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怪了，高辛归离也不像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纵使吃了点儿暗亏，也还不至于这样耿耿于怀吧？

心里这么琢磨着，便也留心偷偷观察：但见高辛神情间虽是忿忿，周身却感受不到丝毫怨气；眉头是微微皱起的不假，然而眸中仍是一片平静理智。试问又有哪个真心生气的人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我若有所悟地勾起唇角。

“想起什么来了？”高辛归离转过脸来不解地问。

“没有呀。”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高兴，真是搞不懂你们！”

扑哧一笑，我故意显出好奇的表情——

“你……们？谁是你们啊？”

褐色的眸子一眯复一瞪，温暖的手扣在我腕间，高辛归离突然加速，扯着我迎风狂飙。为了不吃一肚子风，我也只好乖乖闭上嘴巴。

转眼到了王城所在。

因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戍守的魔卫和各处供职的魔侍们大多和我混熟了，此时见到我都是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冲他们招手笑笑，紧跟着高辛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内宫。

早有魔侍传递了消息进去，梨蕤那样活泼的性子自然是坐不住的，很快就见他迎了出来。

顾及身份，高辛归离含笑侧身让到一旁，留我独自应对。

接住那扑过来的温软身躯，正欲同他寒暄问候，哪知还没等我开口梨蕤就抢先在我耳边小声说：“阿瞌，你真是王的故人吗？”

微微一愣——若冰只告诉他这些么？这可让我怎么回答啊？！

“呃……这个，大概……是吧。”

“大概？”

见那双圆亮亮的碧绿眸子中存满疑惑，我忙讪笑着转移话题——

“怎么不见若冰？听说他在你这里。”

“哦，是啊。”梨蕤立刻点头道：“不过若冰大人原本的身体损坏了，惯用的宿身又被高辛给打碎了。新宿身和灵体还需多加磨合，这个时候阿墨正在帮他施法稳定巩固……可阿墨毕竟是外族，所用的法术和他不大对路，有些事倍功半。”

“带我去吧，我想见见他。”

“好，跟我来。”

梨蕤牵住我的手转身就走。

见他自始至终也没搭理那杵在一旁满脸尴尬的某魔，我不禁悄声笑道：“好生高傲的王后陛下，对臣属居然瞧都不瞧一眼。”

“哼，谁让他欺负若冰大人的！”

“他又不是故意的。”

梨蕤撇撇嘴，扮个鬼脸儿说：“平时他们总拿我和阿墨调侃，这次好不容易拿住他的错处，怎能轻易放过？给他找些麻烦也好，省得再叫他小瞧我们妖族！”

唉——归离啊归离，不是我没帮你说过好话，谁让你运气不佳惹了不该惹的人……如今看来你也只好自求多福啦！

77.谁可同行

跟随梨蕤悄声步入内殿，但见结界中冥墨与若冰盘膝相向而坐，青红两色光芒在其间交替闪烁，远远看着竟融成了一片亮紫的灵光。

冥墨倒还是上次分别时那个样子，可若冰的变化就比较大了——宽大的衣袍掩盖住细瘦修长的身形，原本光洁的面庞布满了暗红色的古怪纹路，银色的长发被一条细丝绦束拢，发尾齐整如同流苏一般——这等妆容打扮根本就和他的气质不相协调，左看右看都只一个“怪”字！

梨蕤大约是看出我的疑惑，凑过来低声说：“他现在的样貌是受了宿身原形的影响……可叹我年纪太小法力低微，竟没有办法帮他，还要靠阿墨代劳。”

我闻言恍然——细看若冰脸上的图纹，还真是有些像佩剑上的饰纹。

借身之术古已有之，掌握术法的各族基本都能够成功使用。不过虽然神为形之主，但宿主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宿身原貌的影响，即便用变形咒掩饰也无法长久维持和彻底改变。一般来说，宿主灵力越强这种影响就越小，手段高明者也可以完全压制住宿身的特征属性，让旁人察觉不出。

若冰非要用高辛的剑大约也是看中了它质地柔韧牢靠，又是常佩在身边沾染了些灵气的缘故。这个选择本来是不错的，可看眼下情形两者的融合度并不高，若是被那古怪的图纹遮掩了美丽的面容，怎么说也有点儿暴殄天物的意味啊！

思及此处，一个主意突然跳出脑海。

我抬手虚托在胸口，集中精神调动灵力——很快的，青红两色光团分别从两手掌心释出，青色的渐渐变大，红色的却只是虚化膨胀起来。待青色光团大盈手掌，两手合拢，红色的光团便慢慢将青光包裹其中……

“这这这……”梨蕤惊得音调都变了：“阿瞌，你，你想要做什么？现下可不能打扰到他们啊！”

“别急，只不过是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也许是被我说服，也许是吓呆了，反正他没有再阻止我。

