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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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来,独孤虹的父亲萨那辛德来信让他回吐蕃继承王位,他想带你爹一起回去,你爹也许是觉得如果去了吐蕃,将会更难脱身,便说他喜欢呆在中原。独孤虹不想强迫他,竟然给他父亲回信说要放弃王位,终身留在中原。萨那辛德的震怒可想而知,亲自来到中原要杀了你爹,独孤虹当然不肯,最後弄得两父子刀剑相向。独孤虹的武功与萨那辛德不相上下,但他也不能真的去伤他父亲,无法阻止,便只好以死相胁。萨那辛德最後恨恨离去,并且扬言如果他不回吐蕃,便不再承认他这个儿子。”
  萧玉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不那麽恨独孤虹了,那个恶魔一般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放弃所有,也得不到一份想要的爱。

  “凌然,你有没有喜欢过什麽人?”
  “有,那是很早以前了。”
  “那你喜欢的那个人呢?你们为什麽没有在一起?”
  “因为她喜欢的不是我,她嫁给了别人。”
  凌然的语气淡淡的,萧玉却忽然觉得很悲伤。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独孤虹如是,凌然如是,李昂也如是。
  “後来,独孤虹和你爹一起走了,独孤虹手下的侍卫得到命令,不许去打扰他们,整整三个月,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直到欧阳珂从吐蕃赶来,察觉出事情不对,四处寻找他们的的下落,才在一个废弃的地窖里找到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独孤虹,囚禁他的有八个人,都是当时所谓武林正派的弟子,他们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却没有废掉他的内力,所以他才没那麽容易死掉。”
  凌然没有具体地说,但是萧玉可以想象那是什麽样的伤害才可以造成那麽深的仇恨。
  “你们以为,那八个人是我爹指使的?”
  “他们本来在一起,你爹走了,而独孤虹落入那八个人手中,任谁都会怀疑是你爹将他交给了那八个人。并且除了你爹之外,没有人可以制住独孤虹。你爹虽然没了武功,但是独孤虹对他百依百顺,随便设个圈套很容易。”
  “也许那八个人只是在我爹制住他之後,他暂时还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碰巧遇到他罢了。”
  凌然微微摇头,他可以理解萧玉极力想为他父亲开脱的心情,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残忍无耻之徒。
  “萨那辛德不久之後就赶来了,他虽然一怒之下说过断绝父子关系的话,但独孤虹一直都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想让独孤虹回吐蕃养伤,独孤虹却坚持要再见你爹一面。萨那辛德将你爹找来,独孤虹当面质问他,那些人所作的事到底是不是他授意的,而你爹供认不讳。”
  萧玉听完,嗤笑一声,道:“然後呢?然後他们放了我爹,让我爹和我娘一起隐居,等到好几年之後才又想起来要杀他们?”
  凌然猛然愣住,萨那辛德确实没有理由会放过萧意扬,而萧意扬万万不可能从萨那辛德手中逃脱,只是他们都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谁都没有想到过要去怀疑,如果萧意扬真的没有做,又为什麽要承认?
  萧玉在一边等他回神,这种茫然的表情在凌然脸上看到,还真是少见。
  “你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对不对?那你想想,有没有可能萨那辛德找来的根本就不是我爹?”
  有没有可能?凌然忽然想到,萨那辛德当时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来了萧意扬,而独孤虹後来再去寻找他时,足足花了六年的工夫,这实在不合情理。易容之术在江湖上并不是什麽罕见的事,何况那天天色很暗,并不需要多麽精妙的易容就可以瞒过他们,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假的,独孤虹当时的状况不可能还有能力去分辨真假,还有一个在场的是欧阳珂,他根本没见过萧意扬。
  “可是,萨那辛德为什麽要这麽做?”凌然这麽问其实已经表示他承认了萧玉的推测。
  “他如果想要独孤虹对我爹死心,这当然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还是最残忍的办法?”凌然惨笑,从“萧意扬”吐出那个是字的时候,独孤虹眼睛里的光就完全熄灭了,血从他嘴里毫无预兆的涌出来,凌然用尽所有办法也无法止住,那血便一直流一直流,染了满地刺目的鲜红,没有焦距没有光芒的眼睛,透过那个他倾尽所有去爱的人,投向苍天深远处,直到血渐渐流尽,一头黑发一点一点变成完全苍白的颜色,独孤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而凌然用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七色芸草救回来的只是一个被仇恨附身的魔鬼,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别人。
  凌然忽然觉得很疲倦,兜兜转转了一圈,原来只是上天开了个玩笑。萧玉没说什麽,无论真相如何,他已经失去的,再也无法追回。
  凌然回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李昂站在门口等他。
  “这麽晚来打扰凌先生,实在冒昧。”
  “哪里,劳皇上久候,是凌然失礼了。”凌然将他让进屋子里,他对李昂的态度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客气了许多,那次只是想试探一下李昂,如果李昂表现出一点不高兴,他那时便不会将萧玉交给他。
  李昂进到屋子里,凌然给他让座倒茶,李昂忙道:“凌先生不必客气,我只是有件事想请教先生,问完便走。”
  “皇上可是挂心萧玉的身体状况?”
