太後上车!”
  太後身边一应内侍正苦劝太後离开而不能,此时有手持皇上金令的人下令,岂有不从之理。太後动弹不得,被几个宫女和太监扶著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由百余名侍卫护送著离开。
  送走王贵妃要容易得多,王贵妃连收拾东西都不用,只抱了李天坐进马车。那个孩子安安静静地趴在母亲怀里,漆黑的眼睛里分明显出害怕,却没有哭闹。临行的时候,李天掀开帘子,趴在车窗边,喊:“哥哥,哥哥。”
  萧玉起先没有理会,看他朝自己招手,才明白他在喊自己。
  “哥哥,父皇呢?”
  萧玉看著他雪白粉嫩的小脸,心中突然变得柔软,那个人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般模样。他对李天笑道:“父皇在打坏人,等把坏人打跑了,就会去接天儿回来。”一边在心里想,子涵,你可别让我对一个小孩子失信。
  李天显然信了他这话,歪著脑袋又问:“哥哥,那你呢?你跟我们一起走麽?”
  “你们先走,哥哥稍後就来。”萧玉觉得好笑,自己怎麽就成了他哥哥了,平白比李昂矮了一辈。
  马车起行,王贵妃将李天抱下来,放下车窗帘子,窗帘掩起的刹那,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萧玉。萧玉立在当地,竟激棱棱打了个寒颤,那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三九寒月天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冰水,寒意浸透骨髓。
  云一在他身边唤他:“公子。”
  萧玉一震,回过神来,仍是觉得脊背生凉。
  “公子,我们也该走了。”
  萧玉看看周围背著包袱惊慌奔走的宫女和太监们,对云一道:“去把侍卫队长叫来。”
  侍卫队长刘长义,四十多岁的年纪,沈稳干练。他是识得萧玉的,知道他是皇上非常重要的人,此时宫中无主,萧玉又有金令在手,自然一切都愿意听他的。
  萧玉吩咐道:“让宫中所有人等在一刻锺之内全部撤离,金银细软一概弃置於地,不准带走分毫。”
  刘长义心有疑惑,却仍是按照他的吩咐,将所有宫人集中起来,每个人的包裹都被打开来,扔在地上,金银珠宝散落满地。
  萧玉又道:“留五百侍卫留守皇宫,其余侍卫随他们一起撤离,沿途保护。”
  刘长义不解:“既然所有人都撤走了,为何还要留守?”
  萧玉将他招近前来,细细嘱咐一番,刘长义连连点头。最後,萧玉道:“你赶紧去办,务必要快!”
  刘长义领命而去。所有宫人在侍卫们的带领下迅速撤离,诺大的皇宫顿时安静下来,外面的杀伐之声却是越来越近。兰心和兰月催促道:“公子,我们快走吧。”说著拉著萧玉上了马车。萧玉道:“再等等。”
  “不用等了,走吧!”却是凌然快步跑过来跳上马车。
  “你怎的才来?”萧玉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起行。
  “我等这些药制好。”凌然丢给他一个药瓶,“我料你今晚必定不得轻松,要是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服下一粒。”
  萧玉方才出手制住太後,已是十分勉强,後来又一番劳动,现下正觉得乏累。他打开药瓶吞下一粒药丸,又引体内真气运行一个周天,身上果然觉得轻松许多。
  马车疾行出宫,风云十二骑骑著马紧紧跟随左右,一行人朝西门而去。
  大批吐蕃士兵涌进皇宫,未见一个人影,却见满地散落的金银珠宝。这些士兵几时见过这麽多的宝物,立时扑上前去疯抢,领兵的将领也不约束,反教士兵们尽情劫掠。上万的士兵闯进各个宫殿,将所有的奇珍异宝,金银财帛俱都抢劫一空,有些无法带走的,便或砸或烧毁掉。
  这一番大肆抢掠,好不畅快淋漓,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宫各处燃烧著的火把,正散发著异样的味道。直到有人不断倒下,大家才察觉出不对,此时却已经晚了,大部分人都开始感觉到手足酸软,头昏脑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吐蕃语喊了一句什麽,还能走得动的人便开始涌向宫门,宫门却已被人从外面紧锁。一群人聚在宫门口,正自惊慌,却见宫墙上出现一排黑衣劲装的侍卫,手持弓箭,霎时间箭如雨点般落下,不出半刻,已有千余人丧生。
  被困在皇宫内的吐蕃士兵完全乱了阵脚,越来越多的人手足无力的倒在地上,终於有人察觉出这些火把的怪异之处,手忙脚乱地去扑灭火把,却哪里还来得及。这些火把中掺的是一种极易得的寻常迷药,药力并不十分强,吸入之後也不会立即发作,是以这些吐蕃士兵一开始并未察觉,况且彼时都在疯狂抢掠,怎会料到这富丽堂皇的皇宫竟会是一个陷阱。大部分士兵都已吸入迷药,重者已然昏迷,轻者也是浑身无力,完好者不过十之一二,见此番情景,都惶恐不已,哪里还有半分斗志。
  五百名大内侍卫从宫墙之上飞掠而下,尽歼近万名吐蕃官兵。皇宫内尸横遍地,血汇成河,宛如修罗炼狱。
  萧玉一行人抵达西门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大批百姓,听闻吐蕃兵已经打入城内,都争先恐後逃出城去,哭喊声连成一片。有几队官兵在维持秩序,怎奈人群太过拥挤,不时有人被挤倒踩伤。
  一个领队的军官走过来朝云一作了一揖:“云大人。”
  云一望了望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道:“杨校尉,这些百姓还需多久能够撤完?”
