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你是凌波城主,你又会如何?"
"......公子说的是,是阿舞考虑不周。"叶舞无话可说。凌非秋......他是一定不会放公子走的,庄主更不会空手而回,到时兵刃相见......
悠悠地目光滑过站得挺直的叶氏姐弟,口吻缓和了些。"再说了,即便庄主不来,我们便不回去了么?出城,是迟早的事,何时出城,不过是时机的问题。这个时机--实话告诉你们,自打到了凌波城,我一天都没忘了在找!"
叶舞叶扬身子一颤,为他话中的冰冷吃惊地抬眸。"公子......"
黄暮唇角一弯,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不错,越来越长进了,还要我把话说上第二遍......"残酷的嘲弄掠过他淡然的眼眸,"怎么,舍不得?凌波城悠闲自在的日子比烟柳山庄舒服太多,对不对?"
冷汗沿着背脊流下,浸湿了衣裳。叶舞叶扬双膝跪下:"不敢......属下时刻都牢记自己的身份,有生之年效忠公子和烟柳山庄......"
"那就好。"黄暮不耐地挥了挥手,单刀直入地问,"出去探了这些天,这一带的地势都熟了吗?"
"公子放心!"二人肃声道。
"上山时带的人不会很多,要避过却也不易......"
叶扬眼中闪着精锐的光芒。"属下明白。属下会事先探好下山的捷径,与前头的季总管联系好,派人中途寻衅扰乱视线,此时我们可趁乱下山,在山庄人马的接应下离开凌波城。"
"就是这样罢,"迅速把利弊考虑了一遍,黄暮首肯,"此事,最好不要惊动庄主。"
"是!"
"另外,"黄暮沉吟着补了一句,"动手时,尽量不要伤及人命,不好收拾。"
叶舞叶扬各各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尚觉料峭的春风吹来一室的清新,宁静安详的房间,装满了午后喜人的日光。迎着阳光,他们的眼睛在同一时刻黯然了,似大雾蒙上漆黑的夜。
窗外,风仍在吹。
枯寂的柳条萌出嫩黄的新芽,在这气候恶劣日酷风寒的塞北,如此柔弱的生命居然能熬过寒冬,盼到来年重见天日,也真是不简单。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拉起垂在肩上的一小束头发,柔顺的发丝从指间流过,不留痕迹。黄暮站在窗前,清冷地注视着在风中招摇的柳枝,风吹过,留不下一点痕迹。
千金不抵此时情
"你又输了。"
黄暮把手上的一大堆黑色棋子摆成一个月牙的形状。
"小暮,你今天......"凌非秋撑起头。他今天下棋格外杀气腾腾,不留余地,速战速决,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连赢两局。
"我今天怎样?"
黄暮重新把黑白二子分好,摆上,准备下一局--
"好了,好了,不下了,再下也还是输......"凌非秋赶紧告停,"你说吧,这次又是罚什么?"
黄暮眼神古怪地看着凌非秋,如在寻思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你输了两局,就一次结清好了。罚你今日......接替芸萱阿舞,给我当一天差如何?"他注意地看对方的反应。
对方的反应果然有些夸张。"伺候端茶倒水?这种活我没做过,你一定会嫌我笨手笨脚的。"
"不要妄自菲薄,"黄暮并不介意,"做不好,再罚就是。"
"小暮,你昨天弹的琴曲是什么?"
"为什么提起这个?"窗格里漏进来的月色洒在黄暮柔和的轮廓上,朦胧不真。
"喜欢,所以想知道。"凌非秋道,"能不能再弹一遍?"
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起,指甲刺得掌心生疼。黄暮挑着眉轻笑:"你不是当不来钟子期么?"
"你也说过你不是俞伯牙。"凌非秋回以一笑,针锋相对。
黄暮把琴拿出来,放在案上。案上的白玉莲花,在明丽烛火的照耀下幻出重重叠叠的光晕。拨了拨烛火,他缓缓地调弦。
泠泠的琴音从纤长的指下徐徐流出,点尘不惊,空气里湿意渐浓。有雨,点点滴滴洒在石阶,栏杆,池面,寂寂无人,花破,蝶飞,芳草碧透,蜿蜒千里......弦音转急,淋漓酣畅,楼头的尽情一醉,在大雨滂沱之中......
停了弦,黄暮心头暗惊--凌非秋凝视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异样的神色,似猜疑,又似沉思,说不清道不明。
"你还没告诉我它的名字。"
"......忘川。"
"哦?"凌非秋走到身边来,俯视着他。
黄暮不以为意地抬头迎视:"是啊,忘川。算是我弹得最熟的一支,家母也最爱听这一支。若能忘却心中不快,岂不是能还自己一个轻松自在?比如--那天,你在关外听到琵琶悲声不悦,忘了不就好了?"忘了就好,记住我这句话......
"可是,总有些东西想忘也忘不了。谁能说忘就忘?"凌非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幸好。
幸好,我不是俞伯牙,而你,也不是钟子期。
"是啊,"黄暮无所谓地笑笑,"绝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包括你我。--你先在这里坐着吧,要不,看看书干点别的什么都行......"
