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儿,你要去哪里!
正欲起身的白霁昀突然听到白竑一声大叫,不由地一愣,才想起自己方才正在和病重的白竑议事,他犹豫着道:孩儿
从方才进来,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咳、咳──你这个样子又如何叫我把江山托付给你!咳──白竑一边说着一边咳,一张脸白得吓人,憔悴得让人有些认不住他便是昔日叱咤风云的白地领主,唯有那双半开的眼睛依旧透露着犀利的光芒。
主公,您别气,少主公也是一时走神。在一旁服侍的白成连忙上前轻拍着白竑的背,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主公这病似乎越来越重了!
一时走神?白竑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如今的世局瞬息万变,稍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可容不得半点走神!
父亲大人,孩儿还有事,先行告退了!白霁昀心里牵挂着沈雷,完全没将白竑的训斥听进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身行了个礼转身便打算离去。
白霁昀!你给我站住!白竑猛地用尽全力大叫道,咳──一口黑血顺势自他的口中喷了出来,撒落在白成的面前,看得白成触目惊心,他慌张地上前帮白竑擦拭着,忧愁地唤道:主公
白竑却推开了他,对着虽然停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头的白霁昀冷冷地道:你以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这领主之位就非你不可了吗?你以为我病成这个样子,就拿你拿你的沈雷哥没有办法了?
听到白竑提到沈雷,白霁昀惊地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犹如风中残烛目光却依旧炯炯有神的父亲。
见白霁昀总算回头望向他,白竑严厉地继续道:如果你不想你的沈雷哥出事,你今天就给我去祖庙好好跪在祖先牌位前反思!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白霁昀抿紧了嘴唇,憎怒地瞪视着白竑,他知道白竑说到做到!纵然白竑病成这个样子,但是要威胁到他威胁到沈雷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现在实在不宜和白竑起正面冲突,小不忍则乱大谋!日后他再好好和沈雷解释吧!
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白霁昀藏起心中的愤怒,淡淡地应了一声: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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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骤雨狂倾,木门在烈风强推之下咯吱作响着,伴着雨声,更显得房内的空荡。
白成自祖庙那边朝白竑的寝房走过来,站在走廊上抬头望了一眼雷电交加的天空,觉得有些沈闷,顺手理了理衣冠,上前推开半掩的房门,就看到白竑直挺地坐在门前的榻上,一片漆黑之中那双精锐的眼睛特别的醒目。他上前行了个礼,拿起一边的火折吹了吹看到了火星便去点亮两边的烛台,顺口问道:怎么也没个奴才侍奉着?
是我让他们都退下去的。咳、咳咳──白竑咳了两声,开口问道:如何?
白成笑道:少主公认认真真地跪在祖庙里,两个时辰都不曾动一动。
白竑静静地凝视着门外的大风大雨,良久才道:真是难得
是啊,果然是成家立业,少主公自成亲以后真是越来越有主公的风范了。白成点好了灯,接到白竑的目光,立刻将房门关上,静候着白竑的吩咐。
点燃的烛火映在白竑的脸上,更显得他脸色蜡黄,让他看上去如同这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也许下一秒便会随风而逝,白竑闭了闭眼睛又骤然睁开,将目光投在了半明不暗的火光之上,双目里反衬着两簇火花又添了几束冷寒的光芒,让白成都有些不敢直视地低下了头。
白竑慢慢地转过眼珠,瞧向底着头的白成,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看来这个沈雷还真是留不得,你尽快把他处理了吧。
主公?白成对于白竑突然的决定有些意外,不解地问道,少主公既然去了祖庙为何还要沈雷的性命?
