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一样的面容,为何竟会引发似曾相识的感觉?!
鸿渊不动声色地放长钓线,先让对方放下心,再旁敲侧击暗中查证。只是以往的打击历历在目,他已不会轻易去期待什么——因为期待越高,心就会摔得越重。
原来那个少年真的是月夜魂魄所依附的那朵莲花,不过清甜可爱的他似已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有了新的样貌,新的名字,新的经历。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错过了,故而他的孩子终究是不再只属于他了。但理智分辨得明白,心却还是隐隐不甘,执念大约已经融进了骨血中,分割不清,所以不想轻易放手。
鸿渊搬出仙尊的身份,月华只得将月瞌交出。进到月瞌的房间才发觉,少年早逃了个无影无踪,惟有替身傀儡乖乖待在原处。
“做得有模有样,可惜……还是太天真了。”
通天眼被月光毁去,本以为要费力去找的,岂料他留下此等方便。
果然,以鸿渊的修为,少年立刻被召唤回来——只不过与此同时,他那曾被封印的记忆也恢复了。
时机不对。
不是没有努力过。动之以情也罢,强势威逼也罢,这一次鸿渊可谓是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可惜月夜的身体换了一个,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宁折不弯。
当闪着银光的血滴飞溅着落到衣襟、袖口、手背,鸿渊突然觉得很荒唐:明明开始时是爱惜,为什么现在会变成伤害?
直到最后亲眼看着少年试图逃离,鸿渊才慢慢体会到千年来自己心中的爱与恨就像是镜外形和镜中影,以为是截然相反,其实却是同源而生。真正与爱对立的情感不是恨,而是镜后那空荡荡的漠然和遗忘。
如果爱已经不再,那何必独留下恨来折磨自己呢?
罢了,放手吧。既然他的孩子那样坚定的选择了新的生活,与其决绝破裂,不如退一步留下最后一丝温情和感念,至少可以保留温暖的记忆来点缀漫长的时光。
第一次诀别,你最后望向我的目光是嘲讽与欣慰——嘲讽我的错失,欣慰你的解脱。
第二次诀别,你最后望向我的目光是了然与庆幸——了然我的矛盾,庆幸你的清醒。
那么第三次,我希望你最后望向我的目光是平和与怀念……
——END——
番外之守望
“谢谢您。”
少年的声音很轻,然而仔细听却能发现一丝颤音,仿佛要哭了一般。就是这短短三个字,对鸿渊来说真称得上有如千钧,字字深深印进了心底。
强抑下那种不断上涌的陌生酸热,鸿渊只低声应了一个单音:“嗯?”
少年并未发觉他的异样,自顾自继续哑声说:“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和困扰。”
“傻孩子!”
酸楚蓦然在心间满涨,鸿渊不由自主地揽过少年叹道:“一直以来错的应该都是我吧。如今你还愿意相信我,我便知足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他们两个待你甚为真心。以后你们在一起,我就……”
说不下去,真的说不下去……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豁达……
怀抱着少年柔软馨香的身体,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的信任与感激,鸿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中隐藏着的那只兽疯狂叫嚣着,试图引诱他悔却先前的决心,永远把怀中的少年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不能。
鸿渊明白那样做的结果,他不想再次把那个外表温顺内里刚脆的少年摧折毁灭。毕竟他的孩子已经吃过太多的苦,也该让他此后的生活幸福快乐——即便是在远离自己的地方,只要他能过得好便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鸿渊抬手轻轻把少年的头按到心口处,在他看不到的情况下独自无声苦笑。
突然,少年的手臂略带迟疑地环过腰间,慢慢爬上他的脊背——并不用力,但掌心温热的触感却迅速烫到了心尖。
心口骤然猛跳,鸿渊已经开始后悔了。
本来逼迫少年同自己多待这一日确实是抱有想要改变他态度的期望的,没料想居然真的能实现。可如此一来,自己难免会滋生更进一步的奢求……
手悄无声息地贴上少年的后心,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将灵力灌注进去,施加法术封存那些沉重的记忆。而少年只轻轻动了一下就不再挣扎,慢慢软倒下去。
我选择放你走,退而守望,以此来换得享有你最后谅解和宽恕的资格。
好好睡吧,我深深牵念着的孩子,等你醒来时便又是纯净而快乐的心境了,所有的那些伤害都将远离……亏欠你的幸福,我还给你。
默默想着,鸿渊低头看向那和记忆中完全不同但却平静而又清甜的容颜,最后缓缓将唇贴在少年的眉心……
一声清脆的炸裂突兀地响起,鸿渊立时惊醒,左手环着陷入昏睡的月瞌疾速后退,同时右手一拂,半透明的结界瞬间挡在身前。
水池中一道亮红色的火焰凭空窜起,竟在水面上燃烧起来。巨大的火球中心处一团青气笼着两个身影,在满室蒸腾的水汽中时而分明时而模糊……
“阿瞌!”
