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夕萦美丽的脸上端重肃整,怎么看都比我更像是仙人。也许他的话很严厉,但我听后心里暖融融的,不禁伸手拉住他的手说:“我相信你,所以我可以放心。”
“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就相信了别人呢?”轻烟般的眉微蹙起来,漾起一丝淡淡的无奈。
“我这也是相信自己呀……”我指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告诉我夕萦是好人!”
“可是好人也并不代表对你就是无害的。”
“那么夕萦要害我吗?”
水润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了然的光彩,夕萦用指尖弹蹭过我的额心,轻笑道:“算了,你的处世之道未必就不如我,还是按你自己的意思做吧。”
我嘻嘻一笑,无赖地抱住他的腰:“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夕萦果然是好人。”
夕萦将手搭在我的肩后,捋着我的头发叹道:“唉……我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糊涂了!”
“当然是聪明啦……嘿嘿……”
不知为什么,我和夕萦格外合得来。即便只是刚刚认识,他却让我有一种“疑是故人来”的亲切感。
我们弄干身上的水,并肩坐到岸边青石上晒太阳,他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问我多大了,我说不知道;他问我成仙之前家在哪里,我答不知道;他问我有没有族人在凡间,我还没等开口,他抢先问:“你不知道是不是?”
我郁闷地点头。
夕萦笑着打趣我:“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我撇着嘴说:“我也不想呀,可我真是记不得了嘛。”
“看得出来。”他点头微笑。
我屈腿抱膝,下巴搁在膝头,歪着脑袋看着他干净的巫师祭袍,好奇地问:“夕萦你也是巫族人吗?怎么你的法术和姜源的有点不太一样?姜源用的巫术会发出亮蓝色的光,而你的巫术却是紫色的光芒。”
“那是因为我和他属于巫族不同的分支——阿源他是阳灵巫族,我则是阴灵巫族。”
“巫族里还有这样的分支呀?”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感觉颇有些意外。
夕萦见我感兴趣,仔细地为我解释道:“传说巫族的始祖是两兄弟,他们一个力量属火,一个力量属水。因此巫族的后裔也是分两支——阳灵属火,阴灵属水,不过对外都统称巫族而已。”
“阳灵与阴灵哪个更厉害呢?”
“你说水与火哪个厉害?不过是看个人的修为罢了。”
“那你和姜源谁厉害?”我不依不饶地问。
夕萦好笑地瞅着我,眉眼弯弯地说:“应该差不多吧。小时侯我们还时常比划比划,后来当了祭祀巫师就再没动过手了。”
“哦,这样啊……可是我觉得还是夕萦你比较厉害!”
“……为什么?”
“姜源那个笨蛋连个木瓜都躲不过呢!”
我理直气壮地嘲笑着别人,把自己险些被烫死的事情自动忽略掉。
夕萦很优雅地笑着,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十分漂亮。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盯着他的眼睛问:“巫族不都是重瞳吗?夕萦你怎么不是呢?”
“我也是,只不过阴灵巫族的重瞳都不大明显。”
“真的吗?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夕萦依言倾身靠过来,左手支在青石上,右手自然而然地扶住我。
我逆着光凑近他白皙素净的脸,仔细观察着那双乌黑莹润的眸子,果然见瞳仁呈两个半月形状相对,不仔细看倒和平常人没什么分别,确实不像姜源的那么明显。
“真是不一样哦。夕萦你的眼睛里好似盛着两个月亮,姜源的却像是两个太阳。”
夕萦听了,眯起眼睛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有趣的形容。”
“哎呀,别把眼睛闭起来,再让我看看嘛!”我急忙伸出手扳住他脸,鼻尖都要碰到一起去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雷吼蓦然爆响,整个后山似乎都颤抖了一下,震得我耳朵里嗡嗡的。寻声望去,只见姜源正站在不远处,脸色青黑双目喷火地望着我们。
他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犹在滴水的头发也整齐地束了起来。不同于初见时那懒散不羁的样子,此时的姜源简直如阳光般俊朗耀眼——当然,前提是先忽视他那恐怖的表情不说= =……不过他的目光还真是挺吓人,别人看到了多半会以为我和夕萦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呢!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们三人以二比一的态势互瞪,愣是谁也不动,那场面别提多怪异啦。
水潭里一条草鱼倏地跃出水面,然后“扑通”一声钻回水里,弄出好大的声响和满潭的涟漪……
姜源眉头一跳,伸手指着我们怒道:“光天化日的,你们还要抱在一起多久?!”
抱在一起?
