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言走近他的身边,“你的意思,是要我规劝教主?”
“那也得他听啊。”梁曜寒掐起一只草叶子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望向湖面,“于言,你已经脱出魔教了,也算是局外人了,你应该比我们这些局内人看得更清楚才对。”
于言默了默,蹲在他的身边。
“曜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曜寒笑了笑,吐掉草根看向于言,“于大侠,其实我想向你打听打听公主在哪?”
于言默然地看着他。
梁曜寒干干一笑,“实话说了吧,我家狐狸给了我两任务,一是把他儿子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二是把他没娶成的小老婆打发走……”
“曜寒,你话中有话,是你劝我抽身事外,不要再趟朝廷与魔教的浑水,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梁曜寒安静了。
于言专注地看着他,目光直盯到他的眼里,“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梁曜寒嘿嘿一笑,“回家抱老婆过日子啊。等日朗他们成了亲,我就搂着我老婆一起含饴弄孙,美满人生。”
于言垂下头。
梁曜寒退了退,但快不及于言。
于言迫近一步,抱住他重重吻在了唇上。
嘴唇碾压过嘴唇。
吻几乎吮吸进人的心里,甚至要把人硬生生地吸干吮净。
梁曜寒用力推开于言。
两人都跌在草地上,急促地呼吸。
“你他娘的于言!”梁曜寒站起来,努力平顺出一口气,“这都多少些年了,你奶奶的居然还和当年吻得一样糟烂!”
于言站起来。
梁曜寒立刻不耐烦地大退一步,“别他娘的跟我说你这些年都没变过,爷受不了那些个酸话。”
“好。”
梁曜寒松出一口气。于大侠重情义,做人向来言出必行。
于言望了望湖面和林子,淡然说道,“你这样夹在他们两人中间,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于大侠,您别咒我成么?”
“到了那一天,如果你决定抽身,别忘了我还一直在等你。”于言说着解下披风,“我看营里你也睡不塌实,不如就在补上一觉吧。”
披风展在草地之上。
梁曜寒默了默,还是躺了上去。于言说得很对,自从接到日朗遇险的线报,他就没安安稳稳地睡过。
五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于言盘膝坐在一边,剑横在膝头,守着他默然注视着湖面。
一呼一吸就响在耳边,遥远而又伸手可及。
于言笑了笑,轻声贴近梁曜寒的耳边,“我去打两只兔子,一会儿回来烤了吃。”
梁曜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于言慢慢沿湖边走去。
湖面吹来清风。
再回头看时,已经有人取代他的位子,坐在梁曜寒旁边。
梁曜寒翻了一个身,背对向他。
尚宇时蹙起眉毛,逼近了他的脸。
8.一章半
于言默然地转过头,慢慢向密林深处走去。
梁曜寒坐起来,有些颓废地哀怨,“尚宇时,你老人家不是拍过板要给于言找一个么?怎么雷大雨小呢?”
“梁混帐,”尚宇时冷然一笑,“别替你男人操心了,你的后院也不见得多安生,小刘大人前天夜里泡在乾清宫里一宿,和你男人聊得欢呢。”
梁曜寒默了默。
然后灿齿一笑,“尚大教主,你若想看爷家后院起火夫夫反目的大戏,就赶紧告诉我公主的下落。你前脚把她放了,我后脚立马冲回宫去修理他和刘靖。”
尚宇时不上当,“得了吧梁曜寒,你根本舍不得!”昨天梁曜寒拎着衣领吼人的场景他依旧历历在目。
“爷是舍不得,但爷舍得看别人整他啊。”
“那本教主还真要拭目以待了。”尚宇时邪里邪气地一笑,“梁皇后,我们魔教已经好心地替你把人救出来,并准备护送回京了。”
梁曜寒怔了怔,“你怎么又换风格了?”
尚宇时坦然笑了笑,“最近我们魔教又招募到几个卑鄙小人,他们建议我说,先埋了你儿子和公主,然后再装好人救人。可怜你儿子带着那丫头在我们迷魂阵里转了好几天,还被土匪劫了好几路,果然看得本教主相当开怀。”
“然后呢?”
“然后英雄救美啊,如今公主正在本教主教中,对本教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呢。怎么样?这一招是不是让你如梗在喉,特别地恶心?”
“是挺恶心的。”梁曜寒干干地笑了,打了你一巴掌,又非逼你说他打得好。“你来恶心我的主意也是他们出的?”
