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就你那点儿心思还打量我不知晓？劝你早点儿回去，天都快亮了你还不肯让他休息吗？”
“你少装好人！若不是你耍诈，我们这会儿功夫早睡下了！”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至少现在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你以为我会为了捷足先登而强迫他？你太小看我了！”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控制的！”
他们隔着我唇枪舌剑分毫不让，而我几次插话都被硬生生打断。眼看着两人语气越来越激烈，我不由得攒足一股劲儿，气沉丹田大声吼道：“停！”
桌上的灯火跳了跳，摇曳出飘渺的光影。
我本来是瞪着眼睛的，奈何他们俩都用那种无辜而深情目光无言地望着我，弄得我也很快没什么气势了。
说真的，听了这么久，他们在争什么我已经大致明了。但是明白归明白，他们这么个争法却真是难有结果。既然此事也与我有关，不如由我来做决断好了。
拍拍姜源的肩，我说：“先把我放下吧，这样抱着谁都不舒服。”
姜源犹豫了一下，慢慢把我放到床榻上，弯身拾了鞋子要替我穿。我按住他的手，摇头道：“鞋子就不必了。夕萦说得对，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你……你决定要睡这里？”他望着我，眼中隐隐带着点儿失落和无奈。
我轻轻一笑，反拉住他说：“不单是我，你们也要睡这里。”
“啊？”姜源微怔，回头看了夕萦一眼才问：“你是说我们三个挤一张睡榻？”
“干吗那么惊讶，之前不是也这样睡过吗？”
“可那时是因为……”
“你们争着想单独和我睡，难道是有所图谋？”我蜷起腿脚翻身跪坐，顺势歪着脑袋拢了拢头发，摆出一个玉山狐妖常做出的那种妩媚诱惑的姿势，近乎无声地轻问：“你们非要今夜就与我交颈同欢？”
我自然是在开玩笑，但事实证明我这个玩笑开的并不怎么成功。
姜源好似被烫着般后跳一大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天塌地陷的表情；夕萦那样稳重平和的人此时也百年难遇地睁大了眼睛，粉色的唇微微开启着，半天也没能合拢。
我看看他们，他们也直直看着我，那情形态度倒真像是我头一回见到赤龙喷火时的样子。
这样的场面还真是……尴尬！
轻咳一声，我硬撑着笑脸招招手：“你们还不过来？”
夕萦依然僵立不动，姜源那个笨蛋竟然又后退一步，好似我马上就要扑过去吃了他一般！
唉，这算是什么事儿呀？！是我太不善于开玩笑还是我的模仿实在太拙劣？人家玉山狐妖的这套动作表情明明是相当媚惑唯美的，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赞叹艳羡，当初缠了他好久他才肯手把手教我的。当然，我承认自己没有玉山狐妖那样妖娇撩人的外貌，可我也不至于难看到吓人的地步吧，怎么他们就给我做出那样的反应？
我无力地躺倒，手脚并用扯散棉被兜头蒙住自己，闷闷地说：“我先睡了，你们自便吧。”
安静了好长时间，身边才慢慢开始有人动作。被子被轻缓地掀开一点儿，夕萦温和地说：“别捂着脸，当心闷坏了。”
我不吭声，翻身把脸埋进床褥里继续装死= =！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两边床褥同时微微陷下，有人躺了进来。我偷偷瞄了一眼，一切还是像上次一样，我在中间，姜源躺在我左边，夕萦卧于我右侧。
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所以被子只有这么一条。不过谁也没提出再去取，我们三个就凑合盖着，大小勉强算是刚刚好。虽然现下是隆冬时节，但大家挨着贴着磨着蹭着，倒也还暖和。
我那点儿小小的赌气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朦胧的睡意消磨光了。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中，听见身旁姜源低声问：“阿瞌，你睡了么？”
“还没……”我咕嘟着翻个身。
“咳，你那个……是跟谁学的？”
“嗯？”
我半睁开眼睛瞧他一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说……那个……”他吭哧半天也没说清楚，脸上涨红一片。
什么啊？
我抬手掩口打个哈欠，努力对抗着睡神的召唤。
夕萦叹了口气，轻声在我耳边说：“他是想问，你真的明白什么叫作交颈同欢吗？”
原来是问这个啊！
我闭着眼睛微微一笑：“知道啊。”
“你怎么会知道的？”姜源的语调仿佛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谁告诉你的？”
