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那该不会是……
“当心!”
“咔嚓——啪——”
随着若冰的惊呼,空中一道白色闪电突然劈下,正击在结界上方。毕竟是两位上仙联手,已到强弩之末的结界终于嘶鸣着消散。
情势紧要,实在不是寒暄叙旧的好时机。
提气飞身窜离水中,在浪花上借力一踏,合身扑向渐渐融化的冰岛上。待力衰之时,手中“寒翠”往前递出,夕萦立即捉住另一端顺势一扯,将我稳稳接在温暖的怀中。
一手扶着他的肩站直,落地后立即凝聚灵力灌诸“寒翠”,看也不看便掷向头顶,险险将第二道电光截住——登时光芒闪耀犹如白昼,湖水激荡波涛汹涌,脚下的冰面也隐隐传来碎裂的响动。
接住弹回来的“寒翠”,那力道震得整条手臂都觉得麻,掌心湿漉漉的蛰痛,指缝间闪着银光的血渗了出来。
“阿瞌!”
“不要紧……”只是有些疼罢了。
好在我的对手也受到不小的冲击:竟梵上仙为做缓冲,就势退出好大一段距离;而发力硬撑的奕霖上仙就没那么幸运了,差点儿掉下坐骑不说,连那流星锤都几乎脱手。
乘着这个空当儿,我匆促道:“你们快走,我来抵挡!”
夕萦立即将我拉住,肃然说:“月光被法术反噬后一直昏迷不醒,你带他先走,找个安全之处看看如何救治,这里交给我们罢。”
“什么?”那个果然是月光么……凑过去一瞧,虽然面色惨白气息微弱,但确实是月光没错。
“别担心,暂且于性命无碍。”姜源说着把背上的月光放下,半眯着眼睛抬头仰望,噙着一丝我陌生的冷笑啐道:“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躲了这几日,终于可以收拾他们出出恶气了!”只见他右手青光一闪,通体乌黑锃亮的宝剑微微嗡鸣,声若龙吟。靠近剑柄处赫然镶嵌着一枚墨玉,那水滴形制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把剑……“墨心”?!不是说“墨心”是妖王羽戈的兵器么,现今如何到了姜源手里?难道姜源就是……不对啊,这不可能!毕竟我和他认识也有一阵子了,况且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密切。如果他是妖族,我哪里能自始至终毫无察觉?还有月光,明明是他抓走姜源,怎么现在弄成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即便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可脑袋里如此混乱的状况也还是不多见的。仿佛千头万绪纠结在一起,每每以为看到了端倪,细细一想却什么也不明白。
也许是我瞠目结舌的样子太过夸张,夕萦竟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为我把额前的碎发拨开掖在耳后。
我呆呆望着他们——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相貌,可为什么我会感觉不太对劲,好似眼前这两个人有什么地方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先离开此地,有什么话待脱险后再议不迟!”夕萦似乎总能看透我的心思,提早一步将我满腹的疑问堵了回去。
“对,你带上月光先走吧。”姜源也在一旁帮腔:“竹甯、若冰,好好保护阿瞌,不得有误!”
若冰闻言默默颔首,从我手中将月光接过去,倒是那个面目陌生的青衫男子犹豫道:“可是王上……”
“无须多言!”
姜源抬手拂袖间竟颇有几分王者的尊贵与傲然,看得我愈发惊疑不定。况且方才我可看清楚了,不是我多心,那声“王上”确实是冲着他的……
犹在怔愣,姜源又转向夕萦道:“你恢复了多少?”
“和你差不多吧。要我帮忙?”
他们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大明白……
“那随便你。”
姜源一语未尽人已腾空而起,居然是向竟梵、奕霖两位上仙迎了上去。不等我惊呼出声,夕萦飞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别急,现下还不是时候,待这里结束后一定为你解惑。”然后竟也紧跟过去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
“喂,这……你们等等我!”
“夜,我们先走吧!”若冰一把扯住我说:“别忘了咱们先前的计划,高辛归离还在等着接应呢!至于王上,相信一会儿便能赶上来的。”
是啊,确实应该快走——此时已经过了寅正,不能再拖下去了。
空中红、白、青三色灵光不断,赫然是双方开始了激战。
略一沉吟定下主意,趁着若冰身负月光顾及不暇时挣开手,运起飞行诀道:“拜托你们带月光先走,我要同他们一起!”
姜源、夕萦都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呢?
若冰此时也急了,冲着我大喊:“夜,你不要为难我们了好不好!”