感觉怀中本该是毫无知觉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对那声焦急呼唤的反应。鸿渊半眯起眼睛,神情平静地看着水尽火熄,浓重的雾气卷集着被吸向某一处,模糊的身影终于显现。
“咣当——”
一块青碧色的琉璃在面前的玉石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堂堂天界尊首竟耍这等手段,是欺我下界法术低微么?恕我直言,依眼下天界的状况,尊驾还是放手得好。”
说话之人容貌温润秀雅,五官精致美丽,虽然襟袖紧束的白衣被火星儿灼出了几个洞孔,外衫下摆也有几道明显的划伤,但那双黑紫色的眼眸深处却蕴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但凡是明眼人都不难发觉那端丽的外表下隐着的王者之风。
站在他身边的是个身材颀长健伟的男子,额间带着镶嵌有宝石的华贵金箍,面庞轮廓分明,眉目俊朗英气。只见他手执墨色宝剑,重瞳的眸子冷冷逼视着,面无表情地接口道:“若不想我们把这里搅翻,就速速将阿瞌还来!”
纵使两人的身体均是凡胎,但此时因为不再刻意隐藏,凝聚在两人周身的异种气场便也相当分明了,以鸿渊的修为自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暗暗诧异,鸿渊留心将两人反复打量,这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他们的彻底改变是为了你么?
鸿渊若有所悟——不过即便如此,他面上仍是分毫不显,反把怀中的少年抱得更紧,果然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发寒了几分。
想到这两人和小夜的特殊关系,若是按人界的规矩算起来便是生生矮了自己一辈,鸿渊在心酸的同时忽觉一阵好笑——
他们待你究竟有几分诚心,且让我来替你一试吧。
“能从我设的困局内逃出,两位自是有能耐搅乱我天界的,不过……”
鸿渊悠然漫道,同时貌似温柔地抚过少年散开的乌发,修长的手指卡在那雪白的颈项间。
“住手!”
“且慢!”
气氛一下子就紧绷起来,对方的担忧和焦急似乎再也压制不住,从眼神中明显地流露出来。
“你把阿瞌怎么了?”姜源握紧手中的宝剑墨心,用力到剑尖都在微微颤抖:“我警告你,不许伤他!否则这次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着两人因高度紧张而神情变化,鸿渊稍感欣慰,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而这个一闪即逝的笑容看在姜、夕二人眼中自然就成了别有深意、满含算计的奸笑了。
“仙尊何必如此?”夕萦抬手按住姜源执剑的右手,蹙起眉尚为平静地问:“有何条件,不妨明说。”
相对于他们的严阵以待,鸿渊自是好整以暇。
“据我所知冥界早已易主,妖族也散乱了千年,不知两位何以有自信能与我谈条件呢?”
紫色的眸中寒光一闪,粉润的唇却先勾了起来:
“若我们不够资格,仙尊恐怕不会在此多费口舌吧?抑或是你那惜字如金的习惯当真改了?”
脾气不小嘛……小夜,你现在的性格怕是压不住他……
鸿渊微微挑眉。
“我原以为仙尊该更在意天界的安危。”姜源说话间状似无意地将手中剑锋压低,翘起的剑柄飞快地在夕萦内腕处一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有意思……
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节尽收眼底,鸿渊垂眸淡笑:“这么说两位倒是为我天界安危而来的喽?”
虽然语气中听不出讥讽之意,但怎么想都不会是好话。
姜源也不含糊,正色道:“若不是阿瞌被强行掳走,我们也不愿踏入贵地半步。如果仙尊肯把阿瞌还过来,我等立刻就走——当然,此次给天界造成的混乱也由我们负责弥补。”
“哦?你们要怎么弥补?”
“天界属阳,擎天之柱却是阴极,从前的修补法都是以阳输阴,所以才事倍功半。按阿瞌的设想,只要取冥界的阴性草木混以胶石,再用妖族的调和之火来锻烧,以其胶灰修补擎天之柱,定然可以抑制阳气的散逸。”
很简单的办法,实施起来也很容易,只不过是需要三界的共同参与合作而已。以往三界各族互不往来,有了问题也各自想办法,从来不会要求别族相帮,因此这么简单的解决方式却没有人想到过——也许就算是想过,却被认为是难以实施的。
鸿渊怔了怔,目光重回到怀中少年平静安稳的睡颜上。
大约在这双紧闭的眼眸中,三界的划分从来都只是一种划分。仙也好、魔也罢,抑或是妖是人,不同的种族都是平等的生命。他能想到这个办法,也正是因为他本身便是三界唯一的交集。
长久的沉默对另外两人无疑是一种煎熬。
姜源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忍不住问道:“仙尊是信不过我们么?”
这话听在鸿渊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味了。他依然望着少年的脸庞,心中默默询问:“我应该信任他们、把你交给他们么?你真的选择了他们么?他们会爱护你么?”
