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叶舞阴沉着脸,压根不把他的火气放在眼里.
叶扬幸灾乐祸地笑道: "我姐正心情不好,谁让你去惹她?"
哦?心情不好?云鸿好奇地看向叶舞.
叶舞满心不爽地抱怨:
"凌波城没人了吗?谁有个大病小伤的都找萱儿服侍,想累死她不成?把人不当人看呀!"好容易收了个徒弟,还没过几天当师父的瘾,那天真乖巧的小姑娘又被叫去忙上忙下,她当然不高兴.
云鸿邪气一笑,凑过来: "叶姑娘可是心疼了?那就让公子向城主要了这丫头,也不是难事."
"谢云统领的好意......"叶舞讥讽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娇小的影子直冲进来.
"萱儿......"见她狂奔的模样,叶舞愕然.
芸萱扑到叶舞怀里,泪水涟涟: "阿舞姐姐......呜......"
叶舞心疼地拍拍她的背: "没事的没事的,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芸萱从叶舞怀中抬起头: "公子,我要见公子!"
黄暮在屋里看书,才信手翻了两页,就给芸萱的大呼小叫打断: "公子!求求你!现在只有你可以救城主了......"
黄暮听不明白. "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芸萱急得汗泪交加,拉起黄暮就往外赶: "公子去了就知道......"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尽碰上难伺候的主人?
一进凌非秋的房间,黄暮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遍地狼籍,全是各种物什的残骸,杯子,碗,花瓶,幔帐......一直延伸到门口,把地面都遮盖得辩不出了;桌子椅子也四脚朝天,东一张歪在那里;窗纸也无故破了几处......总之,原来整齐干净的房间,已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他在发什么疯?"黄暮小心地走在一地杂物中.
"自从公子走了以后,"芸萱委屈地抹着泪,
"城主不知为什么,脾气越来越大,又没人招惹他......城主快两天没进食了,虽然还愿意吃药,可是都不见好起来,反而更严重了,时不时还会昏过去,公子,是不是他的伤口又发作了......"
走到床边,黄暮又吃了一惊:这才几天,他就消瘦成了这样!
凌非秋手无力地搭在枕上,面容疲惫憔悴得看不出人色,被散乱的头发遮挡了一半,生息微弱,哪还是原来那个惊才绝艳,神采飞扬的凌波城主?
手放上他额头,烫得炙人.黄暮一皱眉: "他发烧了."且烧得不低.
"那怎么办?"芸萱急道, "要不要请谢先生来......"
黄暮摆手.把那老头请来,凌非秋不定还要受什么罪哩. "伤口换了药吗?"
"还没有......"城主心情不好,到处砸东西发泄,她哪敢接近?
掀开缠在凌非秋背上的布条,伤口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黄暮眉头皱得更紧,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好,又把一碗燕窝粥给他喂了下去.
"打盆凉水来."
芸萱依言打来了水,黄暮把湿了凉水的帕子敷在凌非秋额上.
芸萱佩服得五体投地.要在城主不清醒的情况下给他换药喂食,只有公子能顺利做到.她退出去,轻轻掩上门.
昏睡中的凌非秋动了一下,开始含糊不清地低唤: "小暮,小暮......"
"小暮,你别走,不要走啊......"温柔得心痛的声音,重复着哀求.
黄暮一震,凝视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缓缓把手放在他滚烫的手心里.
由于气血不足,他的手一年到头都是冰凉的.凌非秋抓着他冰凉的手,舒展了眉,满足而安心.
待凌非秋安静地熟睡,黄暮轻轻抽回手,走到窗边折了几枝柳条,插在花瓶中,放到他床头.
塞上胭脂夜凝紫
"这位兄台,你很难伺候耶."叶舞冷冷环着手.把芸萱折腾得够呛不算,还要劳动她家少庄主.公子什么时候服侍过人,真是笑话.
一睁眼就见到屋里多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凌非秋有片刻的愕然. "你们?"
"正是."云鸿站了一步上来.托公子的福,他终于有幸能见城主一面了.