  “正是,他有几次浑身发冷,体内真气散乱,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不知道是什麽缘故?”
  “他修练的内功属於至阴至寒的一路,他因身体弱,气血虚,承受不住,才会如此。”
  “会不会有什麽大碍?”
  “不会,只要将身体调养好了,便不会有事了。”
  李昂放下心来:“那打扰凌先生了,告辞。”
  李昂起身要走,凌然却又问道:“皇上练的可是紫阳功?”
  李昂很觉诧异:“正是,凌先生如何得知?”
  凌然不答反问:“却不知练到了第几层?”
  凌然这麽问其实有点失礼了,李昂也不介意,照实答道:“第八层。”他直觉这应该与萧玉有关。
  紫阳功共有九层,第九层威力无穷,但只有三百年前紫阳功的创始人练成过,後来试图尝试的人,全都走火入魔而死。李昂又不是想做武林第一高手,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凌然微微露出一点失望之色,又很快掩去,对李昂说道:“皇上如果可以经常为他运功调理内息,对他的身体会很有好处。”
  李昂答应下来,心里却在苦笑,他倒是很愿意的,只怕那个人不肯,自从掉下悬崖之後,那人简直恨不得将他踢到千里之外去。
  凌然看著他走出去,暗叹一声,又是一个注定会求而不得的人。
  李昂经过萧玉房间时,停下来,房间里亮著灯,不知道他睡下了没有,李昂知道萧玉睡觉的时候也是要点著灯的,抬起手要敲门,却终是没有敲下去,站了一会了,便走了。
  第二天一早,李昂端了早点送到萧玉屋里去,屋子里却没人,猛然听到裴逸飞在楼下大喊:“子涵!”声音里透著惊慌,像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李昂飞奔下楼,裴逸飞手里拿著一条布巾,上面写著:武林六派已投靠天圣教,快来苍剑门救玉哥哥。
  李昂脑子里嗡的一声,牵过裴逸飞身边的一匹马,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裴逸飞愣在原地,他早起打开窗,看到一匹马在街上跑,那马极眼熟,他吹了声口哨,那马奔回来,果然就是他送给萧潇的那匹马,他在马鞍下发现了那条布巾,裴逸飞看著那上面的字,是小小没错,只有他管萧玉叫玉哥哥,他怎麽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唯情庄吗?这个死小孩,他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出来的,他偏偏什麽事都要跟他对著干。裴逸飞握著那条布巾,手心冒汗,那条布巾上的字是血写的。
  萧玉一走进苍剑门,就觉得这里的气氛沈闷的古怪,六派的弟子全都远远的看著他,若是在往日,他们一般会过来跟他见礼。
  萧潇也在人群中,一见他进来,高兴得想要迎上去,突然想到萧玉现在是慕容诚的装扮,可不能扑过去喊玉哥哥。他从杭州过来找萧玉,听说六派的人都聚在苍剑门,以为萧玉也在这里,便扮成六派的弟子混了进来,哪知没见著萧玉,却发现这里的人都怪怪的,一个个脸拉得老长,也不说话,他闷坐了一个时辰,才看到萧玉从外面走进来。
  萧玉停下脚步,这种情况实在太反常了,他静静的环视四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著敌意,还有一种极力掩饰的鄙夷。
  六派的掌门无声无息的围上来,将他围在正中。
  “不知各位庄主和掌门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自然是要为死在天目山的弟兄们讨个公道。”说话的是青城派掌门薛奕山。
  “薛掌门是不是弄错了,若要讨这个公道,该去找天圣教才对。”
  薛奕山面上微现尴尬:“若不是你为救你的皇上扔下大家不管,那些兄弟怎麽会枉死?”他本来是想说如果你不跳崖,天圣教早被灭了,可惜他现在不敢明目张胆的说灭天圣教,只好用了这麽一个委婉的说法。
  “当时事出突然,在下也没有预料到。在下今天来,就是想同各位商议,趁天圣教元气未复,再次攻打天圣教总坛。”
  沈秋云沈声道:“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麽?”
  “沈庄主何出此言?”
  脾气最爆的周彭海已经忍不住了,怒道:“萧玉,你还想骗我们到什麽时候?!”
  四下一片寂静,周围那群人鄙夷的神色更盛。
  萧玉心下暗惊,他一向心思敏锐,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他们如何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些武林正道中人,最看重身份名誉,现在发现他们一直唯命是从的竟然只是一个青楼小倌,想必已经恼羞成怒,看这阵仗,竟是要杀了自己才甘心。萧玉觉得有点心寒,当初费尽心机才让他们免遭独孤虹的毒手,後来又不遗余力地帮他们扩展势力,到如今,竟然只因自己出身青楼,便要杀了自己,这便是他们所谓的侠义之道麽?
