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上————尉迟回雪
尉迟回雪  发于:2010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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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个讨厌的人拖着长音说:“该怎么处置你呢?这我可要好好想一想……”

在其他人眼里,他无疑是在对我身后的女子说话。可我明白,他这就是冲着我来的!虽然心里不忿,但为了不殃及身后之人,我只能低声下气地说:“我认罚,你放了她吧。”

他不答话,反而装腔作势地问:“你为何要冒犯本祭祀?”

“我……没……”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身后的女子已泣不成声抖如筛糠,想到她大好姻缘竟毁在我手里,我心中十分难受,涩涩地说道:“你别吓她,她已经够可怜的了……”说着就将事情的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我的解释,他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子,突然扬声道:“今日乃仲春之会,本就是祈福求嗣之时。蒙神灵庇佑,我族才得代代蕃衍繁盛。若今日有人能同你成就姻约,那便是顺天时合神意,我也就原谅你适才的冒犯。”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挤出一人走到他面前跪下,郑重地说:“祭祀大人,我愿意与她定结姻约,请您原谅她的过失。”

我定睛一瞧——诶,这不就是那女子的意中人吗!

“樾……樾郎。”身后的女子膝行两步与他并肩跪着,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但那怯意已因着感动而消失不见。

那男子安慰地伸手握住女子的手,两人接触处的气场融成一片,手上的姻缘咒同时显现出来。

目送两人平安离去,我高兴极了,转头感激地一笑,不动声色地恭维道:“祭祀大人,多谢你成就一对有缘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淡淡地说:“姜源。”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

“我不叫祭祀大人,我的名字叫姜源。”

08.水烹芙蓉

我轻轻重复一声,好奇地追问:“是江水的江,源头的源吗?”

“不是江水的江,而是姜黄的姜。”他答:“源字确是源头的源。”

我点头,心里倒有几分意外。

姜氏乃是齐国国姓,他既然也姓姜,就算不是生于王族,那也必是身世显赫功劳卓着才得赐姓姜氏……

正瞎琢磨着,忽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月瞌。”

我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待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该不会是瞌睡的瞌吧?”他呲着雪白的牙齿,配上那张堪称是“五颜六色”的脸,真是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我皱皱鼻子,往后退了小半步,好心地建议道:“你还是先到河边洗洗脸吧。”

“你还敢说?!”他低声咆哮着,一时作势似要抓我,忽而又想起要顾及到周围众人的眼光,忙半途收手装模作样地挥挥,驱赶那些莫须有的蚊虫。

看他那滑稽模样,我忍不住开怀大笑,引得他咬牙切齿直朝我扔眼刀。

我这里还没笑过瘾呢,方才那名矮胖的官员又凑上前向他行礼道:“大人,沐浴的用物已经准备妥当,请大人随我来。”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拿眼睛瞟着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忙摇头道:“我不能去,这里也许还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既不说话也不动,只管静静望着我。引路的官员见他不走,小心地召唤了几声亦不见回应,一脸惶恐不知所措。周围渐渐传来窃窃私语,许多人发现了他的异状,视线很快又集中过来。

虽然知道他们看不见我,但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实在是很不舒服。我咬牙坚持了一阵子,随后发现他的脸皮属于刀枪不入的那种,我根本没法和他比!于是万般无奈下,这才不得已狠狠点头道:“好,我去!”

他微微一咧嘴,立刻转身对那战战兢兢的官员拉着长音说:“怎么还不带路?”

瞧,真没见过他这么能装的!

可怜那地方官员根本不敢反驳,只好一叠声地躬身称罪,并且一路上都在积极主动的自我检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直把姜源烦的脸色渐沉几欲发飙。不过为了保持祭祀的风范,他还得努力忍着——看到他郁闷烦躁的样子,我的郁闷倒是稍稍缓解了。

……

为了适应在凡间的工作,我一直很尽心地试图揣摩凡人的心思。但每当我自以为了解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又会发现原来我根本还是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比方说眼下——我身上干干净净的,姜源却执意要拉我一同下水。明明该好好洗澡的是他,他不仅不着急,竟还站在池水边劝我先下去,真是很奇怪!

“你让我先下去,莫非这水有什么古怪?”我谨慎地打量着他。

“怎么会?”姜源痛心疾首地瞪着我问:“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像。”

尽管我嘟囔的很小声,但偌大的浴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他想听不到估计都不大可能。

果然,听到我的话姜源立即头顶冒烟,三下五除二褪下衣衫跳进水里,隔着氤氲的水气回头瞪我说:“看到了没,这水可有古怪?!”

我在池边蹲下身,伸出一个手指头蘸了蘸水,皱眉道:“怎么不古怪?这么热的水,还冒着气呢……”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难道温泉还会出冰水吗?快下来!”