"是什么是,"叶扬不假辞色,谁跟他你们我们的? "我和姐是来看公子的."
一句话提醒了凌非秋, "小暮......"见黄暮远远的坐在桌子边拿着壶正要往杯子里倒茶,不由喜上心头:他真的在!接着转头向云鸿斥道:
"你是死人么?让公子自己动手!"
"是,属下该死,"云鸿赶紧去接过黄暮手中的壶,恭敬地给他斟上茶, "公子请用."
"一杯茶就了结了,也算是合算的买卖."叶舞撇嘴.
云鸿听出她话中的意味,双手捧茶相敬: "多谢公子费心照顾,凌波城上下感激不尽."幸而有公子,城主才能转危为安.
真的?真是小暮在照顾自己?凌非秋心下窃喜.
"才不是哩!你以为我们公子愿意么?"叶扬又是一盆冷水泼来,
"他是不忍心看可怜的下人太受罪,才勉为其难;要不然,别说是凌波城主,就算是玉皇大帝,他也懒得看一眼......"
凌非秋脸色顿时难看.
"阿扬!"云鸿赶紧截断他,他非要这么不知死活吗?
"我们走."黄暮看也不看凌非秋一眼,站起身就往屋里走.叶舞叶扬尾随其后.
"哎,小暮......"还没看见他多久,他又要走,凌非秋急了.
"城主别急,公子只是暂时离开,待属下禀完了事,还会来见城主的."云鸿解释.公子简直就是城主的命,他和芸萱求了好半天,公子才同意暂时住在这里.
"有事快说."
知道城主没兴趣听自己啰嗦,云鸿言简意赅地道: "城主负伤那日,属下严令搜查,拿到两个可疑之人,但还没待属下进一步讯问......"
"他们就自绝性命了."凌非秋毫不奇怪, "无影楼的人?"
"正是.属下在他们身上发现与林海一模一样的标记."
"无影楼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凌非秋揣不透.这次的目标当然又是小暮,可是与烟柳山庄有仇的门派多之又多,像这样从江南追到塞北,不死不休,却只有无影楼一家.
无影楼虽然势力不小,但离称霸江湖还有一段距离.若论当今江湖风头最盛者,南有烟柳山庄,北有凌波城,它却不惜同时招惹两大强敌,值吗?
"那么,城主,对于无影楼......"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在没有弄清对方企图前,不宜先行发难.
云鸿领会,正要退下,凌非秋叫住他: "这是什么?"他一指插在瓶中的柳枝.
"哦,这个呀,"云鸿别具涵义地一笑, "是江南的一种习俗,祈愿患病的人早日康复."
"是吗......"喜悦中,凌非秋怀疑地看了云鸿一眼, "你怎么知道?"
"是阿......是那个姓叶的小兄弟告诉我的."云鸿无端端地脸一红,赶在城主进一步盘问之前,返身就走, "属下告退."
九月的塞北,残株遍野,牛羊迁徙,雁阵惊寒.
高远的天,辽阔得无边无际;关外的大漠,入目茫茫.
风,轻松地卷起衣袍和长长的发丝.
"小暮,这道边塞,便是中原与夷狄彻底的界限."凌非秋把黄暮抱下马.伤势复原,他第一次带着黄暮纵马领略边塞风貌.这伤一养就是一个多月,塞上已然是秋风萧瑟,北雁南飞.不过,手一次伤就能博得小暮回心转意,还能让自己跟他朝夕相处,凌非秋不禁暗地感谢起无影楼的刺客来.
"那里就是烽火台?"黄暮一指不远处低矮破败的土岗.
"对,"凌非秋牵他走近, "这是秦汉时的烽火台,每当匈奴来犯,边关危急,守关将士便以烽火示警."
黄暮伸手轻触烽火台久经风霜的土壁.多少次沙场苦战,多少次戈壁行军,多少壮士豪杰,诗人墨客在此慨叹悲歌,如今,它在岁月的剥蚀下斑驳不堪,默默伫守在无边风沙之中.
