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下+番外————尉迟回雪
尉迟回雪  发于:2010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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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的孩子会对他产生超出常理的感情?!

鸿渊开始刻意地疏远他。

看着少年的迷茫和痛苦,鸿渊觉得自己的胸口窒闷而压抑——也许是在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危险的感觉,他把自己的这种情绪归结为失望。

不是不知道少年用尽手段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可鸿渊不能回头:

他的孩子走上了一条邪路,他必须让他迷途知返才行!

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不去想他,鸿渊小心地隐藏好自己的情绪。漫长的岁月使他能很好地掩饰一切,所以尽管在远远看着少年难过时他也会无声叹息,但他仍相信事情会慢慢过去,少年会长大、会懂事、会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出乎鸿渊的意料:夜确实长大了,但那份执着的爱意却是有增无减——诚然他学会了隐藏真心、收敛情绪,不再把迷恋展现出来。但相应的,他也愈发擅长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不动声色地靠近,再靠近……

鸿渊告诉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否则这个资质优异的孩子不仅将自毁前程,同时还会把他也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再三斟酌,鸿渊决定将夜送到月姻司。一来是司首月华性情温和,更兼识大体知分寸,可以托付;二来也是想让夜看遍世间姻缘无常,能够幡然醒悟重返正道。

“从今起你就跟着月华上仙入府司历练吧。至于名字,就随月姻司的规矩,改叫月夜。”

“是,谨遵尊上法旨。”

夜恭敬地行礼,低垂眼睫,额前的黑发遮掩了他的表情。而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很平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一句异议,甚至没有回头望上哪怕一眼。

说不清是为什么,鸿渊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夜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鸿渊总觉得少了某些东西,时常心烦意乱。虽不曾迁怒于谁,但面色终归是一日冷过一日。原本的位高权重渐渐成了高不可攀,连天界的几位上仙也不大敢亲近他了。

空虚与无聊滚雪球一般累积,然后变本加厉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无数次想去看看那个孩子的近况,但鸿渊都狠心忍了下来。因为他隐约知道,只消一眼,先前的努力都可能会化为泡影。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推断完全不错,可惜正因为如此,他也错过了许多东西……

番外之鸿渊篇(中)

鸿渊刻意地不去关注月夜的消息,只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政务和修习上,直至月华将月光从下界递交的急报呈本送到他面前。方到此时鸿渊才知晓,月夜早已离开了天界,在人间过得逍遥自在——不仅和外族私交密切,居然还偷学了妖族和魔族的法术。

这个不知轻重的孩子!难道不晓得修习外族法术是违反天界规矩的吗?!竟还同妖魔混在一起,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看样子自己必须得把他抓回来好好管教一番了!

鸿渊气极,动用陈放在昱昊殿外的通天眼搜寻月夜的所在。随着灵力注入,晶石中的混沌渐渐清晰,而浮现出的画面却瞬间刺痛了鸿渊的心:

满天繁星之下,他的小夜赤脚浸在清浅的溪水中,头枕着身后紫衣男子的腿,一面掬起溪水同伏在岸边草地上的一个玄衣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互打闹。长长的乌发披随意散开,落在紫衣男子手中,被反复编成好几种繁复的花样。那颈项间象牙色的温润肌肤裸露着,越发衬着半闭的双眸莹莹如星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慵懒闲适无声地展现,没有任何掩饰和保留。

明明没有声音,但鸿渊分明听见了耳畔阵阵笑语欢声,其间还夹杂着另一种细小的声响,清脆的、彻底的……

什么东西碎裂了呢?

人界时光流逝的速度要快过天界,因此画面一幕幕变换着、跳跃着,却始终不离那三个亲密的身影。

鸿渊默默注视着晶石中的画面,久到身体僵直、手足冰冷。

那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那是只会对他撒娇的孩子,怎么可以对别人那样微笑、那样亲密无间?怎么可以?!

冥肆……羽戈……!!!

端丽如玉的脸上神情渐渐凝结封冻,一双黑眸中反而阴云密布,似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这景况看得站在一旁的月华暗暗心惊,却是既焦急又无奈。很多事情他作为旁观者都已心中有数了:自从月夜离开仙尊身边,那孩子就一直在努力想要忘掉仙尊,无论是同别人交好还是故意找茬儿,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避免寂寞和伤心罢了。他需要一个感情寄托,可惜在天界他寻求不到而已。月华几次想要开口劝解,最后都在最后关头把话咽了回去——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呐。

良久,沉默终于被打破。

“立即召他回来,从此不许他再离开天界半步!”

“……是。”

月华微微蹙眉,他有预感,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波恐怕再所难免了。

果然,月夜在接到诏令后却迟迟没有答复,不说不遵从,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打算返回的样子。这种拖延的态度在鸿渊看来无疑是心虚而暧昧的表现,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不顾众仙劝阻,鸿渊亲率九部上仙以及天战府、生息府、风水司、月姻司部众下界捉拿月夜。本来月姻司一部仙术稍偏柔和,并不适宜于冲锋陷阵,但鸿渊此举就是要明白地告诉月夜——与天界为敌等同于是在和自己的亲友师长敌对!