同心光团悬浮起来，乍一看倒像是掌中掬起的一轮满月。两指一掐一弹，灵力牵动出柔和的风，操纵着它飞向结界。

冥墨所设的结界虽然看起来薄如蝉翼，却是防御术法中的最高级别，其坚固性足以抵御大多数突发袭击——然而我造出的光球还是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界壁。

说来惭愧。这可不是我法力高强的缘故，而是因为我身上有冥墨当年结下的暗印。结印时他的灵力被我感知，现在造起假来便也十分顺手，连他的守护结界都一并骗过了，当真让我暗自特意了一把。

作为伪装的红色光罩在穿过结界后自行消失，剩下的青光则直奔若冰而去。

也许真是因为月夜曾精通妖魔之术罢，反正我使出的妖术都像模像样，灵力也比较精纯。当光球化入若冰身体中时，冥墨也恰好行功完毕。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那暗红色的图纹终于淡了下去，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起码没那么扎眼了。

结界散去，若冰转头望过来，满眼欣喜。

冥墨揽着早一步就扑过去的梨蕤，微微对我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方才吓了我一跳，想不到是你。”

“嗯，我光是看着着急，忍不住就自作主张插手帮忙了，嘿嘿……”

“有你相助确实是比上次的效果要好多了……只是我原以为‘代化诀’乃魔族独有秘技，却原来仙人也会用。”

“代化诀？”

见我迷茫不解，他也愣了一瞬，红色的眼眸直视着我慢慢言道：“就是方才你蒙混过关的法子。”

“啊？哦。”

那个啊……其实是我突发奇想而已，既没体系又无套路，倒像是在脑海里无端蹦出来的一样，那竟然是魔族的法术么？

正不知如何作答，一旁若冰轻声笑道：“方才多谢陛下与仙君相助。”

不等冥墨有所表示，梨蕤立刻接过话头说：“都是自己人，大人不必客气。对了，现下觉得如何了？有没有好一些？”

见魔王丝毫不以为忤，若冰方道：“已经不觉沉重了，反比原先的身体要轻便些。既然月瞌仙君来了，我想我们随时可以启程。”

“那太好啦！”

“你不许去。”

原本还在兴奋憧憬着的梨蕤被冥墨一盆冷水浇下，当即不悦地嚷道：“为什么我不能去？我未曾见过王，一直很期待能亲睹王上风采。现在王上复活你却不让我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冥墨不答，转而向我问道：“天界已经察觉了吧？”

明白他是不想梨蕤有闪失，我忙点头说：“是。我来之时，仙尊已经派了天战府负责调查那道灵光的位置。此外，风水司和医农府的两位上仙也已下界去了，听说是奉命探察妖族的百鬼圣府。如果我们现在去人界，目标相同，很可能会和他们遇上……所以，梨蕤，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我和若冰去就够了。”

“可是……”

“我与你们同去。”冥墨抬手抚过梨蕤的头顶，温声说：“蕤，你安心地在城中等我们回来吧。”

“开什么玩笑？！”

梨蕤挥开他的手，瞪着一双碧色的大眼睛吼道：“我才是妖族啊！怎么你们一仙一魔跟着若冰大人去找王上，倒把我留下来看门？我不要！！！”

“太危险了。况且你年纪小修行浅，去了也帮不上忙。”

“危险？那你去就不危险了？！魔族惧光，你虽能抵抗却也无法久待呀！现下人界昼长夜短，午间日头又毒辣，对你损伤太大，所以你不能去！”

“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

“不要！你不许去，应该让我……”

“不行！”

别看冥墨平时万事由着他，这个时候可真是半步不退，板着脸任梨蕤又捶又打的，就是不点头。

趁他们相持不下，若冰将我衣袖轻轻一拉，低声说：“夜，你来了。”

虽然听他这么叫依旧感觉不习惯，但反正不过是个称呼，我也没必要总为此同他争执，所以便随意点了点头，问：“不是说羽戈复活了？怎么你不急着去找他，倒在这里等我？”

“王的气息只出现了一瞬就又消失了，大约是已经隐藏起来。距离太远，我现在还无法感应到，索性暂且缓一缓。”少年认真地说道：“我相信王的能力，他一定会好好的等我把你带到他面前。”

“可是若冰……我还是记不起……”微微有些尴尬，我犹豫着想要解释。

“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何况你又不是故意这样，相信王也不会责怪你。”

唉——

我当然不是怕有谁来责怪……只是突然冒出一个你想不起来的“恋人”，相信谁也不会觉得自在吧？

不过若冰显然并不理解我的心情——此时此刻，他秀气的眉眼中流转着的全是喜悦之情，连嘴角也微翘了起来。

“夜，我原本也急着想去寻找王上，谁想机缘巧合遇到梨蕤……真没料到魔族的王后居然是我族人。这已是奇遇，没料到还有更巧的事呢——我滞留养伤之时偶然同他闲聊，言谈间听闻他还有天界的好友，细问下竟是你！那时我心中正犹豫着要不要知会你，梨蕤说同你定有印结之盟，所以后来我就决定托他找你来……看来你和王上之间的缘分是万万阻不断的啊！”