"要去哪里?"凌非秋眼疾手快地拉住欲走的他。
"我......"黄暮一阵窘迫,"沐浴......"
凌非秋松了手,环胸,不怀好意地睨他。"今儿我当差,是不是还应该侍候你沐浴啊?"
黄暮心头突地一跳。"没有这一项,我向来是自己动手。"说完匆匆忙忙跑出去,惹得身后一阵可恶的笑声。
走进房来,周身依稀缭绕着蒙蒙的烟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半湿的长发披在雪白的衣衫上,衬出颈部优美的曲线。
炯炯的目光射来。黄暮被他看得不自在,僵在门边。
"小暮,"凌非秋慢腾腾地开口,"我怎么觉得你在引诱我?"
黄暮顿时沉了脸。"说笑了。天色不早,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吧。"他上床拉了被子埋头就睡。
凌非秋自讨没趣,到床沿坐下:"说好了我服侍你,怎么赶我走?要不我在屋子里站一晚上,给你守夜?"
"城主若是站坏了我可吃罪不起,你还是回去吧。"
"你......"凌非秋甩了外衣,上床掀了他蒙住半边脸的被子,"你故意气我?"
"不敢。"黄暮清亮的眼瞪着他。
"你明知道我不想听这些......"什么"城主"啊"不敢"的,听了他就冒火。凌非秋在他身边躺下,轻环着他的身躯,"贴身保护你一夜如何?睡罢,明天还要起早。"
保护......黄暮睁大眼看着凌非秋近在咫尺的脸。年轻,俊美,高傲,也......温柔,即使是闭着眼。秋,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明知我是一无是处的人......因为我,你亲朋反目,叛乱横生,还招来敌人的步步追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人,他来找我,虽然他对我的好,加起来都比不上你对我的十一,可是,我却不想看到他严苛、冷漠的目光里又多一份嫌恶!他是我爹,是我爹啊......换作是你,也会和我选择一样的罢。不要异想天开,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那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你,又谈何背叛。留着我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可我,否认不了自己的贪婪和自私,临到这时,还索要你的陪伴......
黄暮回拥着凌非秋,把脸埋在他胸前,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凌非秋给他弄得睡不着。"小暮,别乱动......好好、睡罢。"
黄暮抱得更紧,听见他的声音危险地变得低沉,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凌非秋深吸了口气,只当他在玩笑,保持着镇定去拉开他的手。"小暮,别闹了,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他猛地一僵--黄暮抬头触上他的唇!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凌非秋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他顺势压上正在玩火的人。怀中抱着温热的身体,淡淡的芳香从贴身的薄衫里透出......他什么都不想去管了,低哑着声:"这是你想要的?"
黄暮绯红了脸,点点头。
凌非秋起身要去找药,被他伸手止住。
"不用了。"
凌非秋于是俯身吻他,一面解开自己和他的衣服。情焰炽烈,二人仿佛被这冲天烈焰吞噬熔化,无以自拔......
黄暮垂睫,等着他如以往前来占有。凌非秋却忽然停止了动作。
黄暮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没有出声。
凌非秋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小暮,每次都是我......总归不大公平......"吻吻黄暮的耳垂,缓缓躺倒,"所以,这次换你......"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快要听不到。
黄暮惊得瞪大双眼!低头看去,凌非秋闭上双眼,脸上竟泛起红晕,显然十分紧张。
自己的本意是......黄暮暗自苦笑,你到底要我欠你多少。想归想,却不能让他起疑。黄暮没犹豫多久,动手抚上他的身体,然后覆上去--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抚摸,亲吻,默默按每一步做下去,喉咙里如灌了铅水,怕一开口就被他立马察觉。寂静中,只有身下传来的点点喘息。
就,再放纵一次......
凌非秋半打开修长紧致的双腿,引导不知所措的黄暮逐渐进入他的身体。"小暮,没关系的,你靠近我些......凭感觉就行......"
没有任何经验,找到了位置就胡乱挤进。失去了所有的分辨能力,似被牢牢吸引住了地深入,激情与欲望同心底的苦涩聚作别样的煎熬,万劫不复。黄暮只能抱住他修长的身躯,像沦陷在地狱中的人,求得稍纵即逝的安慰。
数不清是第几次咬紧牙,不让呼痛的声音逸出唇间。冷汗打湿了凌非秋的长发,羞红的脸因椎心的痛染上苍白。由着他吧......难得他能主动抱着自己。保持着迎合的姿势,任凭他不解温柔地,掠夺。丧失了一半的知觉竟还能清楚地感到......欢喜。
长夜漫漫,清风偶尔透进窗棂,若有若无。一弯细如蛾眉的新月宛若情人温柔忧伤的眉眼,在朗夜中俯视芸芸众生,笑而不语。
经过了结合的最高点,全身乏力的两人才从狂潮中渐渐苏醒。
"啊!"黄暮一偏头看见床上大片的殷红血迹,失色,"那个......对不起......"
凌非秋微微一笑,展臂抱住他:"小暮,你是我的......"