三界混战之始,月夜避而不出,显然也是在为难。

见他两不相帮,鸿渊的心情亦喜亦忧:喜得是月夜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出身,不愿和师友兵戎相见;忧得是他始终不肯回来,难道多年的养护教导之情就真的比不过短暂的欢娱爱恋么?

不行,不能放任他的孩子堕落凡尘,一定要把他夺回来!

在天界的步步紧逼下,形势开始一边倾倒,魔族和妖族几乎要退守冥界,却依然坚持不肯交出月夜。

鸿渊也怕逼得太急对方退而固守,但又不能等下去什么也不做,于是决定用计智取:先以退兵为条件骗月夜阵前相见,再伺机施法摄了他的魂魄,到时候便不愁冥肆、羽戈不交出他的身体了。

这手段固然不大光明,但无疑还是便捷有效的。可鸿渊没有想到的是,冥肆同羽戈非但不肯交出月夜的身体,反而直接动手来抢夺。双方本来就相互看不顺眼,现在多了月夜这个因由,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招招都是狠手,式式皆可夺命。

鸿渊以一敌二,自然要想办法离间对手。冥肆私心稍重,便抢先脱身夺了盛放月夜魂魄的元石,留下羽戈独自应对……

月夜魂魄归位后睁开眼睛所看见的第一幕情景便是羽戈回剑撤招时被鸿渊击穿胸口,如折翅的鸟儿一样从半空直落而下。深沉的愧疚和悔恨撕扯着他的心,也终于让他明白了自己对羽戈的感情远比朋友的情谊来得刻骨。巨大的悲伤和痛苦下,月夜抱着渐渐散灭的羽戈洒泪成血,恸声震天。

事情演变成如此地步,冥肆固然是后悔自责不已,而鸿渊感受到的却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嫉妒。他面无表情当风而立,看似无动于衷,实际却连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濡湿双手都不自知了。

——他的孩子,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在三界众人面前为了别的男子痛不欲生,而看向他的眼神中只有荒凉和悲愤。

鸿渊的视线始终不离月夜:看着他缓缓起身,看着他拾起墨色的宝剑,看着他御风来到自己面前。

“你要为他报仇?”

鸿渊低低笑了起来,为了自己此刻依然能平静地发出的声音。

“出招吧。”

人无心则死,那么仙呢?仙族果然是不同的啊……

三日三夜的大战,天昏地暗,不分高下。

鸿渊沉着而木然地应战,见招拆招,却不主动攻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时看上去咄咄逼人的月夜在以近乎疯狂的方式求死。

“你瞧,这是魔族的法术……这是妖族的……我学会了,违逆了天规,你不杀我吗?”

不。

“你抓我回去也没用,除非你杀死我。”

不!

“鸿渊,既然你杀了他,也杀死我吧!”

“小夜,你是只是误入歧途而已,跟我回去!”

“误入歧途?哈哈哈……不,天界不适合我,也许也不适合你。那里太高太冷,会把热情冰冻,把你变得无情!”

月夜一招虚晃,转身直奔天界而去。

鸿渊终是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撞上擎天之柱。

只听得巨响如雷,转眼间天基将倾。轻清阳气从碎裂的柱体散逸,天界最外层的结界变得薄如蝉翼,宫阙殿宇在云端显现。

地面上,凡人纷纷发现了天空中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后人谓之曰“海市蜃楼”。

趁着月夜发狠和仙尊缠斗,冥肆率领魔族和妖族反客为主,一扫先前劣势,几乎占领整个人界,也拖住了天界的大部分力量。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月华不得不冒险动用禁术,集月姻司诸仙之灵力,以自身灵血为媒发动古咒“锁情”,终于将半身鲜血、状似疯狂的月夜制住。

看着木偶一样的月夜,鸿渊的唇角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也好,这样安静听话的样子,起码不会再被妖魔所迷惑了,不是么?

“月华,让月夜去对付冥肆。”

“可……”

“无妨,他不敢伤他的。”

没错,投鼠忌器,他的小夜现在便是魔王的罩门。

番外之鸿渊篇(下)

当脊背挺得笔直的月夜将纤细漂亮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剜刺进眼眶,那一刻,天上、地下,所有的喊杀声都停止了。

看到那往昔灵动的明眸闪着微弱的银光血淋淋地滚落,鸿渊恍惚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封冻成冰,继而一点点碎裂,然后从不知名的地方慢慢被抽出了身体。处变不惊的漠然面具下,身体僵冷到连蜷缩攥紧的手都无法控制,只有胸膛里一下一下抽痛的心仿佛还是活着的。

魔族退回冥界,妖族四散躲藏——预想中的结果,却没办法生出哪怕一丝一毫喜悦的情绪。

眼睁睁任由大好战机从眼前溜走,可鸿渊一动也想不动,无论其他仙人如何提醒,就是迟迟不下围追剿杀的命令。

为什么?小夜,为什么?

