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沉稳的魔王此刻几乎暴跳起来，一把拽过梨花妖怒道：“蕤，你为什么突然跳进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但凡稍有偏差，你即便不受伤也会被甩到其他时空去，我能不能找回你都不一定！”
梨蕤也不怕他，梗着脖子说：“我知道你并不打算送了他们就回来。既然你压根没想守约，又凭什么要我乖乖留在宫中？让你担心是我不对，可身为妖族子民，明知王上有难安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冥墨顿了顿，英气的眉微蹙起，虽然仍旧板着脸，语气却略有缓和：
“你多虑了，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危急。我和他们同去已是足够，你回去耐心等待……”
“不必瞒我。”梨蕤摇头叹道：“阿瞌也说了，现在是天界要对王上不利，王上刚刚复出只怕力量还没有恢复，情况能好到哪里？再者说，如果真的没事，若冰大人又为什么非要同阿瞌一起去？你又为什么要跟着？”
“这……”
“此事怪我没有说清楚。”若冰插言道：“月瞌仙君乃是王上故交，我想王上会很高兴能够早些见到他才特地等他前来的。”
这番解释虽大致属实，奈何听起来却像假的。冥墨和高辛听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梨蕤快言快语直接问了出来：
“不对吧？我听说王上故去已逾千年，可阿瞌大概才有几百岁，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识？”
面对几道疑问的目光，我暗自感慨——月瞌自然和他不认识，认识他的是月夜啊！这等糊涂帐让我如何说明白？
茫然间，只听若冰从容答道：“这其中的缘故说来话长，待找到王上再慢慢与你细说。眼下要务是我们如何行动才好，毕竟情况与原本计划的有些不同了。”
闻言，梨蕤立即表明立场——
“我不回去！”
“不行！”
……
“咔嚓——砰——”
争执未果，一道电光突然直劈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当即炸裂燃烧起来，又很快被大雨浇灭，焦黑的残枝上几缕烟气无力地湮没在雨幕中。
大家齐齐噤声，最后还是高辛归离劝道：“王上，我们还是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吧，其他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姜源与夕萦，此时忙接过话头说：“对啊，若冰现在的身体也经不起雨水浸泡。我与巫族相熟，不如去那里暂避一下，顺便打探些消息。”
冥墨与梨蕤正在僵持，自然是同意我这个缓冲方案；若冰虽然想尽快去找妖王，奈何风疾雨大，视线不佳气息阻隔，真要找起来也是事倍功半，便也点头同意；高辛听说是去巫族，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也就答应了。
众人商议妥当，我便带着他们直奔目的地而去。
满以为至少能见到夕萦，没想到他竟也不在族中。
晏巳命人奉上热汤和点心，悄悄将我拉至一旁说：“族长已经有半月未归了。他临走时只说去寻姜源大人，要我协助长老们好好料理族中诸事，其他的……就没有了，连我都不知道族长现下到底在何处。”
……
午后雨势稍缓，但仍是淅淅沥沥的停不住。
魔族人用不惯人界的水食，冥墨索性借了间空屋，单独“教训”他不听话的王后去了。晏巳亲自替我们打探消息，只剩了若冰和高辛归离同我待在一处。
心中牵挂，行事上便难免心不在焉，差点儿打翻热水烫到自己，多亏高辛归离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伸手在我头顶揉了一把，无奈笑道：“只是相好的不在你就这样失魂落魄……我倒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出色人物把你迷得死死？”
“什么啊，我才没有失魂落魄！”脸上微热，手背支着下巴嘟囔：“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呢……不晓得有没有危险。”
“放心吧，论行事你那两个相好可比你精明呢。再说，若是他们不要你了也还有我嘛……”
“乌鸦嘴！”拍开不知不觉搭到我肩头的狼爪，气势十足地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就凭梨蕤那小身板你会拽不过他？你根本就是故意跟过来的！”
他笑嘻嘻的也不反驳，环抱双臂痞痞地反问：“是又如何？”
“如何？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啊？！若是没碰上雨天，骤然被太阳照到了怎么办？你的修为又没有冥墨那么高，万一来不及防备灼伤了呢？”
