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下+番外————尉迟回雪
尉迟回雪  发于:2010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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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神情中的质问太过明白,也许是他本来便打算要讽刺奚落我一番。总之,面对我的僵硬无措,他忽然低声地笑了,眉梢微微吊起,完美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迥然于他原本气质的妩媚来。

“人界的朋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呵,既然来我天界,就是我座上嘉宾,焉能随随便便打发了?”

他五指张合,那已经模糊的影象化作一道白光落入掌心,结成冰蓝色的一块琉璃。

看着仙尊手中的琉璃,我心中已是千回百转——

姜源和夕萦应该就困在那琉璃状的封印中。如果我动手硬抢,先不说抢不抢的到,单单是激怒仙尊毁去结界,那么他们俩的身体就在劫难逃,恐怕连元神都要受到重创;如果不抢,凭他们两个现在那副肉体凡胎,困得久了照样要受损。

怎么办?

若是换了我被困在里面,想必宁可冒险……

心一横,正待唤出“寒翠”来,耳听得仙尊喝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轻举妄动,莫怪我一不小心伤了他们。”

威胁?呵呵——

“您都肯放下身份算计我们,那我还瞻前顾后岂不显得小家子气了?若是累及他们,大不了我一条命赔进去,从此倒也干净!”

身死、心死,前前后后我都死了好几回了,哪还怕多这一回。

仙尊似乎有些意外于我的反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似是在衡量我的态度有几分是真几分是伪。

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我就是要让他明白我的决心——反正现在我最后的顾及全捏在他手里,至于是否触动我的底线,那是他的抉择。

时间无声地流逝,仙尊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晦暗。气氛紧绷绷的,仿佛架好的弓弩,一触即发。

这样的对峙对于精神力实在是个考验,我几乎等不下去了,可就在想要动手的刹那,只听仙尊开口道:“我可以放了他们,让你们三个一同离开天界。”

知道必定还有下文,我也不做声。

“作为交换,我要你留下陪我一天。”

“陪你一天?你说……现在?”

“对。”

“可是擎……”

“别的事情你都不用管。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苛刻、难堪的事情,但你必须以小夜的身份,像从前一样陪在我身边,一切都听我的。你若是做到了,明天此时我就放你们离开。”

……

不是吧,他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鸿渊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太过惊讶,瞪大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只有一天而已,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么?”他淡淡笑了笑,却似乎有些苦涩的意味:“还是说,你担心我欺骗你?”

平心而论,他再强硬我也不怕,可我见不得他那仿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寂寥,那样的表情真的不适合他。

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的脸,我胡乱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哦……你,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呢?”

“我可以把这个交由你保管。”他托起掌中的琉璃:“但你必须保证离开前不打开结界。”

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只能任他把琉璃系在我的衣带上,然后,揽我入怀。

“小夜……”

类似于叹息的呼唤,其实声音未必大过这云海上的风,可我居然听得很清楚,并且下意识地就张口回应道:“嗯,怎么?”

“害怕我么?你在发抖。”

“……哦,没。”

尽量放松身体,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摸上那块琉璃……

……

金池阁被我炸成了瓦砾堆,再好的景致也敌不过这道败笔。再加上所有人都奉令离开了——连仆役都不例外——整个御园一片死寂,所以我和仙尊竟是无处可选,干脆直接回了昱昊殿。

事隔多年,这里居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连布局摆设都没有什么显着的变化:书案上的桌屏还是先前那一架,被我摔出来的几道裂痕赫然在上;珊瑚摆件儿有块地方露了白疵,是我在桌子上弹玛瑙珠给迸坏的;多宝格里有一扇翻开会不太灵便,因为那一格里原来装得是蜜丸子,拖来拽去的就……

“小夜,当心脚下!”

低头一瞧,原来险些没踢到熏笼。

这东西怎么能放在书案旁……啊,对了,这个可能、好像、似乎也是我当初挪过来的。

仙尊抿着嘴,却还是笑出了低低的声响。

“咳——”

轻咳一声掩饰心里的不自在,我弯腰想把那“拦路虎”移开。

“别动它了。”仙尊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习惯了它在那里,现在移开了反而容易磕到。”

抽了手出来,垂下眼帘,我低声嘟囔道:“当初就该搬走的……”

他没有接话,只是随手解开腰间玉带,连同脱下的外袍一同递过来。

我微微一愣,看了看他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看他的脸,继而才想起现下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专门司衣的侍童根本不在,而这活儿从前我也是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并不陌生。

都像从前一样么……

也罢,就让我陪你演完这最后一场吧。

92.留影纸上

将分量沉甸甸的外袍连同束带一起仔细收归好,又循着记忆找出一套轻软的素色便服来。

本待递过去就了事的,岂料仙尊非但没接手,甚至连视线都未曾往衣服上偏移半分,反而直接背过身抬起手,完全是一派上位者的优雅尊贵。

……

眉头跳了几跳,我认命地无声一叹,展开衣衫服侍他换上。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我都很久没有亲手穿衣了,现在却要伺候别人= =!