“我不要!”

“下来!”

“不要!”

……

如此孩子般的斗嘴很快升级为斗法,我与姜源各自操纵一条水龙撕缠混战在一起。若非有泉水不断补入池中,原来那点水早就被我们败光了。

虽说我很善于操纵水,但这池水于我来说稍嫌热烫,溅到身上就会让我忍不住打个激灵。因为有所顾及,我便发挥不出原本的水平,一时反而落了下风。姜源趁我分神之际,忽然伸手勾了我的脚踝使力一扯,失掉平衡的我“扑通”一声就栽进水里,空中的水龙也碎作几段直往身上砸下来!

“啊!!!”

幸亏凡人听不到我的声音。如果这时有人听见这声尖叫而冲进来,那就会看到一副极其怪异滑稽的情景——

姜源呆呆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我则骑在他肩头牢牢抱着他的脑袋浑身发抖……

“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姜源终于咬着牙根问我。

我也不愿意坐在这个地方,可是下面的水真的好烫,跳到最近的安全之处完全是出于本能。一想到刚才在热水里浑身那燃烧般的刺痛,我就狠狠打了个颤,然后手脚并用使劲抱紧我的“救命稻草”。

姜源大约是被我勒疼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边扯边低声咆哮道:“你到底是在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下去!”

我如藤蔓攀树般死命抵抗,仗着别人听不到就无赖地大声叫嚷:“不要下去!水好烫,下去会被煮熟的!”

“这也叫烫?你再无理取闹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塞到鼎里炖汤喝?!”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你有本事就一直这么坐着看!”

“我不管,想我下来你就先到岸上去!”

“岸上?你当这里是河呐?!一池子热水就怕成这样,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可笑的事情吗?”姜源阴森森地冷笑道:“不下来是吧?好,我今天就让你把这一池子水都喝下去!”

那个“去”字刚出口,他竟直直往水中躺倒!我惊惧之下蓦然想起我也是可以飞的,刚想腾身却被姜源牢牢拽住,狼狈地同他一起跌入水中。

平日里我最喜欢的水此时带给我的惟有痛苦,它们热辣辣的从四面八方以灭顶之势灌过来,灼热地使我无法呼吸。其实原本有无数种法术可以帮我脱离它们,甚至只要我能冷静地站直身体就可以露出半身,但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为本能的挣扎。此时此刻我的反应根本不像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仙人,反而更似一个在危险笼罩下惊慌失措的无助孩童。

朦胧中仿佛有人对我喊了句什么,但我根本听不清,意识也迅速模糊成无边的黑暗……

周围的一切都很混沌,我像一片云彩飘荡其间——并不觉得惬意,反倒有些不塌实的感觉。

我不知道仙人会不会经历死亡,从前也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现下我却十分想知道,我是不是已经被烫死了呢?

想到这里我就微微有些难过,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月华把我领回月姻司,给了我名字教了我法术,我却从没帮到他什么;我让月光等我回去,他一定还在等,可我大概永远回不去了;我擅自和别人走了,月澜与月落一定在到处找我,恐怕是急坏了吧……除去这些,月姻司的一个小仙在凡间被温泉水烫死了,这样的消息传回天界,司里的其他人该有多丢脸啊!

呜……我不要……

我正埋头沮丧着,忽然耳边隐隐有人喊我:

“月瞌——月瞌——”

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我当然要变成鸵鸟独自躲藏起来,根本不打算回应那呼唤。奈何那声音愈来愈大,仿佛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吵得我不得安生。刚想大吼一声“别吵了”,忽见周围有数道蓝光窜起,接着我身下蓦然一空,整个身体急速下坠,仿佛就此坠入无尽深渊——

浑身一震,眼前黑漆漆的,最先恢复的反而是痛觉。那种灼伤的刺痛从头到脚叫嚣着,嘶嘶啦啦像是针扎似的,疼得我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缓慢地蜷缩起身子,我本能地知道,这样的姿势就可以减少痛楚。

“醒醒!”一个比打雷还响的声音急切地喊道。

如果说我本来尚有几分迷糊,经过这声吼也要被吓清醒了。奈何神志虽然恢复,这眼皮却怎么也不肯听令张开,仿佛是粘连到了一起,急得我直皱眉。

“月瞌,你是怎么了?快醒醒!”