正是因为他为了沈雷居然乖乖听命于我,这个沈雷才更不能留。
老奴不明白白成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白竑,便见白竑睨了他一眼,森然道:今日他为了沈雷听命于我,难保他日他不会为了沈雷而受制于他人丢了整个白地。
主公怎么会这般想?以老奴之见,这沈雷是难得的将才,将来必能为少主公出大力,而且他对少主公是绝对的忠诚再加上他本身武艺高强,又怎么会被人利用来对付少主公?他对沈雷既有同病相怜的同情,又多了一份嫉妒,白霁昀对他比之白竑对自己实在是要好太多了,而且杀了沈雷他对白霁昀也不好交待
哼!忠心?你对我是怎样的忠心到头来还不是出卖了我!白竑冷哼了一声,猛地说道,令白成不禁惶恐地瞪向白竑,便对上了白竑那双犀利得令人恐惧的眼睛,他慌忙又低下了头,急急辩解道:主公明鉴!老奴对主公绝无二心!
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和昀儿私下里的交易吗?白竑又是一句惊人语,将白成吓得冷汗直流,立刻扑跪在地,诚惶诚恐地道:主公恕罪!但是老奴绝无害主公之心!更没有要出卖主公之意!因为少主公是主公之子,老奴才会帮着他的!但是绝对不会因此而背叛主公!
白竑高高在上地看着吓得颤抖的白成,猛烈地咳了起来,那咳声凄厉得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咳得白成顾不得许多,忙从地上爬起来,上前轻拍着白竑的背,却见白竑陡然大声一咳,几丝暗红竟飘入空气之中,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渐渐淡开来。
主公您!白成愣愣地看着白竑嘴角的红色,一双眼睛顿时被染了个通红,该死的白霁昀骗了自己吗?!他猛地牙齿咯咯作响起来,就算白霁昀是白竑的独子,胆敢伤到白竑的他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
是老奴胡涂了!他砰地一声跪倒在白竑的面前,咬牙切齿地道,老奴实在没有想到白霁昀居然会连自己的父亲都会毒害!他后悔!悔不该当初被白霁昀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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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竑淡淡地看着他,见他直呼白霁昀的名字却也没有多大的不悦,反倒笑道:这天下又怎么可能有不伤身的毒药呢?而为了权势弒父又算得了什么?昀儿能下得了手,我反倒欣慰。
主公你都知道!为何还要!白成愕然视着白竑,却见白竑释然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他已经近二十年没有看到了──自游寒梦离开之后,他便没有看到白竑笑得这般坦然!
你们以为你们那点小动作能瞒得过我吗?白竑笑道,从白成帮着五岁的白霁昀在自己的饮食之中混入避孕药而让自己无法拥有其它子嗣到最近对自己下毒而导致他病入膏肓,他们密谋的哪件事能瞒得过他!他们之所以会得逞全然是他的成全,其实他们也只是做了一些自己想做却做不出来的事情罢了不管是白成还是白霁昀,他对他们都实在太了解了,正因为他对白霁昀太过了解了,所以沈雷一定要除!否则沈雷必将成为白霁昀一生的羁绊,更是他成为这天下霸主的阻碍!
白竑炯然地盯着白成,道:我并不怪你和昀儿,而昀儿最近所作的一切相反我相当地满意,他不愧是我和寒梦的儿子,将来必会有所成就,而我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主公
我这身子你也不要怪昀儿,自从寒梦走了以后我便一直有食用五石散,到现在本就有些勉强了,昀儿给你的毒药不过是个引子,将我多年来体内淤积的毒都引发出来罢了。白成淡然地道,却换来了白成的又一次惊讶:五石散!主公你──都是老奴的错!白竑食用五石散多年他竟不知!他实在是太不尽职了!亏他还以为自己最贴近白竑了!
也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太不中用了,失去了寒梦便只能靠这种毒药来振作自己!他难得地苦笑了起来,自己实在是有负先父所托,难以实现他老人家一统天下的夙愿,只希望白霁昀能够继承他和他父亲的遗志,结束这混乱的时局!但是白霁昀便如他娘一样太过于痴情,为了这份情只怕会自毁!所以他必须以防万一,先除了沈雷!
