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虹猛然後退一步,双手撑住额头,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不停交错变换。
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和不断加快的抽插显示著身上那人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萧潇全身一阵持续剧烈的抽搐,嘴里大口大口的涌出鲜血,艰难的转过头来,看著独孤虹:“求求你……杀了我……”
求求你……杀了我……
独孤虹再退一步,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记忆却更加清晰的涌上来。
“求求你们……杀了我……”
微弱的哀求在他脑海中不断的放大,放大……
“求求你们……杀了我……”
独孤虹抱著头不断後退,记忆中的哀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求求你们……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似乎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斥著这样的哀求,将他淹没在一片绝望的海洋。
独孤虹突然狂吼一声,只见一片剑光闪过,一切突然停止,死一般的寂静。
萧潇看著他身上那个人突然之间不动了,性器还留在他身体里,眼珠渐渐突出来,然後,头颅滚落到一边,光秃秃的脖子上鲜血狂喷而出。
“啊──”一阵惊惧的尖叫声划破了短暂的寂静。
裴逸飞和风云十二骑来到天目山脚下,短短两天时间,天目山已经恢复了秩序紧然,新增援的人马已经赶到,各个路口都有人把守。好在这些人大多从不同的地方而来,相互之间还不太认识,裴逸飞众人放倒了一批天圣教教众,换上他们的衣服,拿了他们的通行令牌,一路上山去,竟然没有遇到多大阻碍。
进入主殿的时候,一名守卫起了怀疑,刚想盘问,裴逸飞拿匕首抵著他脖子压到僻静处。
“你们昨天抓回来的那个孩子关在哪里?”
“在……在……”那守卫哆嗦著,语不成句。
就在这时,一阵裂人心肺的惨叫声响起,裴逸飞猛然一震:“小小!”匕首割断那名守卫的喉咙,沿著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奔过去。
眼前看到的一幕几乎让他心胆俱裂,一具无头尸体压在萧潇身上,萧潇不停尖叫著,挥动手臂想推开身上的尸体,可是他双手手腕明显已经被折断,弯折到一个可怕的角度,仍然使不上半点力气。
“小小──”裴逸飞大喊一声,飞奔过去推开那具尸体,将萧潇抱起来。
萧潇根本没认出他来,依然狂乱的挥动著手臂推他:“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小小,是我,是我!”
“无头鬼……无头鬼……放开我,啊啊──”
萧潇不停的尖叫挣扎,裴逸飞无奈之下,伸指点了他昏睡穴。
这边风云十二骑合攻独孤虹,独孤虹尚未回神,仓皇之下,肩头中了一剑,即便如此,也并未落下风。欧阳珂带著一众人马赶到,十二人顿感吃力,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不约而同的向中间靠拢,围成一个圆圈,将裴逸飞和萧潇两人护在中间,且战且退。
独孤虹不知为何退出战团,欧阳珂也跟著停下来,眼看众人已退到半山腰,天圣教伤亡不少,风云十二骑也各自负伤在身。
独孤虹下了命令:“让他们离开。”
众人下得山来,赶往附近的安仁镇,一路上都有天圣教的耳目跟踪。裴逸飞心知独孤虹放他们离开是想找到唯情庄的所在,唯情庄地处隐蔽,既有天然的屏障又有人工排布的阵法保护,没有人带路绝对进不去。
裴逸飞现在无心去处理这些跟踪的暗哨,萧潇伤势沈重,由於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呼吸越来越微弱。裴逸飞心急如焚,匆忙赶到一家客栈歇下来,买来药材给他处理伤口,看著那一身血肉模糊的伤口,裴逸飞紧握的双拳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默默无言的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处理完前面的伤,正要将他翻过身去处理背後的伤,萧潇却在这时候醒过来:“不要动,疼……”
“小小,让我给你上药,上好药就不疼了。”
“不要,你走开!走开!!别碰我!”
萧潇瞪著他,眼神戒备,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
“小小, 你……不认识我了麽?”
“我不认识你!你们都是坏人!我知道,你们想去抓玉哥哥,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不会告诉你们的!”
“小小……”裴逸飞声音哽咽,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萧潇吓得尖声叫起来:“别碰我!别碰我!!”
