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还清醒着,黄暮揭开他衣服的手不禁变得迟疑.衣衫一寸寸离开身体,露出平滑的肌肤,修长匀称的身材,确实......很美......不对!自己应该厌恶痛恨才是,怎么,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难道自己已变得不知羞耻了么......
"公子快点,毒蔓延得很快."见他呆呆出神,谢留云催促.
黄暮敛起心神,不再犹豫,两三下除去凌非秋的上衣.他背上赫然是一条长达半尺的剑伤,伤口中渗出的血呈暗紫色,伤口周围的肌肤也是诡异的青紫.
这么可怕的伤口,本是应该在自己身上的......
收敛起的心神瞬间又散开了去,以至于谢留云的一声"风池"都没引起他的丝毫反应.
"看我看这么久吗?"凌非秋微弱的声音不掩其调侃.
黄暮脸色一正,没好气地将一根针刺入他的风池穴.
刺痛自颈后传来,凌非秋闭目凝神.
"天池!"
"天豁!"
"灵墟!"
......
黄暮精确无比地将一根根银针迅速插入凌非秋身上的各个穴位,谢留云越念越快,黄暮全神贯注,针也插得越来越快,没有一点间歇,却分毫不错.
谢留云念了一半停下,拿起一碗药汤喂凌非秋喝下.
"曲池!"
"小海!"
"肩井!"
谢留云又开始念,速度越来越慢,黄暮依然配合他的语速恰到好处地把银针刺入.
用了三十来根银针,谢留云道: "城主现在可自行运功逼毒."离别愁的毒性因人而异,针封穴道的间隔也不相同,是以需要人帮忙施针.
凌非秋凝神运气,把紫黑色的毒血从伤口逼出.
黄暮把银针拔下,用丝绢清净毒血,正想歇口气,谢留云从火上拿下一把烤了半天的小刀: "剜去伤口处被腐蚀的血肉."
剜......剜?还没来得及吃惊或是犹豫,刀子已经不容置疑地塞到手中.黄暮对着伤口看了两眼,机械地举起刀子,切入,一转----
入髓的痛楚袭来,凌非秋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他死死咬住牙,忍住不动,冷汗一点点渗出.
他这一抽,黄暮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僵硬地用刀把紫青的血肉活生生切割下来.浓烈的血腥味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由用另一只手掩住唇.刀锋在血肉中缓慢翻转着,黄暮大汗淋漓,呼吸接近窒息,只无意识地重复着切入----转动的动作.
汗水与血水滴滴落在地上,汇聚,交融......
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只有每根神经真切地感受那再分明不过的痛,而黄暮颤抖的手和缓慢的速度更把这痛苦扩大了一倍不止.虽然疑心谢留云挟怨整他,凌非秋眼帘却浮上一许心怜:只是难为小暮了......他定然是从来没做过这些事的......
不错,这是黄暮有始以来做过的最艰难,最煎熬的一件事,他手心全是汗,心快跳出了胸腔,几次差点昏爵过去,强忍着用刀一次次划开皮肤,剜掉被腐蚀的血肉.
凌非秋闭上眼,思维被铺天盖地的剧痛覆盖,手指痉挛着,身形还是一动不动.
大半个时辰过去,剜净了伤处的腐肉,背上只余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但流出的血总算变成了鲜红色.
端坐于地的两人俱是脸色惨白,汗下如雨.
还没等黄暮喘上一口气,谢留云又在地上放下一个盆子: "这盆盐水......"
"哐",黄暮手中的小刀颓然坠落.盐水!
"只有用盐水清洗伤口,才能彻底将毒除尽,"谢留云停下配药的手,掏出手绢擦了把汗,抱怨,
"先是你,后是他,我就要被你们两个给折腾死!"他三年出的诊都没这三个月的多,原本在山上逍遥自在的生活,隔三岔五就被打断一次,不得不去管别人的闲事.
听到谢留云的抱怨,凌非秋与黄暮各自讪然,无言以对.
黄暮吸了口气,拧起浸了盐水的毛巾.