  那杨校尉回道:“已经撤走了一半,这些大概还需半个时辰。下官可以安排让各位大人先行离开。”
  云一回身朝马车内道:“公子,现在是否出城?”
  “不急。”萧玉说著下了马车,对杨校尉道:“太後和贵妃娘娘走了没有?”
  杨校尉并不认识萧玉,但他知道风云十二骑乃是皇上心腹之人,这种时候没有跟在皇上身边,却在保护这个人,想必这人身份一定非同小可,当下恭恭敬敬答道:“大约一刻锺之前已经出城去了。”
  萧玉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派人去打探一下,看是否有追兵追过来。”
  杨校尉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人群被惊得又是一阵骚乱。杨校尉看清来人之後,连忙高声喊:“大家不要慌!是自己人!”
  来的是一队伤兵,重伤者被驮在马背上,轻伤的步行跟随。等到走近了,萧玉看清最前面那个伏在马背上的人正是此次负责镇守东门的神策军右都尉梁守谦。萧玉将他扶下马来,只见他背後插著两支箭,腹部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正汩汩地往外冒,人已是半昏迷。
  萧玉拍拍他的脸:“梁都尉?”
  梁守谦勉强睁开眼睛:“萧……萧公子。”
  萧玉扶他靠在自己怀里,回头叫凌然。凌然从马车里取了药箱过来,替他取出背後的两支箭,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他腹部的伤口又宽又深,凌然不得不给他做缝合。
  萧玉问道:“怎麽会弄成这样?”
  梁守谦痛得满头冷汗,断断续续道:“有内奸……有人打开了城门……”
  萧玉心下一惊:“内奸?!”
  由於兵力有限,东门守军的人数远不如敌军,若是据城死守,尚可支撑,若是打开城门直接对战,却是必败无疑。
  “有人假传圣旨,要末将开城迎战,末将道皇上绝对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那些人便称末将抗旨不遵,动起手来,趁乱杀了看守城门的士兵,打开了城门。”梁守谦停了一下,这个铁铮铮的汉子突然流下泪来,哽咽道:“一万多兄弟……最後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是末将无能……末将愧对皇上和死去的兄弟……”
  萧玉心中黯然,道:“你不要说话了,你伤得不轻,好好休息。”
  凌然处理好伤口,擦掉满手的血迹:“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流了太多血,想必是受伤後又苦战多时。小将军,切不可再逞能,否则性命难保。”
  梁守谦道:“多谢这位先生相救,请先生也救救我的兄弟们。”
  重伤者都被扶下马来,凌然一一替他们检视伤口,只可惜随身带的伤药有限,大多也只能简单地包扎一下。
  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人回转,告知有一小股蕃兵正朝这边追过来,杨校尉是负责保护百姓撤离的,当下急问道:“有多少人?”
  那人回道:“大约三四百人。”
  杨校尉稍稍松了口气:“三四百人我们还挡得住。”又对萧玉等人道:“各位还需马上离开才好。”
  适才回话那人又道:“皇宫侍卫队的刘队长让下官带话给一位萧玉公子。”
  萧玉道:“我便是,他让你带什麽话?”
  那人道:“刘队长让我告诉公子,大概有一万蕃兵进了皇宫,皇宫内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安排好了,定让那些蕃兵进得来,出不去,请公子放心。”
  萧玉皱著眉想了一会儿,问梁守谦:“和你们对战的一共有多少人?”
  “三万多,被我们杀掉了一些,他们至少还有两万人。”梁守谦也察觉出有问题,“一万进了皇宫,剩下的人既然没有追到这里来,会去哪里?”
  “南门,一定是南门!”萧玉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李昂此刻还在南门与萨那辛德苦战,若有一万敌军从城内攻击,南门守军将会腹背受敌,哪里还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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