这家伙还真是罗嗦……要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事是无须特意教导的……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挡住耳畔的呱噪絮叨，很快便沉入深眠。
……
沙沙作响的竹叶在风的引领下翻滚出一拨拨绿浪，万千竿碧竹此起彼伏无边无垠地舞动着，满眼鲜嫩的颜色充满了蓬勃地生命力。
置身这片绿海当中，我不禁微微困惑——人间不是时逢冬季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景致？
“嗯……啊——”
忽然一阵虚软黏腻的呻吟声传来，我循声回头，只见斑驳的荫翳中，两具修长的躯体交缠起伏，那夹杂着痛苦与欢愉的呻吟就是他们发出的。
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层层细叶投射下来，黑发包裹下的濡湿肌肤显得异常白皙妖艳。他们以和谐的频率交叠着，乍一看去仿佛合成为一体。原始而野性的美丽毫无遮掩防备地在自然中绽放，同枝桠上交颈而鸣的鸟儿一样，同河水中唼喋着彼此口中气泡的游鱼一样，同大地上所有活动着的生灵一样……
“在看什么？”
我被这突然响起的问话吓了一跳，因为声音像是某个熟人，所以尚不及抬头就急着想解释：“我……”
“看凡人呗！”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我，语调闲适而随意。我这才晚一步发现，右前方一根粗壮的竹子上靠近顶端的位置坐了一个人——确切地说那也不是人，虽然是人形，但凡人绝不可能坐在那样细的枝叶上，甚至连我这等修为的仙人也无法像他那般惬意地摇晃着双脚。
光从斜上方洒落，我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脸和肩背上那黑瀑似的长发。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为他的美丽背影而惊叹。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特殊气质，洒脱明艳，令人心折。
在他身旁的一棵断竹上，另一人白衣飘飘立在杯口粗的截断处，面向着他说：“回去吧，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我不要！天界简直无聊死了，哪里有人间这等光景？”
咦？原来他们也是天界的仙人……可为何我感受不到他们身上的仙气？就算是他们的法力高深，但我并没有收敛气息，甚至没有隐藏起身形，他们怎么也没发现我的存在呢？
我正纳罕，站着的那个仙人又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景？有什么好看的，当心移了性情！”
“咳，你可真是古板，做什么都套着条条框框，多没劲啊！你难道不会好奇吗？听，他们好似很快乐，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难过，汗流了好多不说，眉头也总是皱着！”坐着的那个仙人轻轻晃着脚，低头往前面望着：“痛苦和欢愉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怎么会掺杂在一起呢？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行了，别再看了，我们走吧。你不是想喝碧露饮吗，我们去喝好不好？”
“真的？好呀！嗯，我们现在就走吧！”他拍拍手，从坐着的地方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到地面上，就在离我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看着他那挺秀的身姿和及至脚踝的黑亮长发，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在镇仙门前教我开门法术的仙人。
原来是他！
我两步走上去伸手想拍他的肩，可没想到我的手竟然像是风透过云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怎么会这样？究竟他是幻影还是我是幻影，抑或我们都是幻影？
我急于想看看他的模样，索性快步穿过他的身体，正想回头——突然，身体被拖着重重一晃，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急速下坠……
“哎呦！”
我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
姜源的手还停在空中，愣愣冒出一句：“你今天怎么一叫就醒了？”
我转头看他，一字一字地问：“是你摇醒我？”
“是……不过我只摇了一下而已——啊！”
一巴掌拍过去，我气急败坏地吼道：“都怪你，我差一点就能看到了！啊……就差那么一点点儿！！！”
——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