“阿瞌，你在为我担心吗？”
废话，难道我这是在替猪担心？！
赏他一记白眼，他倒不知好赖地笑道：“如此我便知足了。其实我也不能算是故意，至多只是在拉住小梨花时犹豫了一下。依他的性子，如果打定了主意要跟你们一道，即便此次不成也会再想办法逃走。与其那样，不如让王上看着他。但如王上所说，小梨花介入的时机很危险，我怕他同王上失散才紧跟他一起跳进来——毕竟保护好王后也是我们做臣属的职责所在。”
原来是这样……
“这次的事我和若冰去就可以了，你还是劝劝冥墨，让他带梨蕤一起回去吧。”
高辛归离摇了摇头，望了一眼盘膝闭目坐在榻上若冰，确定他还在练功才悄声说：“王上也是个性子倔强又重情谊的，他要陪你同去我可拦不住……况且这次是去寻找妖王，换了我是王上也一定会跟去的：一是可以探探妖王虚实，二也是为了两族关系着想。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魔族与妖族间就很少联系了，关系也渐渐疏远。现在天界独大，人界势弱，这对保持三界平衡非常不利。再加上小梨花的缘故，我们与妖族结盟势在必行。如果可以在救助妖王的过程中给予大力帮协，必定能够赢得妖族的好感，对以后的事也有助益。所以于公于私，王上都是应该去的。”
听罢，我既吃惊又叹服：“上神啊，你们这一根肚肠要弯多少个弯？！我可想不到那么多的因果牵连！”
“想不到也好。多思多忧、多虑多愁，简简单单方能快乐。”高辛拉住我的手道：“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数，不必觉得亏欠了谁。你为什么要找妖王我可以不问，不过既然我和小梨花也跟来了，不妨就带上我们一起吧。”
还没等我开口，一只手突然从我们中间落下，“啪”的一声击在高辛归离腕上。高辛吃痛松开，甩着手对挡在我身前的若冰叫道：“你发什么疯？！”
“有事说事，做什么动手动脚的！”若冰也没好气地瞪他：“瞧你那一副轻佻样子，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真是讨骂！”
没想到若冰的嘴原来这么利……估计高辛归离也没受过如此闲气，我简直能听见他在一旁磨牙的声音了= =！
本以为高辛定然是要立即骂回去的，却见他突然咧开嘴邪邪笑道：“听你这口气……莫不是吃醋了吧？这可难办了！你先说说看，你究竟是看上了谁？是可爱的小阿瞌呢，还是风流倜傥的我呢？”
“你别胡说！”若冰厌恶地皱眉。
“呦呦呦——恼羞成怒了！其实仔细看看你也没那么丑，除了性格让人讨厌、嘴巴坏、不讲理以外，暂时也没发现其他缺点了嘛……”
若冰一怒之下再不多话，直接挥拳就打——可想而知，高辛归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往我背后一窜，揽着我的腰放声嚷嚷：“恶妖打人啦……阿瞌救我！”
哭笑不得地拦住气鼓鼓的少年，我好言劝道：“你别生气，其实他没有恶意的，只是喜欢开玩笑罢了。”
若冰朝我身后狠狠瞪了一眼，倒是给我面子忍气收了手，不悦地嘟囔着：“真是个讨厌的泼皮！”
高辛归离充耳不闻，只笑眯眯地用下巴在我肩头蹭了蹭：
“还是阿瞌最好。”
我反手推他，轻声说：“还闹！真服了你了，若冰那么乖巧都被你给气急了。”
“他乖巧？！”
“喂，姓高辛的！”若冰指着他搁在我腰间的手怒道：“还不快放开！”
“怎么？你眼红了？”
“呸，你也配？！”
眼看着他们又要打起来，好在晏巳及时回来，一进屋就兴冲冲地说：“月瞌仙君，有消息了……”
79.无师自通
据小晏巳带回的消息：今日黎明大雨未降之时，几个齐国的农夫曾亲眼目睹西南方向有紫色的闪电从地面倒击向天空，与空中劈下的银白电光相遇炸裂，光芒耀眼、声响震天。俄顷又有几道白光从天而降，消失在南方的地平线上，而后这场暴雨才倾泻而下……
若冰当即就变了脸色，高辛归离同我互望一眼，都明白这“异象”背后定然是有问题的。
“邻国的情况现下还不得而知，但齐地市井传说那是雷神同稷神交恶，要在人间决战呢。所以雨还没停就已有不少人来请我们去主持祭祀，大小宗庙祀舍里也都聚了不少人。”晏巳不无担忧地说：“偏偏这个时候族长和姜源大人又都不在，若是国君召唤可如何是好啊！”
“别担心，族中不是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么，让他们去不就行了？”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不一定非要夕萦去啊！”
“您是不知道才会这样说。国君发起的祭祀不比平常，必须要身份尊贵的巫师主持。族长当然是最佳人选，姜源大人身为王族公子也是可以的。可眼下他们都不在，按规矩接下来身份最高的就是……就是族长首徒。”
“啊？那不就是你吗？！”
“是啊！”晏巳苦着脸点头：“我尚未成年，只主持过乡里的祭祀，那些大场面也是跟着师父才见过一、两回罢了。况且我的法术比起族中能者差太远了，万一国君让我占卜吉凶、祈愿许誓，很可能会不灵验的！到时候我丢脸不要紧，连累师父和整个巫族可就罪孽大了。”