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然而月夜似是听到了他无声的质问,染血的唇角竟慢慢扬起,露出一个诡异而触目惊心的笑容,让人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满足。

末了,纤细的身体直直倒了下去,像是宣告着三界间这场不明不白的混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由于被压抑的咒术骤然反噬,月夜从被带回天界就一直昏迷不醒,且所有知觉皆尽封闭,整个身体如同冰封一般。再精纯的灵力都无法在他的身体里激起丝毫反应,喂下的露水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溢出。原本就纤细修长的身形更是渐渐消瘦下去,苍白的脸上右侧深陷的眼窝分外明显,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叹息。

曾经风华绝代的月夜落得如此地步,实在是件令人惋惜的事。看过他现状的仙人大都选择原谅他犯下的重罪,纷纷替他求情,连无羿都开口要求饶他一命。

其实不必其他人求情,鸿渊心中早已不想再追究下去了。只是月夜身为月姻司属众,想要看望他就需得到月姻司去。若非如此,鸿渊真恨不能日日守在他身旁。

见他右目深陷,鸿渊便剜了自己左臂上的血肉为他修补,对外只说是用一颗玉珠化作原样补了——其实也不是使不得,可那灵动的明眸岂是一颗玉珠能代替的?到底不如血肉有灵气。加之鸿渊高超的修为,补好后的眸子同先前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幸而如此,鸿渊才稍稍觉得安慰些,连带着手臂上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唯一无奈的是:他想尽办法,却始终唤不醒沉睡的月夜。

世事难料,月夜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二十年,谁知醒来后前尘全部忘却,一双完好的眼睛里只装得下一个月光了。

月华遍查典籍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而月光面对月夜愈发亲密的痴缠只得东躲西藏,最后逃也似的去了人界。月夜自然不能罢休,软磨硬泡,非逼着月华放他下界去找月光不可。闹到不可开交,月夜甚至动辄以死相挟,只扯着月华不放,对赶来劝解的诸仙不理不睬,连见到鸿渊也只是疏离地低低头就再不管不顾了。

好陌生……那不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眼里应该只有他!

鸿渊蓦然发现自己的心里住了一只兽,它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嫉妒的獠牙,一口一口撕咬着自己的心。如今看来,原来当初最在意的并非是月夜修习外族法术脱离仙道,而是他和别人亲密依偎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鸿渊想不通,但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允许他恣意妄为,他不能带头违反天界的法度。更重要的是,他的修为不可以停滞,因为天界的状况越来越不稳定了,他必须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希望能修补好缺损,抵消月夜犯下的错,保护整个天界……

月夜终于如愿下界的那一天,鸿渊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在自己筑起的结界中放声大笑,笑到无法遏止,直到发不出声音。

尽管理智不断发出警报,但鸿渊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启通天眼,用古老的晶石追随着那早已印刻进心中的身影。看着他的爱恋,看着他的失落,看着他的痛苦,看着他的心碎,看着他绝望,看着他再投进另一个怀抱。

然,争若不见……

总以为心已经痛到麻木,却还有更尖锐的痛楚一浪浪接着袭来。被啃食得千疮百孔的心顽强地自我愈合,一种异样的恨意如疮口上狰狞的疤痕蔓延交错。

小夜,你的痛让我感同身受,可你的爱却让我恨之入骨——为什么你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知悔改?为什么你不能回头看看,看看等在最初的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停留在从前的快乐时光?

小夜,是你的错,是你改变了。你追寻的东西并不属于你,因此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虽然神的谕旨说要慈悲仁爱,可就在这一刻,鸿渊突然发觉了恨的妙处——自从有了它,胸膛里的伤口就不再痛了。柔软的情感裹上一层坚硬的冰甲,于是便不怕什么伤害;心头滴下的血凝结成锋利的刃,可以先一步将所有威胁扫除。

鸿渊以为自己想的很明白,所以才能在月夜求死之时成全他。然而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在那个熟悉的身影消散的刹那,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仿佛世间再没有值得入眼入心的事情?

……

偶然间发现静桐的秘密时,鸿渊被巨大的狂喜冲击得几乎想要长啸一声。死灰一般的心瞬间复燃,激烈的搏动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始终不曾放下,只是将那份感情深埋入心底。

本以为结束的一切又有了转机,鸿渊决心对自己诚实,这一次不再苦苦压抑。

于是瞒过静桐,也瞒过所有人,每日偷偷去御园看那朵稚嫩的莲花: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轻轻碰触,奇异的触感温暖了曾经冰冷的心。欣喜地看它日渐茂盛,看它结出纯白的花苞,看它娇艳而天真地绽放……

满心期待,却再次错失。

鸿渊动用一切力量,甚至亲自到人界找寻过。可那朵莲花仿佛只是他的臆想中的幻影,一朝消散便再无可寻觅了。

不能声张的痛苦和失望毫不留情地穿刺过胸膛,几乎把鸿渊推下疯狂的深壑。本就内敛的情绪经过风霜的摧折,更是深沉隐晦的叫人难以揣测。

曾经的柔情好似熟透了的水果,时间一长就易腐坏,再不复当初的模样。三百年过去,连鸿渊自己都相信可以遗忘掉时,却又在不经意间撞上了少年的带着好奇和疑惑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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