主公你怎么这般傻白成痴痴地望着白竑,外人皆道白竑残酷无情又岂知他藏在心底的痛藏在心底的情?可是他不明白,既然白竑如此受情之折磨,为何还要老奴不明白,主公既然如此受情之折磨,为何还要杀沈雷
你也看出昀儿对沈雷用情之深了?白竑的目光又恢复了往常的尖锐,就是因为昀儿对沈雷的情太过明了太过深,所以沈雷才留不得。昀儿的才华在我之上将来的成就必大于我,但是他用情太痴,这份情若继续下去迟早会毁了他!且不说沈雷太过深沈太难以驾驭,单是他们这一份男男之恋就不容于世,古来多少有断袖之癖的帝王可得善果!就算不是断袖之癖,又有多少放不下感情的英雄能成大业!如今这天下虽然大小领主各自为王,但是有实力者不过我白、齐、楚、燕、萧五地,将来能成为这天下霸主的也唯这五地之中的一主,今日我若不成为这一统天下的君王他日必会亡在他人手中,我要我的子孙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而非被奴役者!所以我要为昀儿打好所有的基础,更不能让他沈迷于感情之中而无法自拔!
白成凝视着目光炯炯有神、辞严气正的白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时候的白竑也是这般胸怀大志地下了决定,将游寒梦送到了吴地,然而换得的却是一生的心伤,他就没有想到他这样的决定,让白霁昀成为另一个自己吗?一个躲在暗处舔着伤口独活的孤兽,便是到死也得不到快乐!而这样的坐拥天下又有何意义!
最后帮我做些事情吧,而你想要的我给你。什么?突然提到自己,白成忙回过神来,对上白竑那双深沈的眼眸。
白竑望向他,笑道:昀儿允你的事只怕没有这个吗?他突然拉过白成的身子,将他拥入怀中,一双冰凉的手竟缓缓深入白成的衣襟之中,直接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不禁令白成吓了一跳,惊地从他身边跳了开来,口吃地瞪着白竑半天说不出话来,却换得了白竑一阵轻笑,他暧昧地看着白成,道:你放弃四武将的地位,自宫成为我的内臣,又和昀儿合计来算计我,不就是为了得到我吗?这回我主动送上门来你倒是羞答起来了。
被说中心事,白成一张老脸被涨得通红,虽说他暗恋白竑是大半辈子的事了,但是被白竑如此道出,他一时却也是无地自容,只能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白竑又是一笑,轻唤了一声:成大哥,你不想要吗?
白成愣愣地凝望着此刻笑得和二十年前无所差别的白竑,这一声成大哥大概也隔了二十年了吧要!他怎么不想要!他想要他想了二十多年了,可是他要不到!
白竑深缓缓地站起身,自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白成忙问道:主公,这是?
呵呵,以我现在的身体若没有这催情药恐怕无力陪成大哥共度良宵了。白竑深邃地看着白成,上前轻轻地拥住他,而这一次白成并没有推开他,由着白竑消瘦的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主公,你既用我多年为何容不下沈雷,他和少主公之间也许白成还未说完,却被白竑掩住了嘴巴,白竑略带不悦地看着他道:他们之间和你我之间是不一样的!
白成哀伤地看着他,确实!白霁昀爱沈雷,但是白竑不爱自己,从来都不爱!即使是现在他的心里也只有游寒梦,他这样抱着自己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和自己的一场交易罢了!而自己对他的一片痴心从来都在他算计的范围之内!
绝望地笑了起来,白成反抱住白竑,放纵地亲吻着他,罢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逃不出他的手掌,只能由着他利用自己,纵然今夜在白竑心里只是一场交易,但是对于自己,他便自欺欺人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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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不清的黄光穿透上下眼皮之间的缝刺入眼珠之中,令沈雷无法安然入睡同时又无法睁开眼睛,整个身体像着了火一般地灼热,备受煎熬地挣扎着,想要动弹又似有厚重的铁链将自己紧紧拴住而使得四肢无力挣扎,好重!好热!想要吶喊着抛开一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任由自己在虚无缥缈之间沈浮!
