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天界诏令
也怨不得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谁能想到月光那样的仙人竟也会做无赖强抢之事，连最最荒唐的梦境都没有这么离奇！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现在看来，若冰与月光，他们两个中至少有一个是弄错了。且依我的判断，出错的极可能是月光。说来好笑，如果我真的是月夜转世，那他当着我的面拐走姜源无疑是个大大的乌龙。
虽然我很懒，但麻烦可不会因为我怕它就绕道不来。还是若冰说的对，逃避不是办法，我起码应该把整件事搞清楚才行——而我现下最想知道的莫过于月光会把姜源带到何处。
窗台上的鸟儿短促地鸣叫几声，脆生生的尖细。我猛然想起它的存在，伸手向它一招，果见它扑腾扑腾翅膀飞了过来。
木鸟落在我肩头，白光一闪，月华的声音响起——
“月瞌，今令你即刻回司，不得耽搁。”
微愣。
从为我起这个名字直到现在，多少年了，月华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喊过我。那样隐含着焦急却又压抑着显出平静的声音，干巴巴、硬邦邦的，竟是大不同于往日！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与凡人交好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天界去了？不应该啊！他们连月光都盯不住，怎能有闲暇来管远在人界的我？况且若真是要惩罚我犯戒，起码也该有兵将来捉拿，哪里能让我自己溜达回去？
心中疑惑，但回信还是要有的。我立即默诵法诀，指尖点着木鸟的小脑袋道：“是，您放心，我这就起程回去。”
木鸟黑豆般的小眼睛眨了眨，展翅飞出窗口。
我推门便往外掠，目标夕萦的屋子。
夕萦不在侧厢，我闯进正屋时，他正坐在床沿和晏巳说话。见我破门而入，夕萦面露诧异之色，起身迎上来握住我的手问：“怎么了？”
“夕萦，姜源被人绑走了，月姻司急令我回去。”
“什么？！”晏巳惊叫出声。
夕萦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怎么会突然就让你回天界？他们抓了阿源逼迫你回去么？”
“不是，姜源是月光带走的，招我回司的是月华，他们不是一路的。”
晏巳莫名其妙地问：“不是一路是什么意思啊？”
“哎呀，就是说——”
“别急”，已然镇定下来的夕萦将我按到床边他方才坐过的地方，说：“你先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给我听听；晏巳，去倒水来。”
少年知机，立即压抑住心中好奇，利落地退出去将门掩好。
夕萦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问：“怎么回事？你们才去了不过三刻钟，这么短的时间竟出了这么多事？”
我也奇怪啊，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找我的似乎是一个接一个，每一条消息都足以把我炸飞了！
略作回想整理，我尽量简洁地把发生的事情描述出来，从若冰到月光，包括我可能是月夜的事都说给他听了。夕萦只在最初我说到若冰坚持认我为月夜时微微怔了一下，此后便一直神情平静地听我讲述。虽然时不时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也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来打断我，直到我讲完才问道：“你方才说的那只木鸟月光仙君也认得？”
“当然，那是月华传信的专署用物，但凡是月姻司的仙人怕是没有不认识的。”
“嗯……这样看来他突然带走阿源大约是担心月姻司令你介入此事。”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他从仙尊那里偷了东西，想必也在躲天界的追捕。可是我从前可冒大不韪帮过他啊，他就这么不信我？难不成我像是会出卖他的人吗？”
“他未必就是不肯信你，多半还是不想为难你的意思。”夕萦右手拇指轻轻支着下巴，微眯起眼睛道：“而且听你的描述我倒觉得他并不怕天界追捕，否则刚开始废话少说直接卷了你们两个一起走了，到个安全隐秘的地方再分辨岂不是更好？再者月华司首只是让你回去，并没有提及月光仙君的事情，这说明了什么？”
“哦……感觉好像都顾不上他似的……”脑袋里灵光一闪，我拍手叫道：“啊！是天界发生了更重要的大事吧？！”
“很有可能。午前供奉宗庙的族人启报，长驻在那里的仙人已全数离开了。”
“那一定就是出大事了！”
我一下站起来，夕萦拉住我问：“你这就要回天界去？”
“不”，我摇摇头说：“现在有三件事：一是去找若冰问清楚一些事，二是想办法找回姜源，三是遵令回月姻司看看。我心里很乱，不晓得应该何先何后，便想来问问你。经你这么一说，天界的情况竟是很急切了——若冰说了可以等我，月光也断不会加害姜源，可是……”
夕萦接口道：“可是天界光阴漫漫，往来一趟怎么着也要个把月。”
