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姜源惊讶地看着我。
夕萦也愣了愣:“原来两位仙君回了月姻司……那你……”
“他们自然是有事才回去的,很快就会回来。而我本来打算多待一阵子,现在嘛……除非你们让我自己选。”
“好。”
“行!”
见他们两个都满含期盼地望向我,这心里真是有些得意泛滥。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抬头笑道:“我还是住夕萦这里吧。”
姜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瞪了一会儿眼睛,蓦然转身摔了帘子走人了,如同他来时一样的行动迅速。
我望着晃动的帘子张了张嘴,喃喃地嘀咕道:“这回他怎么不问为什么了?”
夕萦在床沿坐下,笑着说:“那是因为结果已见分晓,至于原因,他那样的性子这会儿根本就听不进去。不过我倒是好奇,阿瞌为什么不肯去他那里呢?你甚至没过去看看就打定了主意……其实他那边也不错,光是地方就比我这里大多了。”
“是吗?可是你说他最近很忙,我觉得自己去了只会添麻烦,所以还是赖在你这里好了,也省得搬来搬去的。”
“只是这样?那他这顿气可生得冤枉了……”夕萦边说话边解开带子脱掉那少了只袖子的外衣,随手将它搭在竹椅上。
他的手非常好看,甚至远胜过一般的女子。那修长洁净的手指上,粉白的指甲光泽如同珍珠,尾指上斜勾着一抹金漆,像是凤凰的尾羽;整只手筋骨的起伏柔和平缓,淡青的血脉隐在洁白的皮肤下,却又不失应有的韧劲儿和力度;他的每一个手势都像兰花绽放,美丽圣洁的无法言说。
我看得入迷,一时漏听了他的话,直到他唤我才莫名其妙地问:“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无奈地叹口气道:“怎么这样你也能走神儿?”
我哪好意思说自己看他的手看到眼馋,只得讪笑着胡乱蒙混过去。好在夕萦也不理论,只是唤来仆从另取了外衣换上。
一时收拾整齐,他问我:“阿瞌有没有兴趣四处看看?”
我一下子跳起来,兴致勃勃地叫道:“好啊!”
……
我早就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巫族的地位很高,甚至连王侯都要敬畏他们三分。但我没料到的是,仅仅就巫族之中而言,夕萦的地位仍然很高。我们一路行来,许多身着巫族衣饰的人都向夕萦伏身行礼,其中不乏白发老者。而夕萦只是微笑点头,并不像他们那样回礼。
偷眼瞧他,我心里暗想:夕萦年纪轻轻却地位尊贵,想必是出身颇高了。
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夕萦转头冲我一笑,低声解释道:“我是族长的亲传弟子,所以他们看待我格外不同。”
刚说到这里,忽然一个甜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夕萦哥哥!”
回头一看,一名盛装少女左胳膊挽着个篮子,右手抱了只小灰兔,正跑跑跳跳往近前来。她长得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和她怀里的兔子很相像,脸蛋儿红扑扑的,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她跑到我们面前,立刻就问:“夕萦哥哥,这位就是姜源哥哥带回来的仙君吗?”
夕萦一点头,她马上伏身行礼,朗声说:“浔音见过仙君。”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行礼,我不知所措,忙伸手扶她,红着脸道:“别客气,叫我月瞌就好。”
“仙君名唤月瞌?真是好听!”那少女高兴地拍着手说:“那浔音就僭越了——月瞌仙君……”
“啊?”
“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她说罢,竟然伸手戳戳我的脸颊!
啥?这是什么状况?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
我保持着被惊吓的状态,好久回不过劲儿来。
夕萦笑着瞪她一眼,嗔道:“没规矩!”
“人家第一次见到天界的仙人,很好奇嘛!”浔音吐吐舌头分辩着:“没想到仙人竟然这么可爱,很好相处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就……嘿嘿……”
夕萦一把拍开她再次伸向我的手,无奈地对我介绍说:“浔音是族长的女儿,平日里被我们惯坏了,就是这样没大没小的,你别介意,不必理她。”
少女听了立刻不满地大叫道:“为什么不理我?月瞌仙君你别听他的!他这个人心眼儿可多了,看着像是无害,稍不留心就要被他算计了去!”
“浔音——你最近闲了是不是?”
夕萦温和的声音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愣是让少女大大打了个激灵,连着额前的碎发都明显颤了一下。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忙地摆手说:“不闲不闲,我一点儿都不闲!这不,我刚去采了艾草和香兰回来,正要拿去晒呢!月瞌仙君、夕萦哥哥,我先忙去了,咱们得空再见!”