是谁?!是谁将水往他干涸的嘴里灌?他如沙漠中遇到甘露的人一般狂猛地灌了下去,但是那又苦又腥的味道立刻让他想要呕吐出来,然而却有人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一个低沈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想保住这个孩子就喝下去。
孩子孩子!他挣扎着将手伸向自己的腹部,颤抖而冰凉的手完全无法给他任何的真实感,纵然身子已经渐渐变得麻木,他还是止不住地哀鸣着,如同失去幼崽的野兽,听着分外的凄凉。
那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吐出来吧,都吐出来,能不能保住孩子就靠你的造化了。
那人翻过沈雷的身子,将他整个人都倒过来压在床沿之上,让沈雷刚咽下的苦水混着先前入口的药以及自己的胆汁胃酸一并倒了出来。这些混合在一起的液体像是有着强烈的腐蚀性,火辣辣地灼烧过沈雷的食道、口腔,然后冲出来,呛得沈雷眼泪都快出来了──也许眼泪早就出来了,只是他自己无法感觉到罢了。
昀儿昀儿不断呻吟着似杜鹃啼血般的悲吟,沈雷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分不清哪里是实哪里是虚,混沌不清的一片漆黑之中,有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他,是昀儿吗?!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就见白茫茫一片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粉嫩粉嫩地站在远处朝着他乐呵呵地笑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如山涧的清泉洗涤着他疲惫的心灵,他有些错愕,这孩子和白霁昀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不是昀儿
爹亲孩童稚嫩的嗓音不带任何杂质,听上去有着淡淡的奶味和幸福,沈雷愣了愣,突然变得惊喜起来,这是他和白霁昀的孩子!狂喜地上前扑抱起那孩子,然而在碰到的瞬间,他的手却穿越了那孩子的身体,令他不由地一愣,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再惊地抬头看向那孩子,就见那孩子咧大嘴巴地笑了开来,短小的身体跳跃着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笑眯眯地说:爹亲,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而我也该走了。
回去?回哪里去?沈雷没能反应过来,却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慢慢地变得透明,缓缓地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别走──不要走──沈雷猛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唤,响应他的却是瞬间的漆黑,从白茫茫到黑漆漆,不剩下一点光,只有似有若无的叹息
不要!他不要!他不要再一次失去他的孩子了!
不要──不要──昀儿──孩子──压抑的声音无法打破这死寂的黑暗,悲凉的无助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坚强。
已经没事了。一个声音穿透黑暗安慰着他,伴随着这个声音温柔婉转的箫声悠扬地飘入他的耳中,带着慰藉慢慢地抚平他不安的心。
没事了没事了!太好了纵然那声音很轻,但是他如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总算有了少许的安心,而他的身体也疲劳至极,在催眠的乐声之下再难支撑地让意识渐渐涣散开去。
很长的时间里,沈雷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直到耳边再次响起那悠然的箫声,他疲惫不堪地挣扎开沉重的眼皮,模糊之中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他心中流过一道暖流,沙哑得难以发音的喉咙硬是挤出了两个字:昀儿
安慰人心的箫声突然停了下来,那朦胧的身影靠近过来,只听到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说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沈雷惊慌地陡然凝聚精神,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竟然是端木昭烨!
你他干涩得发白的嘴唇颤了一下,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心里所有的温度在眨眼间变成了冰凉,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端木昭烨,短促地发出一个词: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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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昭烨感受到他的大力,无奈地看着他,明明应该没什么力气的沈雷却突然用如此大的力气抓住自己,可见他对孩子的紧张,既然如此渴望这个孩子为何还要一而再地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这胎儿虽然还未离开你的身体,但是lsquo;他rsquo;亦是有生命亦有情,你这般一而再地伤lsquo;他rsquo;,就不怕他也伤心离去,不愿再要你吗?
不再要我?沈雷呢喃地重复着,猛然之间脸色刷得苍白,这孩子、这孩子不要我了?!
端木昭烨望着他灰白的面色,那双眼死得仿佛看不到一点光芒,也不忍心再打击他,道:若不是香香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若不是我昨日刚好有空顺道来访,你这孩子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