抱歉……不管他们是谁,至少在我看来,他们只是我的爱人。
凌空挥手,一阵风掀起水波,将浮冰直推上北岸。
……
由于冥墨、梨蕤成功牵制住了无弈上仙,这边的压力就减小了许多。再加上方才那威力强劲的一炸,此时强弱对比已经完全改变。
竟梵上仙与奕霖上仙被夕萦、姜源分开两侧各取其一,数量上不占优势,力量上竟也丝毫不得便宜。
刚开始见姜源和夕萦使用外族法术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细看之下才知原来那并非是我的错觉。他们用的确实不仅仅是巫族的招数——纯正的天青色光芒是妖族顶级高手的特征,耀眼的殷红色灵光是冥界王族引以为傲的标志。这些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学会的,看来他们两个的身份远比我所知道的要复杂。
激战中的双方全神贯注,一时都没空管我:
左边夕萦单手抓住了竟梵上仙的软鞭末端,红色的火焰从他手中跳跃着蔓延开,沿着拉扯成直线的鞭身迅速燃向另一端。竟梵上仙立即用左手按住鞭身,运起玄冰诀抵挡,冰火在龙筋制成的软鞭中段势均力敌地僵持着……
右侧姜源用“墨心”格开流星锤,趁着对方后手未至前招已老的当口蓦然贴近。奕霖上仙坐下赤龙立即张口喷出火球护主,姜源却不避不退,闪电般扑过去,手腕微转,剑柄磕上赤龙脊柱,同时剑身绊住长链……
我并没有冲上去帮忙,只在一旁继续旁观——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好生熟悉,似乎很久以前就曾发生过这样的场景。我甚至能清楚地知道接下来战局会如何变化:我知道夕萦真正的杀招是此刻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而他的对手双手都没闲着,一时是无法挡住他下一式的攻击了;我知道姜源手中的宝剑已嵌入赤龙的脊柱间隙,他应该要松开剑徒手直取对手,而奕霖上仙会因为距离太近不及躲闪!
刹时间,许多跳跃的画面在眼前闪现。额角突突地搏动,眉心处火灼般疼痛——
对了,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也是在人界,也是在晚上,漫天的灵光,红、白、青……
是你们么?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会是你们么?
头好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发出破碎的声响
82.往时往日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身体好像是漂浮在云端,上下左右都没有着力之处可供支撑,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似在半梦半醒间徘徊挣扎,那滋味非常的不好受。心里很想要动一动,哪怕能翻个身也好,却蓦然发现连手脚都感觉不到了。
是现出原身来了吗?可又不大像啊……灵力根本就没办法使用!
满目白茫茫一片,四周寂静无声。
夕萦和姜源呢?方才明明就在我眼前的,为什么找不到了?
啊,对了!
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不分先后地跳出脑海……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亮亮的小光点,一而二,二而三,并在我的惊讶中迅速扩大,接着白光大盛,刺得我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所有的感觉一瞬间涌入身体——腿脚、腰侧与手肘处的疼痛,肌肤下传来的冰凉触感……上一刻我明明还在人界,此时却趴伏于铺着乌黑坚硬石砖的地面。
拨开披散下的长发疑惑着抬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空荡荡的,殿门闭阖着,光从镂空处照进来,很有些虚幻的意味。
咦,这里好像是……
“过来。”一个声音在背后骤然响起。
我几乎惊跳起身。转头望去,才知原来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个——殿上御座中竟有一人稳稳端坐。
“仙……仙尊?”
“嗯,过来。”
那平和而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变化,却无端地让人感觉到一种威严,一种无声的、不可抗拒的气势。
心中犹在惊惧,可身体已先一步服从命令,微微瑟缩着爬起来,缓缓上前几步,停住。
“近前来。”
我低着头,顶着那不可名状的压力又走了几步,站定。
“再近些。”
咬着牙,悄悄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抬脚迈上御阶,一步,两步……简直如同踏在刀尖上前行。九级御阶尽处,我垂首而立,再不肯向前。
“你怕我?”似是疑问,却又带着陈述的语气。
心头一跳,我忙伏下身子低头行礼,口中唱诵:“小仙见过仙尊。”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眼睛仍盯着身前的地面。
“为什么怕我?”
“我……没……”
面对这个动辄得咎的问题,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头顶飘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还以为你是永远不会害怕的,果然不同了么……”
蓦然睁大眼睛,视线正对上仙尊那双纯黑而深邃的眼眸。
中间只隔着三两步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我甚至可以从那两颗黑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许是恐惧让我滋生出幻觉——有那么一瞬,我似乎看见深沉寂静的古井中波光微荡。
那是什么样的情绪……欣喜?庆幸?苦涩?恼怒?