一面腹诽一面将褶皱处拉平,后面理好了还要绕到前面。

为仙尊整理衣襟的同时,我尽量避免着不必要的碰触,眼睛也不敢乱瞄,只死死盯着手上的活计。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到他灼热的目光片刻不离地停留在我脸上,让我的动作都渐渐僵硬起来。

别看了行不行……

“小夜。”

“嗯?”

下意识抬眼,正对上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其中涌动着的情绪令我的胸口霎那间生出一阵窒闷。

仙尊不说话,亦不动,只静静看着我。

承受着他的目光,心里开始有点儿慌张,尤其是他呼吸的淡淡气息拂过眼睫,温温痒痒的,更让我忐忑无措……惊觉彼此之间本就有限的距离在继续缩短,我忙蹲跪下去,借着整理衣衫下摆的动作避开他似乎要拢过来的手臂。

——虽然答应了要像月夜小时候那样陪着他,可那时他也不会用这种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看着我啊。况且方才他……应该不仅仅是想表示亲近吧……

悄悄摸了摸那块琉璃,一种安慰感从掌心传入。

心情稍平,我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低垂视线不去看他的表情,面上尽量从容地笑道:“您还是喝医农府采选的那种茶么?我去给您准备。”

“你还记得制法?”

难为他语调如常,我也暗松了口气,想了想点头说:“记得——是加芳兰七朵,再以露水烹,对吧?”

……

虽然嘴上说得明白,但到底是事隔多年,烹茶的手法早生疏了。加之记忆中的东西和亲身经历过的大有不同,所用的器具也不再顺手,因此忙忙乱乱折腾半晌才勉强收拾了一盅茶端上来——整个过程中我身上热出的、烫出的、急出的汗加在一起大约也不比那茶少多少了。

端着茶进来的时候,见仙尊正坐在书案前执笔沉思,眸子半开半闭地眯着,看那样子似是已经好一阵子没动了,就连我靠近他都好像没有发觉。

借着奉茶的机会,我走过去一瞧:笔黑纸白,无诗无画。

“您这是要写什么啊?”

也许是我突然出声惊到了他,只见那原本悬而不动的皓腕微微一颤,几不可见,却有一滴墨星振落下来,点在雪白的纸张上。

“我给您端茶来了。”

缩了缩脖子装作没看见那点瑕疵,我赶紧把可能的责任推脱干净。

仙尊也不在意,冲我微微一笑:

“过来。”

略一犹豫,我放下茶盅绕过书案站到他身边。

“还记得从前我如何教你习字么?”

“哦,有印象……”

“来。”

说话间他的左臂搭在了扶手上,身子稍向后倾倚,优雅地在身前让出了不大的一块地方。

如果是幼年时候的月夜,见到这个姿势一定会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他腿上去,并且兴高采烈地往他怀里蹭;若是少年时候的月夜,恐怕会一面脸红一面窃喜地靠过去,屏住呼吸全身心地去感受他的温暖——可惜我是月瞌,我根本就没有挨近他、被他抱在怀里的渴望啊!

“仙……仙尊,您看……那样有点儿不合适吧?”

“不合适?”

“是啊,怪挤的……”

“这个不难。”他手一伸轻按在我额心。

尚来不及躲闪,白光闪过,我又惊又怒又哭笑不得地发现——我的身形已经缩小到孩童的模样。

其实变形诀对于施术者法力的要求极高,从前的我只能变不大一阵功夫,想来即便是仙尊亲施的法术也不会超过几个时辰。可纵使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光看着一双白嫩嫩、肉乎乎的手就够我抽搐半天的了。

仙尊完全不顾我悲愤的心境,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新月样。这还不算最过分的,他居然还伸手戳了戳我鼓鼓的脸颊,低声吐出一句让我暗暗磨牙半晌的话——

“原来竟是如此可爱。”

郁闷!

这副长相我最清楚不过了——如果说以前的月夜是那种从小面庞精致美丽的绝艳美人,那么月瞌的脸就绝对是属于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型。即使是后来修成少年模样的我仍是无法彻底摆脱那略嫌可爱的娃娃脸,小时候的稚气样子就更可想而知了。

怎么形容呢?基本就是:脸盘儿圆嘟嘟如同莲蓬,肤色粉白的像是未绽的花苞,眼睛滴溜溜像两颗大莲子,手臂形似莲藕全是软软的肉,凑在一起,那效果……唉,不说也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着这样一张可笑的脸,仙尊应该不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念头了。

既然如此,忍就……忍了吧!