裴逸飞收回手,又慢慢的紧握成拳。萧潇一直紧张的盯著他,眼神又惧又恨,完全将他当成了折磨自己的恶人。
屋子里燃起了安神的熏香,熏香的作用让萧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他见裴逸飞一直坐在一边温柔的看著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渐渐对他放下了戒备。裴逸飞挂心於他背部的伤口还未处理,试图让他翻过身来,哪知稍一动他,就见他痛得浑身抽搐,冷汗直冒。若只是身上这些外伤,决不至於疼成这样,裴逸飞不知原委,不敢再动他,只是从他的掌心输入一股真气,希望他能支撑的久一些。
萧潇精神越来越弱,连眼神都变得涣散迷离,却一直大睁著眼睛,不肯休息。
“小小,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不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有无头鬼来找我的。呵呵,无头鬼……我知道的,爹娘大哥二哥都变成无头鬼了,呵呵……哈哈哈……”
裴逸飞心如刀割,他的小小,疯了。
“小小,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裴逸飞啊。”
“裴逸飞?”萧潇盯著他看了一会儿,又皱著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呵呵,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笨蛋裴逸飞。”
“是,我是笨蛋,还是混蛋,我说过要照顾你的,却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
萧潇奇怪的看著他:“你哭什麽?”
“小小,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著你,不会让无头鬼进来的。”
“真的麽?”
“真的。”
萧潇迟疑了一会儿,终於闭上眼睛。睡梦中还在不停的痛苦呻吟。
裴逸飞心知他的伤势不能再拖,这个小镇上没有好的药材,也找不到高明的大夫,必须尽快赶回唯情庄找凌然医治。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四辆相同的马车从这家客栈的後门出发,朝四个不同的方向驶出去。裴逸飞在暗处观察,有一批暗探跟著追了出去,还有几个仍然在附近羁留。裴逸飞不能再等,这几个只能在路上想办法甩脱了。进屋去将萧潇抱起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萧潇醒过来:“不要动,不要动,疼……疼啊……”
“小小,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去医治。”
“回去?回去哪里?”
“回唯情庄。”
听到唯情庄三个字,萧潇忽然挣扎起来:“不要……不要回唯情庄……不能让他们找到玉哥哥……”不停的挣扎让他体内的银针又开始肆虐,钻心刺骨的疼。
裴逸飞狠狠心,抱著他继续走出去,放到一辆马车上,马车上垫著厚厚的被褥。萧潇躺在上面,精疲力竭,不再挣扎,迷离的眼光盯住车壁上挂的一把匕首,叹息似的道:“爹,娘,小小好疼啊……带小小走吧……”
裴逸飞架好马车,正要启动,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把扯开车帘。
“小小!!”
萧潇脖子上鲜血汩汩的冒出来,手边垂落一把沾血的匕首。裴逸飞惶急的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却依然如泉涌一般流出来。
“小小,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
“这样……就不会……再疼了……”萧潇看著他,眼睛里闪烁著最後一丝清明,这一刻,他才真正认出了眼前的人:“逸飞,你要帮玉哥哥……让他得到幸福……”
“好,我答应你。小小……小小……”裴逸飞泣不成声,头垂下去埋到萧潇胸前。
“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萧潇伸出一只手想要触摸裴逸飞的脸,却最终无力的垂了下去,“你要记得……你自己……也要幸福……”
那双大大的眼睛,光芒逐渐暗淡,却始终也没有合上。
裴逸飞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有的知觉都从他的身体里抽离,汇集,聚到最高点,然後疯狂地砸下来。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那满地的碎片,鲜血淋漓,是他还没有开始,便已远离的,爱恋。
一场雨下下来,天气冷了许多。萧玉站在窗前看外面雨丝绵绵不绝的飘落,他记得上次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和风暖日,怎麽转眼就变成风刀霜剑了呢。
凌然推门走进来,萧玉听到声音回过头,问道:“他的伤怎麽样了?”
“已经稳定下来了,再调养些日子就可以痊愈了。”凌然刚刚去给李昂诊过脉,“你不去看看他?”