“没错。”尚宇时呵呵一笑,“顺便告诉你,谋划这出好戏的人正是杨老二的外公,朝中也有人透风帮忙。”
梁曜寒皱了皱眉。
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姓董的不但把自己害得家破人亡,而且疯得连亲外孙也毫不顾惜。
“梁曜寒,”尚宇时伸出剑鞘,戳了戳梁曜寒的肩膀,“回去告诉你男人,我会选个适当的时机公布天下,那男人最看中的二儿子——准太子杨日进的外戚就在我们魔教,尽心尽力地策划如何谋反朝廷。”
梁曜寒平静了,魔教和朝廷几百年的仇恨不是靠私下的一两份交情就可以平息,也许他们注定就是要争个鱼死网破,和平相处的模式不过是他梁曜寒一厢情愿。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梁皇后最不爱操太长远又或者太麻烦的心,“宇时啊,公主什么时候能回营?”
“今晚上吧。”
梁曜寒郑重地点点头,“宇时啊,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个啊?”
尚宇时一僵。
梁曜寒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宇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多注意注意考虑个人问题啊。”
“滚!”尚宇时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梁曜寒弯腰拾起披风,“于大侠拦住了么?”
有暗卫低声回复,“拦住了,就在东南方向候着千岁。”
梁曜寒想了想,笑道,“还是请他来吧。告诉他,我还等着吃那两只兔子。”
***
从林子里出来,卓然就认准了一件事:寸步不离地跟定了杨日昭。
杨日昭站住,卓然站住。
杨日昭走路,卓然走路。
杨日昭使轻功一跃十几丈,卓然就追在后边小跑。
杨日昭要打要骂,卓然挑挑眉毛,指一指大营内外,“王爷,要爱惜声誉,万万不可当众乱用私刑。”
卓然说着暧昧地一笑,暧昧地压低声音,“倘在私下么,在下任凭王爷……”
杨日昭怒不可遏,转身一头扎进皇帐不出来了,卓然一声冷笑,就候在帐外守着。
日朗默然看着。
凌栈也默然看着。
杨日昭一扎进帐子就缩在大哥身边,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
杨日朗笑了笑,递过一杯羊奶。
杨日昭抱着杯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哥,能不能借我军令用用?”
“做什么?”
“军法那姓卓的狗皮膏药一顿。”
“哥看该军法的是你,私自出京。”
杨日昭蔫了,像只被戳了洞的羊皮筏袋子。
杨日朗好笑地拍拍他的肩,“别怕,哥正给你想办法。”
杨日昭点点头,犹豫犹豫地说道,“其实我也想过,我总觉得爹爹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受罚,应该会帮我的,对吧。”
杨日朗无奈地戳戳他的头,这孩子果然被宠坏了,“别想了,先把奶喝了。哥替你想。”
杨日昭咧嘴笑笑,低头喝奶。
大哥说帮他就一定会有办法帮他,有大哥作保,昭小爷还担心什么?杨日昭端起奶杯子,豪迈地一饮而尽。
奶渍在唇上,一层浓厚的乳白。
日朗好笑地伸出手,替他擦掉。
手指慢慢划过唇边,杨日朗顿了顿,顺便搂住杨日昭的肩膀。
杨日昭也反手抱住他,乖顺地靠在大哥的怀里。
日朗垂下眼,弟弟尚显稚气的脸正倚在胸前,赖皮地贴在他的心口。日朗抱紧一些,转头望向帐外,“昭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卓然?”
杨日昭皱了皱灰浅的眉毛,“不是不喜欢。”
日朗一丝苦笑。
杨日昭愤恨地抬起头,“是讨人厌。等我抓住了他的把柄,一定整得他再也不敢见我的面。”
“有那么讨厌?”
“讨厌!”杨日昭很肯定。
“那——”杨日朗还是斟酌了一下,“让他替你挡一道,你觉得怎么样?”
杨日昭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惊,“怎么挡?”
日朗连忙解释,“不会弄出人命,发他个教唆的罪名,再用救护你我的功劳顶罪,顶多蹲几日牢狱,你看如何?”
“行得通吗?”杨日昭尚且有许多疑虑。
“最多驱逐出京,但哥可以在自己的辖下给他找个好地方,也算不亏待他。”
杨日昭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王爷私出京城是天大的重罪,可杨日昭不怕,他终究是皇上的亲儿子,皇后的干儿子,他不信有人真敢往死里参奏他。
就算有,也会有小叔叔表舅舅长公主许多人会护着他,更有他的父皇那些翻云覆雨的手段。
大哥替他着想,他很开心。可他更想让大哥置身事外,不要因为他而招惹任何麻烦。
日朗摸摸他的头,“你若不愿意,哥另想办法。”
杨日昭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帐外。
日朗收回手,安静地看着他。
“哥,”杨日昭握拳站了起来,“我去提姓卓的进来,这小子满腹坏水,敢跟我出来一定想好了万全之策,咱们也听听他的。”
“等等吧。”日朗将日昭拉回身边坐好,“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等爹爹回来一并问他。”
“也好,姓卓的再狡猾,也一定骗不过爹爹。哥,”杨日昭站了起来,“你坐着,我这就去找爹爹。”
杨日昭风风火火地向外跑。
杨日朗终于沉下脸色,“站住。”
“怎么了?”