我疑惑地转回头,这才发现夕萦的右手还扶在我腰间,而我则半跪着靠在他身上,两手贴着他的脸——总的来说,确实稍微有点儿亲密。
夕萦也转过脸来看了看,不动声色地扶我坐稳,继而坦然地冲姜源点头道:“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若是我不快,你们接下来还想做什么?”姜源一步一步走过来,脚下的花草都快被他撵死了。
“怎么好像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呢?”夕萦抬手拨了拨额发,悠闲地感叹着。
我吸着鼻子嗅了嗅,除了花草的清香什么也没闻到。倒是姜源脚步一顿,脸上有些别扭。
夕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温润的眸子隐着一丝笑意,优雅地从青石上起身,先整好了衣袍又向我伸出手。我会意,搭着他的手一跃而起,洁白的衣袖顺滑地垂下,理都不用理,特方便!
姜源的视线沿着我们交握的手一路向上,最后终于落在我脸上,撇着嘴横横地问:“你,身上不疼了吗?”
瞧这家伙,一开口就让人不快!
我不愿搭理他,倒是夕萦接过话头答道:“阿瞌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阿瞌?你们很熟吗?叫得真亲!”姜源眼睛一瞪,忽又板起脸冷冷地说:“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夕萦笑着点头:“我还以为你头发都没擦干就急着跑过来是因为不放心呢。”
“咳咳咳——”姜源猛地咳嗽起来,仿佛是被呛到了,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看他那难受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正想上前帮他顺顺气,夕萦握着我的手却微微颤动了两下。我转头一看,只见夕萦白皙的脸颊泛起淡红,嘴唇抿得紧紧,正是在努力忍笑。
我眨眨眼睛,正逢他也看过来,同样朝我眨眨眼睛——好像有个词是叫作“眉来眼去”吧,不晓得是不是形容我们这样子的……
其实我眨眼是因为不明所以,至于夕萦为什么要冲我眨眼,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再看姜源,眼睛瞪得比牛还大,连咳嗽都忘了= =!被他恨恨瞪着,没做什么错事的我却没来由地心虚起来,赶紧往夕萦身边靠靠,试图寻求一点支持安慰。
没想到姜源一下子暴跳起来,指着我吼道:“你你你……我叫你来的时候你说你忙、你没空,现在怎么有功夫在这里拉拉扯扯啦?!你都不用忙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月澜和月落该担心了。
“对哦,多亏你提醒,我得赶紧走啦!”我冲姜源点点头,又握了握夕萦的手说:“今天认识了你真是高兴。”
夕萦还没说话,姜源就一下子窜到我面前,大惊小怪地叫道:“你要走了?”
这个人可真是让我搞不懂……
“不是你提醒我该走了吗?”我奇怪地看着他反问。
“我……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走啦!”
“就是刚才。”
“我没说过!”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没那个意思,你这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
……
夕萦忙将斗鸡似的我们分开,先嗔了姜源一眼,复又对我说:“为什么急着要走?是要回天界吗?”
我摇头:“不是,我来这里已经一年了,就住在山下的祀舍里。”
“祀舍……那里是月姻司的地方,你果然也是月姻司的仙人啊……我还以为你只是碰巧姓‘月’呢。因为之前一直只有月澜、月落两位仙君在,没曾想今年倒新添了你。”
“原来你认得月澜和月落啊!”
“是啊”,夕萦笑着说:“我们阴灵巫族世代都是负责卜筮婚媒,怎么会与月姻司没有往来呢?”
“真的?!怪不得我觉得夕萦你很亲切……”
我刚想抱上去蹭蹭,立刻就被姜源提着后领拽到一旁——
“这么说你是要回祀舍而已喽?”
我老实点头。
姜源把我一丢,摆摆手说:“那你还不赶紧走?”
我气极,刚想骂他,他却转头对夕萦说:“出来这么久,族长恐怕要过问了,你还不走?”
“你不是也在这儿么?”夕萦不紧不慢地冲我笑笑,话却是对姜源说的。
“我正要回去,你也一起吧。”
姜源没什么诚意地笑了笑,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10.夜半惊魂
他们两个搞什么鬼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我今天这顿骂八成是挨定了。虽说有姜源帮忙最终促成了那女子的姻缘,但我未联系月澜和月落便擅自离开会场确是事实——且不说还险些丢了小命——这样若还能逃掉不受罚,那倒真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了。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要瞒混,不过月澜、月落的功力远比我高,心思也细腻缜密,怎么可能轻易被我糊弄过去?仔细想想,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否则下场只有更惨!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话虽如此痛快,可真到该伸脖子的时候,恐怕没几个不犹豫的。怀着忐忑的心情,我远远望着夕阳下简陋的祀舍,一步三蹭地往门口挪。明明眨眼间就能到的距离,竟无端被我耽搁了数倍的功夫。
然而纵使是龟爬的速度,终究还是有到达终点的时候。我暗自握拳壮胆,索性低着头冲进门,主动坦白道:“我错了我认罚!”