萧玉轻声道:“不必了。”
消瘦的背影默默的伫立於窗前,仿佛一抹伤心的剪影。
凌然沈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永远也不会爱上他。”
“我不爱他。”萧玉仍是望著窗外,过了一会儿,像是肯定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爱他。”
凌然没有反驳,这个已经被剥夺了所有的人,就让他保留一点自欺欺人的权力吧。
一阵风将门吹开来,寒气灌进屋子里,凌然转身去关门,却突然顿住脚步,门外站著一个人。
萧玉也转过身来,李昂站在门外看著他,依然温柔的眼神,却有一丝掩不住的伤痛。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麽事。”
萧玉低下头轻轻答道:“我没事,我很好。”他几乎有点承受不住这样温柔专注的眼神。
“那就好。”李昂勉强笑笑,讪讪的不知道说什麽好,尴尬的沈默了一会儿,道:“那我……先回去了。”
本来以为他对自己也是有情的,那天晚上他所表现出来的焦急关心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却原来,还是不爱呢,李昂苦笑,那两句“我不爱他”轻易的打碎了他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如果受伤的是别人,他也一样会这样关心吧,那不过是出於他天生的善良罢了。
李昂转身向外走。萧玉追到门口想要叫住他,却终究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自己能跟他说什麽,说什麽都已是枉然。他站在那里,痴痴地看他离去,那个挺拔的背影在这凄风苦雨中竟显得说不出的伤心落寞。
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的打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凌然在他身後轻声唤道:“进屋来吧,衣服都淋湿了。”
萧玉没有动。
“凌然,帮我解开雪融功的禁制吧。”
凌然迟疑片刻,缓缓道:“如果解开,你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当日萧玉练成雪融功之时,强大的内力反噬,差点要了他的命,凌然用药物和针灸的方法压制住他的部分功力,才让他支撑到了今日。然而,被压制之後只剩下六成的功力却不足以对付独孤虹。
“如果不解开,能活多久?”
“大概……一年。”
萧玉淡淡道:“一年和一个月有什麽差别。”
李昂站在廊檐下看著萧玉离开。他似乎总是无法留住他的脚步。
李昂有点沮丧,又有点恨,恨不得敲晕了他,将他锁在身边,撕下那层冷漠的面具,狠狠打碎他的坚强和骄傲,让他永远只能依靠他,心甘情愿被他保护。
可是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强迫他。他只能这样看著他离开,期盼著他离开之前,会回头看他一眼。
萧玉一直往前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
李昂静静的等待。
片刻之後,萧玉果真回过头,问他:“你相信来世麽?”
“我信。”
“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吧。”
李昂温柔的看著他:“你不欠我什麽。”
萧玉忽然对他笑了笑:“就算不欠你的,我下辈子也是要还你的。”
那个笑容在暮色里散开来,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王智兴的军队在接到李昂的命令之後,迅速往天目山进发。萨纳辛德觉察出他们的意图,派出援兵支援独孤虹,却已经晚了,通往天目山的各路要道都已经被朝廷重兵封锁,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突破这些封锁。
李昂将桌上的奏报一份一份拆开来看,各个环节都已经安排妥当,似乎没有什麽差错。李昂身後站著一个人,是早先被他遣回了长安的原公公。李昂站起身吩咐他道:“给我备马。”
原公公竟然站著没动,迟疑道:“皇上重伤未愈,何不留在这里休养几天。前方战事有王将军打理,皇上实在不必亲自督战。”
“我此番前去并非不放心王智兴,原公公,相信你也清楚。你若真为我好,对我有几分忠心,便也拿几分忠心对他。”
原公公匍匐於地:“老奴明白,老奴誓死忠於皇上和萧玉公子。”
“你明白就好,起来吧。”
王智兴的军队驻扎在天目山脚下二十里远的地方,士兵们各守其位,军容严整,看得出来王智兴是个治军有方的良将。圣驾亲临的消息让士兵们士气更加高昂,丝毫看不出来这支军队刚刚经历了两个月的苦战。
李昂在主帅帐篷里召见了王智兴,这位当朝第一武将,也是李昂的岳父。李昂十七岁的时候娶了王智兴的独生女做正妃。这完全是一场政治联姻,李昂看中的是王智兴手里的兵权,王智兴看中的是李昂是最有实力的皇子。当年李昂没有争夺太子之位,让王智兴大感意外,这麽多年之後,他还是登上了皇位,王智兴毫不怀疑敬宗皇帝的死和李昂有关。
王智兴进来行了君臣之礼,开始和李昂商讨具体的作战计划,快结束的时候,风氏兄弟和云氏兄弟十二人进来求见,却不见裴逸飞。李昂扫视他们一圈,问道:“裴逸飞呢?”
“臣……不清楚。”答话的是年纪最长的云一,跪在最前面,低垂著头。当时裴逸飞抱著萧潇的尸体,状若疯狂,他们帮著将萧潇尸体火化了,担心他受到刺激太大,做出什麽事情来,时刻跟在他身边,哪知稍一错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李昂见他们神色有异,已经猜出来一个大概:“萧潇那孩子,是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