“这你放心——好歹我也是个仙人嘛，你们所谓的‘神灵显象’不过是些好看的幻景，包管帮你糊弄过去就是。对了，你祭祀祈愿时惯用法器还是咒符？”
“我们阴灵用符咒的多些。”
“好，你去找些布帛、朱砂来……”
……
傍晚时分，持续了许久的雨势总算是完全停住了。刚得以从层云后露出真容的太阳还未及发挥威力便已沉入西山，空余半天霞光。
我们五人略一商议，决定即刻启程向南寻找。梨蕤与高辛归离今夜暂且与我们同行，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必须要在明天日出前返回冥界。
梨蕤虽不大愿意，但知道这已是冥墨的底线了，所以勉强点头应允。
晏巳坚持要送我们出村，我伸手揉乱他的额发笑道：“又不是再见不到了，何必如此。放心吧，等我办完此事很快便能回来了。如果你师父他们先我而归，那就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万一征召你去主持祭祀也不用怕，只要按我教你的方法行事，保管叫你小晏巳扬名天下！”
本来依依不舍的少年也被我逗乐了，乖顺地点头说：“是。仙君早去早回，莫要让我师父牵肠挂肚才好。”
手臂突然被挽住，若冰倚过来问：“你师父是谁？”
晏巳诧异地望着他。
“是谁？你怎么不答话？”
我忙把犹在追问的若冰拖到一旁，低声说：“他的师父就是巫族族长，是我在人界里最亲密的朋友。”
“哦。”若冰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喜欢那个叫晏巳的孩子吗？他好像同你十分亲熟的样子……”
“小晏巳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对人亲善有礼、心细又懂事，见过他的人都会喜欢他的。况且我帮他治过病，比旁人自然不同。”
若冰听后微微点头，回首一瞥便再没多问，只是催我赶路。
离开巫族村落，我们各使法诀腾身而起，化身五道光束直奔南方。
天色渐暗，繁星初现。我们都非凡人，不需灯火照明，边御风前行边聚精会神地仔细观察地面的情况。
飞过一片山岭，越过几条大江，再向南行人烟愈发稀少，满眼河道交错、水泽广布，苇草茂盛处足有一人来高。入夜后荒野池沼深处升起雾瘴，虽然不算浓重，但难免对视线有所阻隔。为防错过线索，我们不得不降低飞行的高度，并最大限度提升灵觉。
因为时间不多，梨蕤最先焦躁起来，着急地说：“这楚地气候太恶劣了，到处雾蒙蒙的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不如我们用法术召唤王上吧，让他知道我们来找他了也好啊。”
“不行。”若冰答道：“这次天界派了不少仙人下来，他们也在寻找王上，如果闹出太大动静引起他们的注意可就更麻烦了。”
“但这么找确实也太盲目了。”高辛归离想了想说：“你们妖族分散在人界各处，不如联系居住在此地的族人，看看他们有是否有所发现。”
“你当我没想到这一点吗？从方才雾瘴起时我就格外留心附近的气息，可奇怪的是这么久了却一直都没有感到族人的存在。按理说就算这里地气不盛草木难以经年成形，但鸟兽虫鱼为数不少，千百种里面起码也该有几个修得成的吧？我想……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一定是王上经过此处把他们召走了！”
冥墨握住梨蕤挥舞的手说：“也可能是天界仙人驱走了他们。”
“怎么会？！天界那些坏蛋！”
“咳——”
“咳！”
高辛归离与若冰几乎同时咳嗽一声。
梨蕤微愣，继而红着脸解释说：“啊，我……阿瞌，我并不是说你……”
“我明白的。”冲他宽慰地笑笑：“你能够忘记我出身天界，正是因为真心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嘛。”
“嗯，就知道你……哎？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说话间，四周的雾气突然浓重起来，几乎达到对面不见的程度。原本身前身后相距甚近的几人，瞬间便只能瞧见模糊的身影了。
一只纤细微凉的手立即抓住我的左腕，应该是若冰；与此同时，右前方传来冥墨那沉稳的声音——
“气场有异动，大家不要乱闯！”
悬浮在半空仔细探察，周围潮湿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灵力蛛丝般延展，那感觉居然似曾相识。还不等我的意识反应过来就已经脱口说道：“这应该是风水司奕霖上仙所布的‘风雾锦壁’。”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先不说我以前从来没听过、没见过这个阵势，就算听过、见过也不能依此肯定就是奕霖上仙所为啊！再说他不是和医农府竟梵上仙去探百鬼圣府了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