……
没有任何动静回应我= =
我一呆,继而才发觉四周根本没有同源灵力——月澜和月落竟然都不在!
什么嘛!比我还晚!
悬着的心刚刚放下,突然又觉得不太对劲。一抬头,闪着银光的雁翎在屋梁上打转,无头苍蝇一般。
这银色雁翎我早就见过,可它这么急得转悠倒是头一回碰到。心中疑惑,忙忙伸出手一招,雁翎便立刻向我飞过来。
指尖微触,银光碎裂成星,月落的声音立刻响起——
“阿瞌,我与月澜有事要赶回司中,你老实留在祀舍,切记莫要乱跑,也不许跟过来!”
声音急切利落,到此戛然而止。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点儿懵,一时只知道傻傻站着,半天才回过劲来。回想起月落的话,不禁心里困惑不解——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月澜和月落在仲春大会这一天不得不赶回去,且连找到我当面告知的功夫都没有呢?想来必是司中出了大事……可若真是出了事,我再不济也是月姻司的一分子,他们又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如此越想越担忧、越想越烦乱,却偏又控制不住要去想。我抱着双膝席地而坐,心里反复琢磨着,久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不觉,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了。照往常这个时候,我大概早就睡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省了。可今晚眼见着月亮爬上屋脊,平时准时报道的睡意却迟迟没来,心中总是隐隐不安着——
天可怜见,我月瞌竟然也有失眠的一日!
夜又黑又凉,一束浅淡的月光照进来,苍凉如水。
以往月落会施个法术,叫外面仍是看不到,屋里却亮而温暖。这个法术我也会,但我实在没那个心情——无论是亮是暗,还不都是只剩了我一个?
索性由它去!
不经意间,心底忽生出一抹孤寂,渐渐的将那担忧也压过了。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似曾相识的让人哀伤无奈;冷,寒意透骨摧心地生长,仿佛千百年前就深种于身,无关春寒夜露。
慢慢蜷缩起肢体——我想我是害怕了吧……可我害怕的是什么呢?
外头一阵风吹过,打得野草呜咽作响。
我猛然抬头
夜依然静谧,空气中却多了一丝怪异的波动。
“嘻嘻——”
一声极细小的笑音传入耳中,带着轻巧的媚惑,柔软地让人从心底酥麻起来。
我屏息凝神,收敛身上的气息,轻轻跃到窗口——
外面不知何时泛起一层青色雾气,妖娆而诡异;风打着旋,揪扯着树上的枝叶乱舞;月亮透过青雾,竟然显出隐隐的血红……
“嘻嘻——”
那低低的笑声再次响起,雾气中一点青光闪过,血腥味道登时浓烈。
妖气!
我伸手蓦然一弹,银光如针疾射而出。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幕,青光骤亮又暗,模糊的人形显于雾中,迅速往远处逃窜。
既然出手,哪有放他跑掉的道理!我毫不迟疑,当即施法移形,朝着那只妖逃跑的方向紧追。
妖雾迷惑心神,于仙人却是无妨。银光到处,雾气即刻消散,视野重又清朗。
眼看着青影在前,我右手掐了法诀,光芒凝聚成刃,瞄着那后心正要打,忽然察觉旁侧异动——说时迟那时快,炽烈的红光已到近前!
右手一扬,本来准备灭妖的光刃脱手,与那红光撞了个正着。“轰”的一声,相斥的力量纠结爆炸,将地上的土石震起一人来高。
隔着飞扬的草末土屑,我对上了一双冰冷血红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凛——明明是除妖来着,谁想半路杀出一只魔!
不同与修为浅薄的妖,传说中魔族是天仙与冥灵的后裔,就法力而言他们丝毫不比仙人逊色。但他们继承了神对冥灵的惩罚,永远见不得日光。除了少数法力极高的魔尊能短暂停留于日下,其余普通的魔根本无法在白日里出来。
然而就算魔的弱点如此明显,现在,仍是夜里!虽然刚才一击势均力敌,但他明显比我更习惯在夜间活动。面对这样的敌手,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与他相隔不到三丈,僵持着——我不能妄动,他似乎也不愿先出手。
不过我还是困惑的。
凡人常把妖魔并举,但其实他们并不同族,彼此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往来。按理说在魔的眼里,仙与他们的亲源关系甚至更近。就算他们不讲什么亲戚关系,至少也不该主动攻击我们呀。难道我格外不招人待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