睡梦中的月瞌似有感应一般,居然轻轻“嗯”了一声。
“也罢……”
鸿渊低声笑叹,抬头对两人道:“你们晚了一步,方才我已施术封印了他的记忆,等他一觉醒来怕是不会记得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了。”
“什么?!你……”
“再怎么说他都是天界仙族,必须受天界律法的约束。以你们的身份应该明白,我封住他的记忆已经算是法外容情了。”
沉默片刻,夕萦率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现在是否可以把阿瞌交给我们了?”
“如果他什么都不记得,身在何处便也无关紧要了,对吧?”
“这么说仙尊是不打算放人了?”
暴涨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鸿渊却轻松地笑着说:“莫怪我多言——这里是天界,二位只身前来,绝不占丝毫优势。”
姜源点头答道:“仙尊此言不错。只是我们今日既然敢来就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不能带阿瞌离开,我们即便能脱身又有何益?”
将少年搂在身前——
“你们不怕刀剑无眼误伤到他?”
夕萦亮出兵器,毫不迟疑地说:“相信阿瞌宁愿我们放手一搏。”
确实……
“可你们别忘了:他的记忆被封闭,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需要耐心教导和悉心照料。你们两个身份特殊,真的有时间有精力好好照顾他么?”
“这个仙尊大可放心。”夕萦微微一笑,神情顿时变得温柔:“冥界现在有了新王,我只是人族的巫师,有的是时间陪着阿瞌。”
姜源也忙道:“诚然妖族是我的责任,但毕竟不需我事事插手。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和他在一起的。”
“还有一件事须得提醒你们——即便失去记忆,阿瞌也还是仙族,他的寿命远非凡人能及。”
夕萦显然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张口便答:“魔族自有一套密术,凡人修习即可长生。等了他这么久,我不会再轻易离开他了。”
听到那坚定而明确的誓言,鸿渊暗自慨叹——
这便是我不及他们之处吧……小夜。既然你选择了他们两个,那我就把你交给他们了。不过我会一直守望着,只要你过的不快乐,我就会把你夺回来,一定!
——END——
番外之某日
初秋时节,晴日朗朗,万里碧空如洗。
虽然炎炎盛夏终于过去,但时值正午时分,地上暑气犹在,只穿单衣也还是有些闷热了。
夕萦放下最后一卷简牍,随手端起案上的花露,修长的指间丝丝白气透出,瞬间让露水变得清凉。
一直候在廊下的晏巳听到动静,忙打起竹帘进来,将用井水浸过的几样鲜果奉上。
果子鲜艳饱满,带着晶莹的水珠,看上去十分可口。然夕萦只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转而向晏巳问道:“他们还没起身?”
“是。”
“没起么……”
莹白的指尖敲击在黑漆案台上,吭吭有声。那尾指粉白的指甲上斜勾着一抹金漆,像是凤凰的尾羽,起落间格外耀眼。
蓦然,紫色衣袂一动,将那抹金色隐入袖中。
竹帘自动向两侧分开,又“哗啦啦”的落下。晏巳暗自偷笑,快步跟了上去。
刻意放轻脚步,近乎无声地踏进内室,夕萦的视线第一时间定格在床榻上,罕见的紫色眸子微微眯起。
门窗都是半敞的,室内器物摆放整齐,就连激情后特有的那种气息都被水气掩盖得淡不可察,显然是已经清理沐浴过了。
榻上铺散着一条薄被,隐约勾勒出两个相拥而眠的人形。
秀丽的眉梢极快地跳了跳,夕萦几步上前,手指刚刚碰上薄被边缘,外侧的一角便掀开了,露出一双毫无睡意的重瞳。
姜源似笑非笑的神情中隐隐透出一丝得意之色,压低的声音有些初醒时慵懒的沙哑,仿佛带有磁质一般:
“扰人好梦不是君子所为吧?”
“你的好梦有些长了。”端丽的脸上表情缺缺,明明白白的表现出不耐烦。
“喂,我才刚刚回来两天而已!”
“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回去。”
“真该把阿瞌叫醒,让他看看你的本来面目。”姜源说着轻轻把胳膊从少年怀中抽出来,起身拎了散落在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
尽管动作轻柔,但床上的少年还是受了影响。那薄被下的腿脚动了动,紧接着传来一声细软的呻吟——
“唔……好痛……”
“阿瞌,醒了么?”
姜源将被子略掀开一些,露出少年清甜的面容和被乌黑长发包裹住的圆润肩头。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少年更加紧闭起双眼,两道弯弯的眉几乎蹙到了一起,下意识地缩着脖子想往被子里钻,喉咙也发出不甘的呜咽声,像只睡不饱的幼兽。
爱怜地把他连同薄被一齐提起来抱在怀里,姜源温声哄道:“阿瞌,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