盐水沾上伤口,那疼痛非常人所能想象.为免惊到黄暮,凌非秋极力忍耐着超出极限的痛楚,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伤口里里外外被盐水擦拭了一遍,这漫长的酷刑才告结束.黄暮放下手,凌非秋这才解脱地昏了过去.
黄暮坐在地上,掩唇大口喘着气,衣物悉被汗水打湿.
"常人若要痊愈,至少三个月,城主嘛,一个月想就差不多了.除了每日按时服药,伤处也要每日换一次药,"谢留云几笔写下药方,
"这些交给下人去做即可,公子自己注意保重,别累到了."他要是也累得倒了,麻烦又更大了.
黄暮累得话也说不出,靠着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为伊消得人憔悴
睡醒过来已然天色大亮,自己身上还盖上了一张被褥.芸萱听到动静跑过来:
"公子,昨天谢先生走后,我看你在这里睡了,也没敢叫醒你......我先喂城主服了药,就陪公子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黄暮掀起被褥,就往门边走.
昨天太累了,现在精神还没从困顿中恢复过来.到了门边,他步子一慢,犹豫地半转过身:......他呢?他是怎么样?那种疗伤过程......
"啊......"这时芸萱的惊呼传来, "不好了,公子,城主他......"
"怎么了?"见她匆匆忙忙跑出来,黄暮沉声问.谢留云的救治每步都很谨慎周全,不应该有问题的.
"城主他......"芸萱拉着他跑到凌非秋床前,抹着泪, "城主他不喝药,可,可是,谢先生说......如果这些药没有按时服下去,城主命就不保了......呜......"
不喝药?难道他在耍小孩子脾气么?还是因为他怨自己?黄暮向床上看去,凌非秋还是陷在昏迷之中,床头一碗药泼洒了小半.
"我喂了两勺,可城主都是喝了又吐出来......呜......这可怎么办呀......"
"是吗?"难道是药里有什么玄机? "你把药端来我看."
"嗯!"芸萱满怀希冀地把药端了来.黄暮接在手里,端详了一阵,没什么不正常;又舀起一勺,抿了一口,顿时蹙起眉.
难喝!
不是一般的难喝.苦也罢了,还另掺有一种浓浓说不出的滋味,喝下去就反胃.
对于自己这种从小喝惯药的人来说,尚且可以忍受;对于他嘛......
黄暮忽然笑出声来,格外开心----堂堂的一城之主,居然怕吃药!越想越好笑......
"哎呀,公子你笑什么嘛......人家都快急死了,公子就是笑!"芸萱又急又气又不解.
黄暮好不容易止住笑,解释道: "是药太苦了,他喝不下去.有什么甜的东西吗?"
"甜的......"芸萱搔搔头,眼睛一亮, "啊,有有有!就在公子屋里,那瓶枫香蜜露!我这就去拿!"
等等! "我屋里......"黄暮怀疑地看向她.为什么是在他屋里,他从来都不知道啊......
"是在公子屋里啊!"芸萱眨眨眼,扳着手指, "还有好多别的呢!什么冰糖藕粉,蜜饯荔枝,莲子酥......都是城主送来的,是公子看都不看一眼......"
"其实,城主很看重公子的呢,"她接着道, "公子不见城主的那些天,城主每天深夜都在公子睡着了以后到公子窗边来,看公子睡得好不好......"
黄暮听得脸上又开始发热,别开脸: "还不快去拿,该误了他吃药."
噢,对!芸萱一拍头.说着说着都把正事给忘了, "我这就去......"蹬蹬蹬跑了出去.
黄暮回过头,默默注视床上昏迷的凌非秋.原本俊丽出色的面容苍白憔悴,被下的身形好像又瘦削了几分,薄唇紧抿着,嘴角处是隐隐的坚毅和冷傲,眉间一丝淡淡的忧伤......奇怪,这种忧伤,好像在哪里见过......
"公子,公子,拿来了----"芸萱抓着一个琉璃的小瓶子气喘吁吁地跑来.