黄暮攀着他的肩,散乱的头发恰好遮住自己不该流露的情绪。如此温暖的怀抱,只为自己所拥有,永永远远......
竭尽所有也不能偿还。
就一夜。让我抛开一切,心无旁骛,陪你。
疲倦不堪的凌非秋沉沉睡去。旁边,一双眼眸一瞬不瞬地睁着,直至天明。
世事悠悠浑未了
梳好头发,换上藕色的衣衫。把梳子放回去,突然摸到柜子上一样坚硬冰凉的物体,--那把削金断玉的匕首。黄暮把它拿起,凝视了一会,缓缓放入怀中。
出了院子,车马已经备好。叶舞叶扬站在自己身边;云鸿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陆千雪一袭白衣如雪,美丽纤弱不食人间烟火,姣好的眉间依旧笼着落落轻愁......常川燕凝居然也在,小夫妻新婚不久,看来十分恩爱,含笑地望过来。
视线和凌非秋的接上,双方目光都有片刻的躲闪。因为昨夜的激狂。
但,仅仅是片刻。
"小暮,和我共乘一车吗?"凌非秋站在精巧的马车前,浅灰色漂亮的骏马,青色的车帘,粉紫的流苏。
"我想骑马。"黄暮淡笑地回答。
"好,我也想骑马。"凌非常秋令人牵来两匹马,"我们驾马同行也是一样。"
一名侍女慢慢走过去打起车帘,扶陆千雪上了车,正是那天雪中拾帕的雪寒。叶舞叶扬、芸萱云鸿和十几名侍卫跟在后头,一行人启程出了凌波城。
天郎气清,早晨的暖阳温和地照在身上,令人心安。单调冷清了一整个寒冬的道路边绽出点点碧色,宣示初春的生机。
"还记得上元之夜,为我们付账的神秘人么?"信马由缰,黄暮与凌非秋在前头并辔而行。
"当然记得。"
"可查到他们的来历?"
"不曾。我派人查遍了整个凌波城,那人像是忽然间凭空消失一般,找不到蛛丝马迹。若不是早已离开凌波城,以他隐藏之深,必有重大企图......"凌非秋思索着道,"还有,他最后说的几话,好像隐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
"对了,你为何提起这个?"
"唔,偶然想起。此人古怪,又不知来意,小心防范为好。"目光荡过前方白岚中的山峦,黄暮淡淡迎上他的眼。
凌非秋不语,望向前方。
不多时,已至回雁岭下。山色郁郁,流水潺潺,朝阳投在林木上,从枝叶的间隙中漏下沾了雾霭的晴光,风声细碎,鸟语婉转。
一离开马鞍,下身顿然袭上一阵酸痛,凌非秋微微一蹙眉,随即面色如常。他走过去把黄暮扶下来,"小暮,今天我要恭喜你。"
黄暮眉半挑,不太明白地道:"恭喜什么?"
"不懂?"听他如此,凌非秋很是意外,"今天是三月初三,你的千秋啊!"
啊,对!三月初三......自己的生辰。呵,区区一个生日而已,跟别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十几年来从未想过去理会。想不到,秋去春来,又是一年......
"回去我有件礼物送你。"凌非秋幽黑的眸中似笑非笑,牵着他上山,拨开挡道的枝叶藤萝。
"那好啊,非秋又要送我什么贵重的礼物?"黄暮笑着应承。
"贵重倒谈不上,你看了就知道,就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重阳时你向我索要礼物,我当然也得要回来是不是?至于喜不喜欢......"他送过的东西多数不胜数,就当......已经收下了。
两人一路谈笑赏景,快要走到半山腰。
"小暮,你想先上哪里?今天是你生辰,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么?若我光明正大要走,你也还是这句话吗?黄暮略想了想,微笑提议:"上落雁台可好,我想再去一次。"那樵夫曾说,上落雁台的路不止一条。
"跟我想的一样!"凌非秋惊喜地揽住黄暮的腰,"看来我们果然心意相同......"
垂下的眼睫颤了颤,黄暮还没开口,一道娇俏清脆的女音倏然而至。
"走了半天,公子和城主光顾自己说话,都不招呼一下我们这些远来的客人,是不是有失待客之道啊?"燕凝追上来,笑嘻嘻地质问。
"凝儿!"常川薄斥,劝诫地拉拉娇妻的袖子,被她一只玉手拍开,不起丝毫作用。"城主,公子,凝儿真是调皮惯了,没规没矩的,让你们笑话......"他俊脸一红,竟然拿不出一贯的潇洒从容。
"哼!"佳人冷哼,不以为然。
"得了,常川,燕凝和我们多说了一句话你就不快了?男子汉要有点心胸,不要......"凌非秋打趣地说着,忽尔脸色沉凝。周围......流动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不见风吹草动,却可捕捉到无形中隐隐的肃杀之意......
可是不对啊!自上次遇险后,他加倍谨慎,于上山前一日派人将回雁岭搜寻个遍,并在山脚驻守,以确保安全。而今并未收到有人上山的消息,怎么还会有人在山上事先布下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