因为身高骤然变矮,原本就身材颀长的仙尊在我眼中愈发高大。只见他长臂向我腋下一伸,下一刻我的双脚就离地空悬,再一眨眼又被转了个身放在他腿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结束了。

白玉笔杆塞进了我的右手,在我反射性地握好后,整只手被包进温暖的手掌中。修长莹白的手指拢着我肉肉短短的手,视觉上简直是异常分明的对比。

仙尊的表情我看不到,但肯定不会像我这般僵硬与无奈。

他左手揽在我软软的腰间,右手引着我和手中的笔,虽慢却稳地落于纸上。浅浅勾勒,寥寥几笔就把纸上的墨渍变作风中缤纷的落英。

原来是要作画啊……

在我的印象里,仙尊是无所不能、无所不通的。似乎只有我没听说过,而根本没有他不擅长的事情——这大约也是我那时候会迷恋他的主要原因了——记忆中不是没见过他作画,但彼时的心境不同,因此我从来没有像现下这样细致地观察过他行笔的方式。

同样是点笔,有时轻啄,有时顿回;同样是线条,有的欲断还连,有的连绵牵行。明明是隔着我的手,他却好像已经把笔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只能尽量放松手臂,被动地跟随他的力道动作。

画面上,线条很快构成了一个半侧的身影。随着一笔一笔地添加,灵动的少年形象逐渐清晰鲜活起来——他微微扬起脸,半闭着眸子,似在轻嗅着风中的花香;素净的面容端丽姣好,而眉宇间隐藏着的不羁傲气又恰到好处地抵消掉了面貌造成的多余柔美,配上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显得少年英姿飒踏,个性斐然。

不得不说,仙尊的观察力确实是非比寻常,少年月夜的特征被他准确地把握住,并生动传神地铺呈于纸上。那种棱角锋利下少年特有的迷茫气质,那种透过单纯和青涩流露出的风流媚惑,甚至连那举手投足间略显刻意的勾引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而且看这流畅的笔法,似乎这一画面早已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所以如今落笔竟是连分毫的犹豫都没有,构思过程更是全省去了。仅以这点来看,作画者对画中人的情感之深可见一斑。

然而我却隐隐觉得诧异——

能画出这样一副画来的仙尊真的就那么冷淡无情么?如果是,那他现在做的事情无疑就十分的不可思议且没有必要,而他还坚持这样做究竟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如果不是,那么他当年为什么要拒绝月夜,且还是用最彻底的方式……难道修为停滞真的那么可怕?要知道仙尊的位置根本没人能抢夺,是否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似乎是无关紧要的。这样看来,他的有情就比无情更加不可原谅,那他破天荒的抛却自己的责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而无意义的事情他是向来不做的啊!

他是否在意过,是否嫉妒过,是否爱过……我真的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来,仙尊恐怕是普天之下最不适合选作()爱侣的那一个了。他太高远了,虽然看上去很好,可正因为太好了反而成了不好。因为你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即便在身边也感觉相隔万里。他似乎从不懂得倾诉,偏偏气质如冰如玉,让你宁肯自己揣度也不敢去问他的想法。

也许唯一敢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就是小时候的月夜吧?只可惜那个痴痴爱着他的孩子已经在时间的长河中失散,不知所踪了。现如今物是人非,他大约已经注意到我总在以旁观者的身份自居了吧,可他却刻意回避着。敏锐冷静的他应该能明白月瞌与月夜的差别,然而他似乎仍然不愿意正视——正如画面上的少年有着同他记忆中一般的容貌神态,可那身衣着服饰全取自于现在的我。

93.从头再来

其实原本我还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没有阻止月夜步上灭魂台,可话在嘴边徘徊许久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结果已经发生,即便知道过程是如何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对于现在的我和他来说,沉默反而是彼此间最平和的表达了。

心里凉凉的染上一丝莫名的寂寥,身体却自发汲取着他传递来的温暖——一时觉得似乎是矛盾而可笑的,一时又觉得只有这样才理所应当……

目光再次回到纸上时,整幅画已差不多收尾了。

仙尊这手侍弄丹青的功夫着实不凡。几笔扫过,浓淡不一的线条就十分写意地勾勒出画面的背景——居然是一池田田的莲叶!

“这底款……题莲夜图如何?”

温热的气息蓦然从耳边拂过,痒得我瑟缩一下,本能地就往另一侧躲,短小的身体险些失去平衡。慌乱中我丢下笔伸手一抓,抱牢了仙尊的手臂才稳住自己。

感觉他的手臂好似微微震动了两下,八成是在看我的笑话了。因此我拧着脖子略带些许不满地向身后瞥了一眼,嘟囔着问:“干吗突然出声?唬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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