“回来老实坐着。整日毛毛躁躁,今日好好规矩规矩你!”
杨日昭错愕地看着杨日朗。
杨日朗一脸冷峻地训道,“杨日昭你听着,回京之前,除非爹爹用你,否则我在哪,你就在哪。现在回来坐着,哪也不许动。”
杨日昭扁了扁嘴,小模小样地又回来坐了。
***
卓然站了许久。
凌栈也就看了很久。
安排下最近一批搜巡回营的士兵,凌栈来到卓然的面前。
卓然淡然一笑,“小凌大人。”
凌栈点点头,“来我帐中,我有话问你。”
卓然未动。
凌栈径自转回身,走向帐中。
帐前有传令的士兵,小凌大人负起手,一如往常地平和文雅,“传讯卓然。”
传令士兵抱拳领命。
凌栈走进帐中,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
卓然走入帐子,“凌大人可是询问我昨晚的细节?”
“不,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凌栈站起来,走到卓然的面前,定了定心神。
卓然的脸近在咫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他了。
凌栈笑了,一字一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在意的人,是你。”
错怔之后,卓然不屑地一哼。
错怔之后,凌栈了然地松出一口气。
“卓然,你怎样以为都好,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所谓‘心有灵犀’,只是因为我担心你罢了。”
“那又怎样?”
“我担心你,不是担心宁王,更不是担心别的什么人,而是你。你知道是你,便可以了。”
说话之间,凌栈的脸已经红了。
卓然极力捏了捏手指,又极力漫不经心地笑了,“那好,我知道了。”
潮红从凌栈的脸上慢慢退下。
卓然愈加冷漠,“小凌大人还想告诉草民什么?”
“宁王还应承我,如果有什么他可以尽力的事,不要客气。”
“还有么?”
“……没有了。”
“那我走了。”
卓然转身走出帐外。
帐外煦阳和风。
帐内却和心里一样阴冷,几乎没有温度。
卓然回过头。
眼前是一片灰暗的布障。
但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厚布,清清楚楚地看到军帐里面。
看到凌栈苦涩地笑了。
看到凌栈慢慢走回案前,几近脱力地跌坐在椅上。
凌栈闭上眼。
卓然也闭上眼。
兵器轻微地碰撞。
军马喷着气,踏地时得得做响。
军营肃杀,甚至飘着隐隐约约的血气。
不适合凌栈,但适合他。
卓然张开眼,大步朝皇帐走去。
9.娘想儿子了
酉时过半,天渐渐黑了。
尚宇时说到做到,送回公主。
公主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梁皇后起营拔寨,班师回京。
尚宇时不甘寂寞地传了个信,笑称梁皇后像条落荒而逃的水狗。梁曜寒大致看过,就着火烛烧成黑灰,托在掌心轻飘飘地一吹,然后下令全速行军,日夜兼程回京。
军队赶到京畿,慢了下来。日暮将近,梁曜寒传令扎营休整,自己带着相关人等搬进行宫,准备明天风风光光地进京。
相关人等就是大小儿子和贴身的人,卓然不在其列。
卓然听完旨,弹了弹跪脏的裤子,径自回京去了。
凌栈也先行一步,依他的官品尚不够格伴着皇后的排场入京,梁皇后自己“望家不得归”,干脆把能放的人都放了,省得一起郁闷。
官道宽敞,也临近关城门的时辰,路上行人匆匆,渐渐稀少。
卓然背着手,慢慢地走。
凌栈就在他的前面,也在慢慢地走。
两人隔着六、七步,一前一后,越走越慢,走到城前,只剩下这一对。
卓然抬头望了望城门,城门半合,只剩下两人的宽窄,看门的士兵扯着嗓门吆喝叫两人快跑两步,不然关门大吉,你们爱怎地怎地。
凌栈依旧踱步慢行。卓然一声冷笑,赶了上来,“小凌大人走不动了?要不要草民拽你一拽?”
凌栈默不作声,保持步调。
卓然跟上一步,“十两银子,我背你入城。”
凌栈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
守门的士兵愈加不耐烦地吼了几句,作势就要关门。
卓然叹了一口气,搁起衣摆小跑进城。
凌栈有话不说,自然是暗生他的闷气。凌栈的性子他清楚,倔强起来谁也拉不回来。
守门的士兵骂骂咧咧地让他进了,又吼了一句,想要关门。卓然忙塞了十两银子,又延了一会儿。
士兵冷面收了银子,闭嘴盯住滴漏。卓然顺着城门望去,凌栈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地拿着官步,甚至还有几分悠然。
时辰到了,戍士毫不留情地关门,凌栈还隔着百十步距离,依旧气定神闲。
卓然又掏出十两。小头目望一眼凌栈,不屑地嗤了出来;“读过几本破书就和老子摆排场?有银子算屁?老子奉得是国法皇旨,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