“正是呢。若是我先回天界，姜源就有得等了！月光一定是找错了人，不能让他乱来，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先找到他们才行。”
“嗯，这话是不错。算起来月光仙君不大可能带着阿源回天界躲藏，而他又想助他成仙，必然不会去阴气聚集的冥界。”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哪怕只是人界也很难在短期内找个遍啊——毕竟月光久居人界，他想找个地方躲一段时间根本是易如反掌。”
“不是可以用法术追踪或召唤吗？族里有的是阿源用过的物品，贴身用物也有，你直接把他召回来不就行了？”
“没用的！”我无奈地叹道：“这个办法我原也想过，但有月光在，自然会防着我动这个念头。他的修为在整个月姻司都是数一数二的，除了月华，同辈的仙人中怕是没有能超过他的了。他尤其偏向防御法术，据说他造的结界里根本连针都插不进去！况且即便我真能冲破他的结界把姜源召回来，他也同样还能再召过去，这样牵来扯去的姜源根本受不了！”
夕萦略一沉吟，说：“既然如此，索性就先不找了。”
“啊？”
“此时他必然小心提防，怕被你或其他人找到。不如等过几日他松懈下来再找，必定事半功倍；再者他把姜源认作故人，定然会小心照看，我们不必太过担心。而且，如若他所持真的是姜源前世失落的元神碎片，那趁此机会让元神归位也对姜源多有助益。果能成仙登界，更是桩大大的好买卖了。”
“等几日原也无妨，只是我已回信说即刻起程，耽搁久了恐怕不大好……哎呀，这个月光，真是害死我了！”
烦躁地搓着手指，我忍不住就蹙起眉头犯愁。
“别急”，夕萦伸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安慰道：“这样吧，你先回天界，找人的事交予我来做。”
“啊？”我睁大眼睛瞧着他，眨都不眨一下。
夕萦似笑非笑地轻扯我的发梢，问：“怎么，信不过我？”
“啊，不是不是！”
匆忙摆手表明立场，我再三措辞才小心翼翼地说：“夕萦，我知道你是很优秀很优秀的巫师，可月光是仙人，他真的很厉害的。”
“放心吧，我是找人又不是去斗法。”
“可是……”
“巫师也有巫师的法子，更何况占卜寻物原本就是我们阴灵的看家本领。只要他们没去天界，最多半月我便能找回阿源。”
我知道夕萦不是冒进轻狂之人，他能这样笃定必是成竹在胸的，只是……
“即便你找到他们，到时候月光不肯放人又当如何？”
“凡事勉强为之绝难长久，我想月光仙君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平时的月光自然稳重理智，可现在他连抢人的事都做了，更不讲理些也不是不可能啊！
见我犹豫不决，夕萦又道：“阿瞌，你不妨细想想，你认识的姜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现在他对你百依百顺，但别忘了，最初你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的。依他那火暴脾气，哪里肯乖乖被人掳去？又哪里肯等你去救他？若他不愿意，必定是要狠命挣扎的。我们自少年时就相互熟识，他这人虽是直冲些，可也并不呆傻。现在他是还没摸透对方深浅才静而不动，我觉得他也是想将计就计。退一步讲，若他真闹着要离开，难道月光仙君会下重手阻拦吗？我敢说，就算我们不去找他，要不了多久他也会自己回来的。”
“呃……也对哦，我倒没想到这层。”抓抓脑袋，心中顿时放松不少，不由敬佩地叹道：“还是你细心！”
“你是关心则乱。”
“夕萦……”
我讨好地靠过去，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拧拧我的下巴。
“阿瞌，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你。”
“我？”
“对。因为按典籍上的记载来看，诸仙纷纷返回天界的情况千年前也曾有过那么一次。”
“啊？”我大感好奇，忙追问道：“我是仙人怎么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记载中语焉不详，不过似乎是天崩地坼的大灾难。”
65.路遇玄释
夕萦微蹙着眉摇头道：“记载中语焉不详，不过似乎是天崩地坼的大灾难。”
天崩地坼？那便是祸及三界……可惜我年纪太小，不曾目睹那样的大事件！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呢？莫不是月辉讲到此处时我恰巧睡着了？咳……也罢——凡人寿命短暂，千年间足够传个几十代，典籍文献多有散佚也不奇怪。但千年对于天界仙人来说并不算多么长久，亲身经历过那场变故的仙人一定有不少，典籍也一定会详尽记述，我回去一打听包准就清楚了！
想到这里，我拉住夕萦的手安慰说：“放心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仙人，轻易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一没权位二无声望，即便有事也轮不到我啊。”
夕萦被我这一番话引出了一丝笑容，嘴角向上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权没势倒也好得很，安然方能长久。”