史上中原君主多与番邦交战,争夺地域,边关上寸土寸骨,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将士葬身于此.
人命,好像总是那么轻贱,在当权者眼里,尚不及一粒小小沙石......
"小暮,你们在重阳节是否有登高的习俗?"
"怎么,今天是九月初九?"黄暮惊问,待在凌波城里,他都忘了时令.
重阳,佩菊花,插茱萸,饮酒登高......
凌非秋光华夺目的银衫映着苍茫的长空,漆黑的眼眸中有一种专注的温柔,他在风中向黄暮一点头,弯起嘴角, "是今天."
"重阳是我的生辰."
原来九月初九是他的生辰,重阳节.无怪今日出门时,城中众人往来穿梭,张灯结彩,大备庆宴.
黄暮犹在思忖,凌非秋紧追着问: "小暮,今日是我生辰,难道你没有什么礼物送我?"
见他大言不惭地索要礼物,黄暮笑了一笑: "城主要什么没有,我能送得起什么?----要不然,我把烟柳山庄送你如何?"
凌非秋轻叹. "你又要试探我,"他微仰起头,傲气天成, "小暮,我不妨告诉你真话,你的烟柳山庄虽强,我却不稀罕."
不稀罕. "那我更没东西可给了."黄暮摇头.
"不,这样东西,你一定给得起."凌非秋语气笃定.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黄暮有种被人设计的感觉, "是什么?"
"简单,"凌非秋凝视他的目光中充满希冀,仿佛带上了温度, "叫我名字, 不要叫我城主."不想再听到他生疏的称呼,假如他能唤自己一声......
简单?哪里简单!黄暮只觉他目光越来越热,热度顺着视线蔓延到自己脸上,转开脸,不敢与他对视.
凌非秋丝毫不曾气馁,耐心地等,定定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化一般: "小暮......有这么难吗?"
等了半晌,黄暮终于以低得快听不到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非秋."话一出口,血直往脸上涌.
"小暮!"凌非秋漂亮的黑眸里亮起耀眼的光芒,真想把他一把抱过来亲吻一番.黄暮见势不对,防备地退了一大步.
凌非秋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缓缓放下.冷静,别让自己的冲动吓着小暮.他笑问: "那么,小暮的生辰是哪日?"
黄暮注意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三月初三."
"三月?小暮生于初春,真是好啊,"凌非秋惋惜地一叹,
"可惜我生于九月,若我也跟小暮一样生在三月,家父就该高兴了.他最不喜欢秋季,嫌它萧瑟悲凉,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黄暮摇摇头,不甚赞同:
"也不是如此.秋宁静高远,虽是草木凋败之时,却并非就有悲苦凄凉之意,只是历来文人墨客加意渲染而已.我就喜----"他本想说"喜欢秋",忽然意识到什么,打住话头.
凌非秋就等着他说这句话,此时深感失望.小暮也太警觉了,上当谈何容易.
几声铁琵琶从远处传来,先是若有若无,继而越来越清晰.二人凝神细听.
没有半点柔媚婉约,那"铮铮"的弦音,回荡在塞外辽阔的天地,质朴的曲调,遥遥绕耳.
琵琶声里,伴有男子苍凉低沉的唱腔: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词唱了两遍,意却似未尽.对着这苍穹大漠,古垒黄沙,令人心生惆怅.
单调的琵琶,似是在弹奏着满眼的岁月风沙,渐渐声远.长空一声雁唳,更添苍凉.
"小暮,"凌非秋拉回黄暮的神思, "我说塞上种柳也能种活,还能让它也一样郁郁青青,你信吗?"
看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黄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那也不是我说了算,能不能活,该看他们自己."
"唉,就知道你现在肯定不信,"凌非秋无所谓地笑笑, "等到明年开春,就见分晓."
正说话间,几匹飞骑如流星一般驰过大漠,赤马如霞,白马若雪,马上骑手皆是弱冠少年,挽弓佩剑,豪气干云.