不,它太过复杂,说不清,也道不明。可当我想要捕捉它时,它又倏尔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仙尊在御座上端坐,不倚不靠。即便不是朝会,即便只是面对着我一个小仙,依然是如山岳般巍然,举止高华而优雅。
——这便是天界的王者,三界之中最高高在上的王者,永远沐浴着光明的王者,始终被神所眷顾的王者。
与这样的王者对视无疑是艰难的。于是我很快移开视线,目光渐渐下垂,最终停留在他搁在身前的右手上。
完美无瑕的手,但吸引我注意的却是缠绕在那修长食指上的一根乌丝。
那该不会是……
仙尊轻轻抬起手,那根发丝无力地飘落,于坠地前白光一闪,化做一名黑衣少年的模样,面貌身形同我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我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因为施术者的法力本来就高深,加之媒介又是我的头发和灵血,所以召唤术一瞬间就已完成,让我甚至来不及抵抗挣扎……真是厉害呐!
方到此时,即便是害怕也于事无补,我反倒彻底冷静下来。能劳动仙尊大驾亲自出马的究竟是月瞌还是月夜呢?索性按兵不动,拭目以待。
有那么一会儿,大殿里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般静止住了:我不动,仙尊未动,就连幻化出的替身人偶也静立无声。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住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时,仙尊的手指忽然微微抬了一下,接着,那替身术做出的人偶也动了……
眼看着顶着我面孔的黑衣少年紧挨着仙尊坐到了御座之上,乃至于亲密地倚在仙尊身侧,我心口突突疾跳,自觉脊背上冷汗津津。然而更加诡异的是,仙尊非但不以为忤,居然还旁若无人地伸手环住少年的腰身,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情脉脉”了!
上神啊,我看到了什么?!
正在惊骇,仙尊突然抬首向我一瞥,继而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低声笑道:“倒是我忘了。”言毕,伸手抚过身旁少年的面庞——
原本稍嫌可爱的脸顷刻间变得媚惑,明明也没多个鼻子加只眼的,却是从俊秀变成了绝艳,连毫无表情之时似乎都足以颠倒众生。
那是属于月夜的脸!
“看,应该是这样才对……”
死死盯着仙尊,盯着那个人偶,盯着他们越靠越近最后再无间隙的唇。我无法继续旁观,抬手结出一串印诀。人偶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飘落在地的长发。
仙尊一下子转过头来,黑色的眼中闪过某种异样的神采。
我心中混乱难安,下意识地往后退,早忘了身后是九级御阶,左脚踏空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
失去平衡的刹那,一阵风拂面而来。
惊魂未定的我本能地抓住那只伸来的手——身体被拽向前倾,脚下刹不及一头拱到了仙尊身上。哪知他竟也没站稳,被我合身扑倒在御座中。
完了完了完了……
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身,却被揽在腰间的手牢牢禁锢住。我屏住气,低垂眼睫战战兢兢地试探着问:“仙尊还有何吩咐?”
“叫我的名字。”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低沉的声音中竟透出淡淡的不悦。
暗自一凛,撑在御座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我沉吟再三才摇头道:“月瞌身份低微,怎配知道您的尊名?”
“月瞌?月瞌……呵呵。”并不尖锐的指尖抵上我的眉心,状似无意地轻轻拨划着,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钻刻在我心头——
“封印明明已经被冲开了,你还要装作什么都想不起来么,夜?”
……
四目相对。被映入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时,我仿佛真的置身于冰水中,寒气萦绕周身,久久不散。
说来真是讽刺:月华当初对我所下的禁制早不解晚不解,偏偏在这个当口儿被冲破了。往事一点点被找回来,我心中的激荡矛盾也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是面对仙尊——他在月夜的一生中扮演过父亲、恩师、朋友、君王、仇敌……太多太多的角色。此时这样面对,叫我情何以堪?还有他的态度,为何同从前不一样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在思量对策时,腰间的禁锢突然松开,我几乎是弹起来跳开两步。身后殿门“吱呀”一声轻响,应声回头,只见周身笼着淡淡银光的白衣仙人从半开的门后走进来。他的目光从我面上一扫而过,似是并不在意于我的存在。
月华为什么会用那么陌生的眼神看我?
心里正暗暗纳罕,那道视线蓦然又转了回来,瞬间睁大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意外和惊疑,还有更多的担心和忧虑。虽然这些情绪只是一刹那就消失了,但它们却尽数被我收入眼中。
细细琢磨才恍然明了——大约是月华在第一眼时把我当成了那个替身人偶罢,不过凭他的修为,自然很快就能发觉不对劲……其实月华大可不必为我担忧的,反正仙尊既然连我是月夜的事情都知道,那么违反禁令私逃下界便算不得多严重的罪过了。况且如果只是要我死,恐怕仙尊早就直接动手了,哪里还能和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