“这我知道，我保证安分守己，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哎，其实我也就是回司里看看，估计很快便能回来的。”
“嗯，你自己小心，莫要牵挂其他，阿源的事有我呢。”
我一怔，噗嗤笑了出来——方才最后那句语气颇为自信，不太像他平素的行事风格，倒有点儿像姜源会说的话。
夕萦问：“怎么了？”
连连摆手，我站起身笑着说：“那我这就走了。”
“早去早回也好……我送你一程。”他亦起身，牵着我的手问：“记得你往返两界是要经过腾龙崖附近吧？”
“是，腾龙崖下就是天界的入口所在。”
“原来竟是在崖下？倒也高明！”
“这个算是天界的秘密了——对你我是不怕的，可若让那些一心求仙的凡人知道，不清楚法诀便贸然跳下去，反是害了他们。”
夕萦正色颔首道：“这个自然。”
话说这一送就一直送到了腾龙崖边，再三不情愿也不得不暂别一阵子了。
刚走出两步复又回头去看——夕萦身姿瘦削却挺拔端庄，只是随意站在那里就给人以坚实可靠的信任感。山风鼓起那素净的衣袂，舞动乌亮的发丝，斜阳金红色的光辉中，他弯弯眯起眸子对我微笑，飘然若仙。
我忍不住心里满满涨溢，居然比从前的离别更加不舍。脑袋一热，突然就冲过去一把抱住夕萦的腰，不由分说在那粉润的唇上狠狠啄了一下，鼻梁都撞的生疼。之后不顾他的反应如何转身就跑，直奔崖边——不明就里的人看见了肯定以为我赶着要跳崖往生呢！
“阿瞌……”
耳听得夕萦唤我，无奈激动之下冲得太急太猛，“嗖”的一声已是腾身悬空，紧接着来不及回头招呼就坠了下去。
风从下向上直灌过来，景物迅速飞掠过眼前。在山鹰尖锐的鸣啸中，我认真而急切地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上次玄正要我念的口诀是哪一个来着？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强烈的风吹得眼睛和脸颊又冷又疼。我闭上眼睛随口乱念了一句，结果居然顺利穿过层界，转瞬间便浮于云海之上。
刚准备感叹自己好运气，身后蓦然撞来一物，力道极大，竟生生把我撞出几十丈才勉强停下来。
“哎呦——”
“哎呦——”
咦？有回音？……可听着不像啊？！
“我的天，疼死我了！”
循声转头，一个红衣少年捂着脑袋趴伏在我附近，狼狈的模样好生眼熟。
“你是……”
“月瞌？”
他抬起头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指着我说：“我这里飞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冒出来挡路呀！上神慈悲，加上在人界那次已经两回了，我算看明白了，一遇到你准没好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突然记起眼前的少年正是上次跟在玄正身边的那个，也是福禄司的，名字似乎是叫作玄释。
“抱歉，我刚从人界回来，一时没瞧见你过来。”
“哎，算了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玄释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面继续对我说：“知道你急，可现在谁人不急？急也不能闷头乱窜不是？多危险！下次当心点啊！我走啦，回见！”
“等等！”
我一把拉住御风欲飞的少年，直拽得他一个趔趄。
“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我还要赶路呢！”
“劳驾耽搁一下”我赔笑问道：“天界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啊？你不知道？！”
玄释再次瞪圆大眼睛，以看怪物般的目光看着我。
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我僵硬着表情勉强地笑笑：“呃……呵呵，月华上仙只让我尽快返回，并未细说原委。而且我这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司里，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你……”
“我明白我明白！”玄释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其实这也不怪你，前几天我也是稀里糊涂跟着其他人回来的……这样吧，现下仙尊召集所有仙人在凌云殿会集，我看你也不用回月姻司了——反正这个时候回去也不会有人，不如直接跟我一起走得啦！我们边走边说，两不相误，你觉得如何？”
“嗯，好啊！”
就这样，我同玄释一道御风而行，绕过月姻司，直奔凌云殿。
玄释也是个话篓子，不用我再细细追问，一面疾飞一面大声对我说：“哎，你们月姻司的月光竟从灵谷逃跑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大声回道：“刚知道不久。”
“嗯。你们那个月光可真不简单！若是换了我啊，一逃出来准要赶紧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藏好。他倒好了，直冲着仙尊去，真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