把枫香蜜露倒了一点在碗里,用水调开,清甜的香气溢了一室.
"好香......"芸萱陶醉地吸着鼻子,一面扶起凌非秋.
黄暮动作快捷地连灌几勺药进去,抢在他吐出去前,又舀了一勺蜜水喂进去.恶苦过后,甜甜的滋味润着口腔,凌非秋果然顺从地喝下,不再吐了.
如此几次,一碗药顺利喂了个干净.芸萱崇拜地望着黄暮: "哇啊!公子你好厉害唷!我就想不出这么聪明的方法......"原本棘手的事,公子手到擒来,两三下就搞定了!
"有什么厉害的."他小时候也惧药苦,那些丫环奶娘都是用这套方法哄他吃药的.
"就是厉害嘛."不然城主怎么会为他舍生忘死?芸萱喜滋滋地去拿换用的伤药, "我去为城主换药."
仆从端上饮食,极为清淡,一个馒头,一碟青菜和一碗汤.黄暮忙了半天,又一晚上没吃东西,也觉饿了,坐到桌边,拿起馒头才吃了一口,又听到芸萱的惊呼----
"啊,城主!"
黄暮把馒头扔回盘子里,回到床前: "又出了什么事?"
"公子,公子......"芸萱六神无主地直顿足, "城主,城主......不让我给他换药!"确切地说,是不让她接近.她去解开衣裳想给伤口换药,就被他在昏迷中一把推开.
虽然谁都知道,城主从小就不爱跟人亲近,但总不能不换药吧......芸萱急得泪眼汪汪.
真够麻烦的!
黄暮冷着脸,上前两下扯开凌非秋的外衣.凌非秋本能地排斥,手腕却被他一把按住. "再胡闹,现在就可以让你活不成."
昏迷中的凌非秋自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然而手腕处的冰凉触感令他莫名地安定下来.
芸萱再度受惊地瞪大眼.公子......他对城主好凶!她算是见识到了他的耐性是多么的有限度!
褪去凌非秋的外衣黄暮去揭伤口布条的手不觉抖得厉害.昨夜起,那可怖的伤口就在脑中徘徊不去......他把愈合生肌的药粉洒在足有半尺长的大洞上,侧过头又是一阵低咳,从芸萱手中取过干净的布条刚要包扎,愣到现在的芸萱一下子反应过来,夺回布条死不撒手:
"不行的!谢先生临走时嘱咐,不能让公子受累,还是我来吧,公子快去歇一歇!"
黄暮也不坚持,就随她了.
包扎好了伤,又把衣服套回去,芸萱又端了一碗药来: "公子,吃药喽,城主说公子一定要每天按时服药,身子才会好起来,一天都不能马虎."
这下倒真像是同"病"相怜了!黄暮有些啼笑皆非,端起药一饮而尽.
"小暮?"
黄暮闻声转头,见悠悠转醒的凌非秋正不敢相信似地盯着自己,眼中惊喜之意不言自明.黄暮一时无措,继而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城主,你醒了,太好了!"芸萱眉眼弯弯, "城主不知道,刚才多亏公子......"转眼瞄见黄暮阴沉下的脸色,她把话咽了回去.
话虽只半截,从芸萱的语气来看,凌非秋也隐约猜到下边的意思,一时间心潮激荡,投向黄暮的眼光愈加热烈.
"城主,你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给你端!"芸萱兴冲冲地跑到桌边,看了一眼,歉意地道, "呃,不过馒头已经被公子吃过一口,我这就去厨房再要!"
"不用了!"凌非秋一听,连忙制止她, "你拿来就是,何必麻烦?"
"哦."虽觉不妥,芸萱还是听从地把咬过的馒头端上来.
凌非秋拿起馒头吃得津津有味,看样子比山珍海味还要可口.
黄暮脸上阵阵发烧,冷冷来了一句: "你也不怕我在上面下毒?"
"只要那毒是你下的."凌非秋斜瞟他一眼,眼神佻达,语气暧昧.