“呃，这个……”

“夜，既然你赶到了，我想有样东西还是你拿着比较好。”

若冰说着，将一枚指腹大小的水滴型墨色玉坠儿塞进我手中。

那坠子忽温忽凉，仿佛有生命般在掌心微微脉动。

“这是什么？”

“‘墨心’是王上的武器。”

咦，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为何要我来拿着？”

“你并非我妖族的族人，因此是无法像我们一样感知王上所在的方位。而‘墨心’是有灵性的神兵，跟随王上千年，它能帮你感受到王上的气息。况且我现在法力不足，非但不能滋养它，反而要它的灵气来反哺，实在不适合继续保管它了。夜，请你替王保管它，直到我们找到王上。”

“可你带着它会对身体有帮助呀！”

“不要紧，我还有这个呢。”若冰伸手在额心一抹，那颗晶莹的珠子瞬间显现出来：“虽然不能动用其中的力量，但灵珠散发出的灵气于我也是大有助益的。夜，你替王上拿着‘墨心’，我替你守着灵珠，这样好吧？”

对上他眸中的期待，我还能说不好吗？算了，我也正想弄清楚一些事情，那就先同他一起去找死而复生的妖王好了。

将‘墨心’仔细收好挂在颈间，执起他的手想再渡些灵力给他。若冰却忙忙挣开，摇着头说：“不要为我耗费灵力了，反正法力要受这宿身的限制，上下高低差不了多少的。”

“可是你脸上的图纹……至少让我把它消掉吧。”

“很难看吗？”少年微微蹙眉，抚着脸颊低头想了想，继而很快又笑了起来：“管它呢，这又不是我的真身！等找到了王，一切安稳下来，夜再帮我做一个好身体不就成了？”

看到他能宽心不计较，我也觉得欣慰，点头笑道：“好。”

“那我们等今晚通道开启之时就走吧——王最后出现的地点应该是在人界的濠水之源……”

“何用等到晚上？”冥墨突然发话道：“我同你们一道，随时可以启程。”

循声望去，只见梨蕤绞着手指垂头而立，虽是满面不高兴，却也没有出声反对，看样子是已经被他夫君说服了。

通往人界的通道只有在日落后方能开启，不过魔族之王因有传习秘诀，所以随时都可穿越层界，也可以从任何想到达的地点穿出。有了冥墨的协助，确实可以为我们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再者冥墨法力高强、性情稳重，是个很理想的同伴。但魔族惧光，即便是冥墨也不可能总在阳光下待着，故尔我还是有所顾虑的。

同若冰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我略一沉吟，最后仍是摇头婉拒道：“冥墨，你还是不要去了……”

“是朋友就不要如此见外。”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你是魔族的王，身上肩负重任，容不得任何闪失。”

“阿瞌这话说的没错！”不等冥墨反驳，梨蕤插言说：“但没有阿墨施法带领，你们就必须再等一天。每多一天，王可能就会离当初出现的地点更远，所以至少应该让阿墨送你们一程吧？”

78.寻访不遇

寝宫中门户封闭，地面上已按事先安排布置妥当。

梨蕤同高辛归离、万俟兰芝等几个近臣站在一旁紧张地望着我们这边。

离石为器，弱水画符——我、若冰还有冥魔掌心相合并立其间，红色的魔光在复杂的阵势中流转，速度愈快光芒愈盛……

这便是只有冥界王者才能使用通界秘术。

伴随着一声轻微炸响，脚下蓦然一空，眼睛也被骤亮的光束耀得刺痛，不得不紧紧闭起。混乱中好似听到有谁惊呼抽气，一个温软的身体撞进我怀里，紧接着冥墨那低沉的声音急急响起：

“蕤，你要干什么？！”

反射性地抱住怀里的躯体，我闭着双目暗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咔嚓——轰——”

雷声犹在耳畔，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浇下来，身上几乎立刻就开始滴水，视线都被弄得迷蒙不清了。

我自然是喜欢水的，可想到同行的若冰和冥墨未必适应人界这种恶劣的天气，便立刻施展避水结界，将身边的人统统罩住。这时再仔细一瞧，下巴差点儿没砸到地上——

原本说好我与若冰一同去找妖王，冥墨只负责把我们送到人界的濠水之源便回冥界去。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应该是留在冥界的梨蕤正一手环在我腰间，头靠在我肩上，而他另一只手的袖子上竟还挂着一位！

见我瞪他，高辛归离赶紧松开手，一脸无辜地说：“王后陛下突然跳进来，我本想拉住他，可事出突然力道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