咦?这个“雷声”仔细听着倒挺像是姜源的声音……

正琢磨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道:

“你别急,可能是阳灵巫术与他原身的灵力相左,还是我来试试看吧。”

下一刻,带着淡淡苦味的青草香气弥漫开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中安然。沁凉如水的紫光柔柔闪烁,身上的刺痛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我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水池边的地面上。略微转头,隔着薄薄的紫雾,正对上一双珍珠般莹润温和的眸子。即便视线仍有几分模糊,但那完全无损于它们的光辉,以至我怔怔看了很久才想起要打量眸子主人的容貌。这不看不要紧,一瞧他的脸,我就呆得更彻底了——

那是一张怎样安详而美丽的脸啊!光洁的额头,素净的脸庞,微尖的下巴……同寻常人一样的五官,却比寻常人多了份精致!他也穿着水蓝镶白长袍,本来束在脑后的黑发因为主人俯身的姿势而直顺地从肩头垂到我身上,触感凉滑细腻。

见我看他,他优雅地轻牵了粉色的唇,对我扬起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你醒……”

“你终于醒啦!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好听的声音刚响起就被姜源那咋咋呼呼的叫喊声盖过了。还未等我表现出不悦,满头满身都在滴水的姜源竟然一把抱住我摇晃道:“你到底是不是仙啊?居然真的怕热水!”

被他抓住的地方又痛起来,我嗷嗷叫骂道:“哎呦,放手,你这个大白痴,别碰我!”

姜源倏得松开手,惊讶不解地嘟囔道:“你身上还疼?明明只是烫红了些,没见有伤处呀……”

我简直不想再搭理他了,扁着嘴往美人身边挪了挪。

美人轻轻扶了我一下,语含关切地问:“是不是原身受伤了?怎么才能复原呢?你不必客气,毕竟错在阿源,只要你说出来,需要什么我们都尽量准备。”

听这话说得多让人舒心——人和人果然是没法比啊!

我拉着美人的衣袖说:“我不想守着这池热水(还有某人)……后山里有凉泉,我去那里泡一泡就好了……不过我现在身上疼,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过去呢?”

“当然可以。”

美人微微一笑,指尖带着沁凉的紫光轻巧地揽住我抱起,果然一点儿都不痛。

我们正要走,姜源忽然跳出来拦路,板着脸对美人说:“夕萦,还是我送他去吧,后山那边我前几天才去过,比你熟。”

夕萦美人好笑地看了看他,低头询问地望着我。

我赶紧可怜兮兮地摇头,抓着他的前襟说:“我不要他,他刚才还说想把我煮了呢!”

闻言两人同时一怔,而后一个笑意盈盈,一个面如锅底。

最后还是夕萦先开口说道:“瞧你脸上肿的,赶紧梳洗干净擦点儿药吧。”

说完,绕开满脸郁闷的某人,带着我往后山掠去。

09.静水生波

我惬意地躺浮在水面上,周身笼罩着浅淡的白光。清凉的潭水带走了灼热,纯净的灵气很快就将身上的伤处修补好,温柔安心的舒适几乎立刻就勾起了我的瞌睡虫……

夕萦站在水里,瞅着昏昏欲睡的我轻声笑道:“方才就闻着你身上淡淡一股清香,这会儿功夫香气好似更浓了……莫非阿瞌的原身是花草么?”

我一下子惊醒,谨慎地瞄着他,扯着嘴角反问:“夕萦的身上也有青草香气哦,难道夕萦你的原身也是花草?”

夕萦“扑哧”一乐,按着我的肚子把我压进水里,笑看我张牙舞爪重新浮稳了才说:“瞧你小心成那个样子!你是仙我是人,难道还怕我把你吃了?”

“刚才我这个‘仙’就差点被你们‘人’煮熟了啊!”我戳着手指闷闷嘟囔道。

“你呀——”夕萦摇头失笑:“我也认得几位天界的仙人,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单纯可爱的。说你直爽吧,口风还挺紧;说你精明吧,偏又没有戒心……”

“我怎么没戒心啦?”我在水面上盘膝坐起来,不服气地插嘴问:“明明我什么也没告诉你呀?”

夕萦张了张嘴,哭笑不得地叹口气道:“是啊,你有戒心,你的戒心就差明白写到脸上去了。”

我眨眼,再眨眼。

说实话,我听清楚了他的每一个字,但就是不怎么明白意思。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成仙的……”见我一副呆样,夕萦敛了笑容,平静而耐心地对我说:“如果你的戒心人人都能轻易看出来,那便不是戒心,而是欲盖弥彰了。你把戒心放在嘴上,却未能装进心里,这,又如何能称之为慎呢?再比方说今天的事:你与阿源根本算不上熟识就轻信于他,若他真是存心害你,你现下说不定早已被烹熟了;你与我也不过刚刚认得,却放心在我身边修补原身,若我在你静心养神之时偷袭,尽可用巫术打散你的元神,叫你永不超生呐!”

我终于严肃起来,抬眼直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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