"早知这样,"一面还看见芸萱羞涩地掩唇暗笑,黄暮头皮一麻,没好气地道, "毒死你算了!"
明明害羞,却佯装生气,小暮的样子真可爱.凌非秋一面吃,一面禁不主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再看挖了你的眼."黄暮语气一寒,不是恐吓.自己脸上长了朵花吗他看得那么起劲,那种目光就是让人如坐针毡.
听他口气,大概是生气了.凌非秋很识相,笑吟吟地移开目光,不去惹他.
哗!公子果然厉害,城主都对他服服帖帖的!芸萱不由得又送上崇拜的眼神.
仆从推门进来送上膳食,七八个食盒装着精致的菜肴.芸萱利落地把食盒摆上桌子:
"公子,这份才是你的.刚才那份是城主的,谢先生说服药的缘故,城主这一个月都不能沾荤腥."也怪自己忘了说,才害得公子弄错.
两种待遇有如天渊之别,黄暮嘴角上翘.凌波城主这一个过得也够清苦的......
啊,好难喝!凌非秋皱着眉,费了好大劲才把药汁咽进去.那姓谢的死老头,一定是在报复,杀人不见血的......天底下哪还找得出比这更难以下咽的药?!
"公子呢?"再一次的昏睡醒来后,就见不到小暮的影子.
"哦,公子啊,他回去了啊----"芸萱漫不经心地张口答道.
"回去?他回到哪里去?!"凌非秋手一震,差点把碗摔下地,眼神锐利可怕.
"就......就是回到他住的院子啊......"芸萱被他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解释,
"公子累了一天,当然,当然得好好休息一下,谢先生也说......说让公子多休息的......"
"哦......"凌非秋舒了一口气,暗觉自己的虚惊可笑,恢复了常态.也是,自己害得小暮劳累半天,他当然需要好好休息,否则身子怎么禁得起?
"一定要让公子按时服药,晚上睡觉时多盖些,不能着凉了,还有不可劳累......"
"是是是,"芸萱噗哧一声笑出来, "城主,现在是你生病,又不是公子......"
"照做就是."凌非秋瞪他一眼, "你赶紧回去服侍公子吧."
"公子现在有阿舞姐姐照顾,城主放心,"芸萱收拾了空碗退出去, "城主安心养伤."
一连几天,凌非秋觉得那药越来越难以忍受,送多少糖水都不顶用,伤口痛得厉害,心情也一日烦似一日,芸萱都不敢跟他搭话.
这天,凌非秋独自在床上闷想,芸萱笑着走进来: "城主,今天感觉可好些?有人来看望城主呢."
"是谁?"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
"是云统领和----"
"不见!"凌非秋眼中亮光一暗,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与方才的兴奋相较,判若两人.
芸萱踌躇, "可,可是,云......"云统领他们还有事要禀报的呀!
"说了不见!"
"哦......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慢着......"凌非秋又叫住她, "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人?"
芸萱小心翼翼地摇头: "没有了."
"出去!"他脸色再次变得极差,无由地光火,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他.
芸萱慌不迭退了出去.
闷闷呆坐了半晌,凌非秋出气地把手边的茶盏照门上摔了过去.伤病是小事,吃药也没什么大不了,暂时下不了床也无所谓,寂寞也......寂寞?这就叫寂寞吗?一个人便是寂寞?那以前不也好好地过来了?不同的,只是因为他罢?小暮......
"喂,你又来干什么?"又看见这个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往这边跑的人,叶扬态度很不客气.
"我不叫喂,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公子的名字,"云鸿一点都不在意他明显的坏脸色, "城主把我拒之门外,我转而来看公子不行吗?"
叶扬一副挡驾的姿势,冷笑挂上唇边: "云大公子的大驾,我们当不起,我家公子更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关心,还是请回吧."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云鸿刚要开口,从屋里出来的叶舞见他们在院里争执,芳容一敛: "阿扬,跟他废话什么,直接赶出去得了."
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猖狂!云鸿气得跳脚: "你赶我?这里可是凌波城哎......"哪有在主人的地方赶人的,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