少女说完,转身就跑。跑出去好几丈,忽又生生刹住,掉头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差点儿忘了……我娘说晚上请……仙君过去!”
夕萦牵住我的右手蓦然一紧,随即又松开。我离他极近,只听他低声说:“这么快……”
情况不明,我也不好随便答复,只拿定主意不做声就是。
见我和夕萦都不答话,浔音又说了一遍,问:“我说清楚了没有?你们倒是给个答复呀!”
夕萦道:“你这么大声我们能听不到吗?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会带月瞌过去的。”
“那我可以回去复命啦!”
少女说着向我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夕萦,浔音的娘又是谁呀?”我问。
“就是我们巫族的族长。”
“什么?”我惊奇地问:“原来你们的族长是女人!”
“嗯,巫族以威望最高者为族长,男女倒是没有限定的。不过族长平时常去云游修炼,不大管这些祭祀祈福的事情,所以世人大多不知不识。”
“那她为什么要请我过去?我也不认识她呀!只是暂住一阵子,没必要惊动你们族长吧?”
夕萦摇头说:“你不知道,虽然巫族与天界沾亲带故,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深入的往来。三百年间你是第二个住进巫族的仙人,又适逢族长云游归来,她要见你也是应该的。”
比起这个,我又有了更关心的问题,忙问道:“方才你说我是第二个住进巫族的仙人?那第一个是谁?”
“这……都是快三百年前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可以去翻看一下前人的记录,也许会有记载。”
“哦——既然如此,我去见你们族长不就好了。她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很难说话?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恶?”
“那倒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你才刚刚醒过来,族长就急着要见你,这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夕萦不无担心地望着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害怕了,反拉着他的手问:“那怎么办呀?都答应要去了……”
夕萦倒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头说:“你不是仙人吗?怎么还怕我们这些凡人……好啦别怕,我也会去,保管看护着你就是了。”
我终于放下心,抱着他的胳膊讨好道:“夕萦夕萦,你真好!”
“你呀,真不像个仙人!”他无奈地微笑着:“怎么,还想拽下我一只袖子?”
我讪讪收了手,抓着后脑勺傻笑。
“回去准备一下吧,好歹收拾得神气些。”夕萦说着,拉了我往回走。
……
洗过澡,梳顺了头发,一切整理得当,我便跟着夕萦来到族长的住处。
就如同在月姻司中月华的住处最大一样,巫族族长的地方也比别处要宽敞,地势也比其他屋子要高一些。
仆从掀开帘子请我们进去,夕萦示意我先行。我刚迈进门槛,一抬头,差点又退了回去——
屋子里满满的站了十几个人,左右分作两排。我一进屋,所有的人都直直看着我,目光各异,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我忍住蹙眉的冲动,脊背挺得直直,假装没瞧见他们。
夕萦站到我身边,胳膊碰着我的,微一低头朗声说道:“族长大人,月姻司的月瞌仙君已经请来了。”
一个丰姿卓越的高挑女子当先走过来,冲我点头微笑道:“仙君来我巫族暂住,真是全族上下的荣幸,欢迎。”
我也略略点头,按照临行前夕萦教我的话笑着说:“原来巫族的族长这样漂亮好客,若是先前知道,我早就来了。”
众人皆笑,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
“仙君见笑了。此次事情的原委我已知晓,心中着实惭愧。今天略备小宴,还望仙君赏光。”
族长说着侧身抬手,指向最前面的位置——
“仙君请上座。”
14.尴尬酒祸
在天界的时候,每三千年便有一次群仙会,据说场面十分盛大华丽。我自然是年纪小没赶上,就连月色他们也只遇到过一次而已。因为好奇,我常缠着月色讲那次群仙会上的见闻,印象最深的就是仙尊与各位上仙同坐上席的情景。从那时起,我一直以为被邀至上座是一件很荣光的事情——然而现下,这一幻想已经彻底被无情的现实颠覆了。
椅子很精美,却一点儿也不舒服。我直直坐着,脸颊有些发僵,还要接受着数道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射。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菜肴点心,但这样的情况下我若是还能有心情吃,那我可就真成了某种动物了——再者说别人都不动筷,就我自己吃也不太好不是?