  萧玉缓缓摘下垂著黑纱的帽子,然後揭下脸上的面具,轻轻笑了笑,所有人都呆住,场中更加安静,周彭海就站在他面前,不由一阵脸红心跳,随即恼怒的骂道:“无耻妖孽,今日定要杀了你为无辜枉死的兄弟报仇!”说著举剑攻了上去,其他五人也都跟著出手,萧玉错身移步,只看到黑影一闪,人已到了三丈开外,悠然站立。
  萧玉冷冷道: “就凭你们,杀得了我麽?”
  六人更加羞恼,正待抢上前去,却听一个声音缓缓道:“他们杀不了你,那我呢?”
  萧玉看著那人走进来,白衣白发,随风而动,每走一步,缓慢而优雅,却带著迫人的冰冷的气息,周围静得只听得到他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很轻的沙沙声,等他终於停下脚步,萧玉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独孤虹在离萧玉不远处站定,六派的掌门全都退到他身後,恭恭敬敬的垂首而立。
  原来如此,萧玉心下冷笑。
  整个苍剑门已经被重重包围,萧玉扫视一下四周,心知今日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忽然觉得轻松起来,本就是一场必败的赌局,现在不过是将它提早结束罢了。
  只是,明知必败,为何要赌?
  败与不败,是一回事,赌与不赌,是另一回事。
  萧玉拔出腰间长剑,剑泓如水,冷然与独孤虹对峙。
  独孤虹负手而立,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萧玉轻笑,身形微动,长剑划出,带著一股凌厉的剑风,攻向独孤虹。
  不是你的对手又如何,既然注定要死,我情愿死於决斗,而不是死於那些残忍难堪的折磨。
  独孤虹右手轻扬,长袖挥动,竟是以袖为剑,化解了萧玉的攻势。萧玉身形急转,剑招绵绵不绝,轻灵迅捷。几招过後,独孤虹心下也微觉惊异,凝神催动真气,他手中无剑,但是他的每一招每一式无不是剑法中的精髓,有如行云流水,随心所欲,一截衣袖,一片落叶,甚至一股气流,在他手中都可以成为绝世无双的利剑。
  激荡的剑气逼得众人纷纷後退,剑气所过之处,草木尽催。
  萧潇混在人群中焦急的朝路口张望,心里默念,马儿马儿,快点带人来救玉哥哥。他先前发觉事情不对,想退出去找救兵,却已经晚了,这里四周都被天圣教的人包围,根本出不去,急中生智,想到走失一匹马也许不会引人注意,悄悄的割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了求救信,撕下来藏在马鞍下,然後解开了缰绳。
  几十招过後,萧玉渐感不支,剑势开始变得滞涩凝重,独孤虹衣袖急挥,缠向萧玉剑身,萧玉闪避不急,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带向独孤虹,独孤虹左手同时推出一掌,正中萧玉胸口,萧玉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外飞出去,手中长剑也落入独孤虹手里。
  顿时,风止,树静,漫天飞舞的落叶缓缓落下。仿佛落下的帷幕,昭示著,结束。
  就这样结束吧,他已经尽力了,如果这就是命运,他无力改变。
  萧玉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最後致命的一击。
  独孤虹手抚剑刃,缓缓道:“剑法不错,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在我手下走过五十招了,只可惜,比起你爹来,还是差的远了。”话音甫落,眼神一冷,手中的剑直直射向萧玉,剑身穿透肩胛,直没至柄,将萧玉生生钉在了地上。
  萧玉的心沈了下去,竟然,还是不肯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麽?右手一动,想去拔剑,却被独孤虹飞快的制住了全身穴道。
  “想死麽?你放心,今天我一定会成全你。”独孤虹手握剑柄,转动著,慢慢的抽出剑身,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伴随著剑刃刮在肩骨上的声音,独孤虹看著那张冷汗淋漓的脸,满意的微笑,“同样的游戏我玩了五年,也玩腻了,今天,是最後一次。”
  萧玉睁开眼睛,静静的看著独孤虹:“杀了我。”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声音显得很虚弱,像是绝望之中无助的哀求,那一瞬间,独孤虹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的自己。
  “杀了你?哈哈哈──”独孤虹突然发出一阵短促刺耳的大笑,当初为什麽没有人来杀了我?!
  “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杀了你。我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玩法。”独孤虹提著沾满鲜血的剑,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六派的掌门,“你看这些人,自以为是什麽正道人士,一身正气凛然,最看不起你这种身份下贱之人,如果让他们看看自己像狗一样趴在你身上的样子,一定会很有趣,你说是不是?”
  萧玉想,这个人一定是疯了,而上天让他落入了一个疯子的手里。
  独孤虹手一扬,将六颗药丸送到六派掌门的手里:“吞下去!”
  药丸散发著馥郁淫糜的香味,萧玉很熟悉这种味道,也很熟悉这些药丸的效果,这些药丸会将人变成嗜血的情欲的魔鬼。
  六派的掌门一手拿著药丸,另一只手却都紧握著自己的兵器,这些人虽然迂腐顽固,却是真有那麽一点气节在,怎肯甘受这般侮辱。
  “怎麽,不愿意?”独孤虹冷笑道,“你们似乎忘了我昨天晚上送给你们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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