"不同于中原地区的赏菊登高,在重阳节,边塞的少年都喜欢跑马狩猎."凌非秋解释道.
斜阳下,马上少年衣袂当风,英姿勃发,蹄下黄尘飞扬.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建安才子的妙笔,所道的不就是眼前精彩的一幕?纵马驰骋,睥睨天地----哪个少年心中没有这份豪情?黄暮收回久久注视的目光,不禁转脸看了眼凌非秋身旁的马.
"怎么,想试一试吗?"凌非秋看出他的心思,把自己的爱驹牵来, "只是小心些,别摔着了."
他简单说了几句驭马的基本事项,就要抱黄暮上去.
"不用,"黄暮推却了,黑亮的眼眸闪着某种神采,语气决断, "我自己来."
凌非秋会意,微笑着退开两步, "那好."
黄暮翻身跃上马,在鞍上坐稳,提起缰绳,策马徐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地上,长风舒展开他的衣摆,一抹浅色,飘动在万里瀚海中.黄暮挺直腰坐在马上,环看四野,变幻的霞光下,肌肤白得几近透明,秀雅中不掩倨傲.
凌非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十多年前那个在湖边遇见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成为现在驾马前行,风华正茂的少年.十多年来,每当艰难苦闷的时候,眼前总会浮起那孩子盈盈的一笑,清澈得像初春的湖水,可以将一切的孤独消融......十多年来,频频的南下奔波,就是想再一次见到他,找到他,如果,如果再次分别,是不是又会是一个十年......
将纷杂的思绪暂搁一边,只见原本是策马慢走的黄暮现在已经驱马沿着圈慢跑.凌非秋眼中闪过一道恶作剧的光芒,突然拿起马鞭望空一甩.
马儿猛闻鞭声,一时受惊,躁乱不安,一改先前的温顺平稳,变得不服驾驭.黄暮初次骑马,不懂如何控制,身体摇摇晃晃就乱了分寸.
凌非秋又是变本加厉的一鞭,甩得十分响亮,再度受惊的马儿按捺不住,乱踢乱蹦.
"你......"黄暮坐在马背上岌岌可危,怎么样也勒不住它,颠颠晃晃像踩着一朵浮萍,吓得脸色都变了.
一个剧烈的颠簸,黄暮从马上跌下来.凌非秋看准时机候个正着,稳稳当当地把他接进怀里.
黄暮刚一站稳,就反手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地打在凌非秋脸上.都是他搞的鬼!
面对他的怒目,凌非秋嬉皮笑脸地道: "打呀,不解气还可以再多打几下."反正便宜已经占到手了,挨两下又算得什么?
黄暮又气又窘: "你,你这疯子......"不止是疯子,还是无赖!
"还不是被你逼疯的?"凌非秋挨近他,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 "好,都是我扫了你的兴,我给你赔礼道歉成不成?"
"算了."黄暮赌气地甩开他的手.
"算了?那就是说你不生气喽?"凌非秋赔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
圆而近的夕阳缓缓落入地平线后,黄昏的天空全是一片艳丽的绛红色,热烈得快要燃烧起来.余晖投在漠漠黄沙上,变幻出赤橙蓝绿不同的色彩,瑰丽而温暖.
城头呜呜地吹起画角,几处炊烟自大漠中袅袅升起.
天色由绛红变作紫红,又变作蓝紫.星星一颗,两颗,三颗......爬上天幕.
角声漫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夜凝紫.
看落日看得忘了时辰,转眼已是夜幕降临.凌非秋道: "小暮,天色暗了,我们回去吧."凌波城里的上上下下,已该是大摆筵席等着为他庆祝寿辰了.
黄暮却向远处一指: "那是什么?"
他手所指处,一丛火光映亮夜空,依约还有锣鼓之声.
"是当地牧民点的篝火.小暮,如果你想看看的话,"凌非秋看出他眼神中的期待,语气里不觉带上了宠溺, "我们这就去."
榴花不似舞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