丰韵犹存的美人族长说起客套话来妙语连珠。然,一如美味不可多用,废话也不可多听。刚开始我还强打精神仔细听着,后来不知不觉眼神就飘向了下面……
下面众人分作左右两排,可谓泾渭分明。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左边都是阴灵巫族,右边全为阳灵巫族。这两排人里我各认识一个:左边第二个位置坐着夕萦,右边头一个就是姜源。
我暗想,这姜源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位列阳灵之首?
见我看他,那讨厌的家伙居然瞪我一眼,然后跩跩地转头和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我心里光火,偷偷磨着牙,狠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转念又一想,我凭啥要在意他的反应呀,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这么一想,立刻就掉转视线去看夕萦大美人。
夕萦先是微微一笑,接着就朝我使眼色,似乎是示意我要专心。我眨眨眼睛,扁了嘴巴,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
刚转向族长,就听她笑道:“原来是这样!”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只见她转头对一旁侍立着的仆从说:“去,把‘半日仙’取来。”
半日仙?有这个名号吗?她说“取”而非“请”,应该是个物件的名吧……
我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那仆从很快就捧了一只陶罐子回来了。
族长接过那罐子细细摩挲了两下,抬头向我笑道:“这可是我的宝贝,若非是仙君想饮,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呢!”
我脸上陪着她笑,心里却纳闷:我想饮什么了?
朝下面一看,别人都在笑,惟独夕萦与姜源板着脸,一个蹙眉一个瞪眼——
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诧异间,一股醇厚的香气蔓延开来。我吸吸鼻子,仔细嗅着这陌生的味道。
族长将拍碎封口的罐子微倾,碧绿晶莹的液体立刻盈满一小觚(注:音gu,阴平,觚为古时一种酒具)。她将觚递过来,冲我抬手道:“仙君请用。”
我瞧着它颜色可爱,忍不住轻轻一啜,然后……
“噗——咳咳咳——”
没想道这东西的味道根本和它的香气不符!不仅辣,还隐隐有股酸味。它宝贝在哪里我是一丁点儿也没发现,想都不想,直接一口喷掉!咳了半天才顺过气儿来,忽觉周围安静地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瞧,我顿时窘得恨不能使了移形诀遁走——
原来我这一口全喷到了族长胸前,那绣着金纹的黑色长袍上,点点水光俱是我的“杰作”。
族长抿着嘴没说话,柳叶弯眉一抽一抽的。众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连姜源都直直盯着我看。
我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简直不知所措。想要给她擦擦,又想起凡间女子似乎很忌讳被别人摸到胸口;想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奈何其他人都不配合。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只得讷讷地说:“实在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个东西太难喝了,所以……”
“难——喝?你说我藏了十年的‘半日仙’难喝?”
她的语气很轻柔,但我浑身寒毛都炸起来了,直觉事情不妙,忙忙地摇头。
“族长大人,我想仙君恐怕是从未饮过酒的”,夕萦适时起身离席,莹润的眸子向我一扫,微笑着说:“所以不习惯酒的味道也是正常。”
我赶紧接口道:“确实如此。虽然闻着很香,可喝起来好辣,与我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族长面上稍霁,点头道:“既然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这‘半日仙’本就醇厚些,初饮者兑入山泉果浆冲淡才好。”
闻言姜源也站起来,吩咐仆从马上准备山泉果浆,一面对族长说:“素姨,您先去换了衣服,这里有我们照顾就好。”
族长低头看了看身上,大约觉得实在是不能不换,向我点头道声“少陪”,便有仆从跟着下席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我这口气才长长的出了。
夕萦含笑瞥我一眼,转身端了酒觚冲众人一抬,道:“各位继续吧,难不成咱们还反过来让仙君招待吗?”
众人都笑着举觚响应,不管真假,反正场面立即重新热闹起来。
我默默看着,心里很是羡慕,忽然又有些自卑。其实我也很想像夕萦那样,既好看又聪明,性子还温柔体贴……
正在沮丧,耳听得夕萦说:“我代族长敬仙君。”说着他走过来,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压低声音问:“刚才呛着了没有?”
“没有。”我亦小声答道:“只是吓了一跳……很失礼很丢人对不对?”
“不,没关系,那是常有的事。”
“人们在喝酒时常常这样?”
“是……不过一般是在喝酒之后。”
“唉……”,我叹口气说:“为什么又闯祸了呢?好像我总是那么笨!”
“怎么会呢,这样很好。”
“这样还好?”我诧异。
“因为很可爱。”夕萦笑着握我的手。
望着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眸,我心里涌起的不仅仅是感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从来没有这样过,好似有什么是轻飘飘的,又像是坚实稳固的,竟是连我自己都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