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浮尘)(第三、四卷)+特典——坊七瞳
坊七瞳  发于:2010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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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然抬起头,轻轻亲吻眼前的黑发,仔细地替他盖好了绸被。

然后抱在怀里,长吐出一口气。

3.半章与半章

清晨的京城,浓雾乳汁一样地笼着街市,半步之外几乎看不见人影。

一顶青蓝小轿出了福王府,悠悠朝城东抬去。

卓然坐在轿中,疲惫地闭着眼。

福王府的手脚果然麻利,杨日昭出府上朝不过一刻,手下的人就已经找好院落扫他出府。

院子倒还干净,布局也算合理,卓然看着相当满意,唯一的缺点就是离着福王的府邸居然有半城之遥。

被褥也是全新一套,还附送厨娘一个,跟班福六一人,另算月银十两。

厨娘和福六垂手站在院里,十两银子摆在房中桌上。

卓然走到床前,和衣躺下。

手指伸到眼前,透着阳光,细瘦苍白。

杨日昭的汗水似乎还残留在身上,灼灼发烫。

卓然翻一个身,面向床内。

自己操之过急了。

杨日昭的心思并不在他的身上,也不可能在他的身上。杨日昭更不会被床边枕侧的琐事绊住,自然也算不上握住什么筹码。

也许,自己只是想破坏一些东西罢了。

也许,自己想破坏的就是他自己。

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有了牵挂,也就有了束缚。

只不过……

卓然自嘲地笑了出来,自从发现凌栈和宁王之间的暧昧,他的步调越走越乱——话多了,事躁了,活该这么一个结果——人利两失。

卓然再转一个身,趴在了床上。

额头脊背渗出一层凉涔涔的燥汗,卓然低声吩咐厨娘熬些鸡汤,闭上双眼。

***

早朝异常沉闷。

杨日昭话过耳边风一阵,专心琢磨姓卓的倒底想干些什么。

也许姓卓的就是个看着聪明的笨蛋。姓卓的应该不会傻到以为让他压一压,他就千依百顺地宠着姓卓的胡闹。

花痴不是没有,但绝不能是他杨日昭。

头顶上传来宣布散朝的声音。

杨日昭理理衣襟,朝坤宁宫走去。

杨日昭心里很清楚,只要卓然真如所言要大闹一番,自然还会使出解数给他下套,昭小爷应该守株待兔,而不是好奇地自投罗网。

四月的宫中香花阵阵。

唯独坤宁宫一股浓郁的草药气。

杨日昭被引进花园,梁皇后正坐在假山旁边,望着池水蹙眉发呆。

日昭走过去,嫩生生地叫了一句爹。

梁曜寒抬起头,默默看了半晌,拉住杨日昭的手。

日昭乖顺地坐在旁边。

梁曜寒拿出一张简报,递到他的眼前。

这是来自宁王日朗的简报,黄底黑字,内容简单。

杨日昭反反复复看过好几遍,再抬头,鼻子隐隐发酸。

梁曜寒笑笑,拍拍儿子的肩,放柔了声音,“乖乖在这儿等着,爹去见你父皇。”

杨日昭埋下头。

眼泪不自觉地滑出来,滴在纸上。

前日未时,军队遇险。山路塌陷,人马大半坠入崖下,王爷及哈赤儿公主等人下落不明。

杨日昭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

梁曜寒已经出了园子。

杨日昭快步追上去。

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他也知道大哥会希望他怎么做。

守着爹爹,守着父皇。

直到大哥平安回家。

***

四月的北方,太阳昏沉沉地挂在天上。

梁曜寒站在崖边,眺望脚下浓密的山林。

从接到讯报到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处已经三日,梁曜寒亲自督军,日夜不停地在山下搜索。

凌栈了走上来。

梁曜寒闻声转头,笑了一笑。

凌栈埋下头,恭敬地递上一张两折的纸,“禀皇后,这是今日的统计。”

梁曜寒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揉了揉额角,“你念吧,我不想看。”

“是,”凌栈展开折纸,“泥石下挖出死者十具,林中寻到伤者二人,死者一人,皆为士兵。”

梁曜寒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小凌大人,你也坐过来吧。”

凌栈恭顺地坐下。

梁曜寒倚着石壁盘脚而坐,神情凝重,“凌栈,你觉得他死了吗?”

凌栈轻轻一颤。

日朗似乎就站在眼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笑着,俯身向他的额间一吻。

额间因此微微发烫,凌栈声音低哑,“臣以为,王爷必然吉人天相。”

梁曜寒默然望天。

天蓝如海,万里无云,寂寥空旷。

梁曜寒转过头,“凌栈,你知道为何我要带你同来?”

“臣……不知。”

“日朗告诉过我,他喜欢你。”

凌栈错愕地抬起头。

“你呢?”梁曜寒继续问道,“你又是什么想法?”

凌栈又垂下头。

所谓他的想法,只能有一个:“王爷错爱,微臣愧不敢当。微臣只盼王爷平安归来。”

梁曜寒了然地叹出一口气,日朗果然也是单相思。但想说的话他还是要说,梁曜寒给出答案,“小凌大人应知‘心有灵犀’,本宫带你来,只不过盼你与日朗也微有灵犀罢了。”

凌栈无言以对。

梁曜寒拍一拍手,“你且退下,有事再上来禀报。”

下山的脚步有些沉重。

梁曜寒看着他消失,转头望向另一边,“于大侠,你还想站多久?”

山风吹过,只摇动几株嫩草,吹起几捧细沙。

梁曜寒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你要不想见我也别跟着了。爷最近闹心的事多,你痛快点儿。不见那我走了啊。”

于言慢慢转过山石。

梁曜寒拍了拍凌栈刚刚坐过的地方。

于言坐下来。

梁曜寒干干地笑了一笑,“按说我该和你拉拉人情,问一问你的近况。不过么,”梁曜寒顿了一顿,“八成你会觉得我假我虚我不是个东西,所以我也不装模作样了,直接问你,你爱答不答。”

“我有可能不答吗?”

“于大侠,”梁曜寒不满地挑挑眉毛,“你就不能婉转一点儿?你这么说我也忒没面子了。”

于言笑了。很高兴这些年这个人还是没怎么变。

梁曜寒伸出手,郑重地握住了他的肩膀,诚恳以待,“于言,这些年你多次暗中帮我,我都一一记着。这一次算我求你,日朗究竟怎么了?是死是活,是要敲诈勒索,还是杀人泄愤?你好歹给我个信,成不?”

“我立过誓,我不能说。”

于大侠不说,梁曜寒自然也不会迫他。

梁曜寒冷冷一笑,“尚宇时在哪?”

于言沉默。

“你都立誓了,还能没有尚宇时的份子?”梁曜寒猛地站起来,“你告诉我,那小子在哪?”

“在这儿。”有人悠悠从上面飘下。

尚宇时落在地上,抱着剑好整以暇地微笑,“想知道,就陪我一宿。”

“免谈。”梁曜寒上前揪住尚宇时的衣领,发狠放话,“日朗若是挂了,我就拉着你陪葬。”

宇时不屑地冷笑,“就凭你?你若想死,本教主可以承全。”

“不是我。”梁曜寒一脸的怒气转瞬烟消云散,声音柔和平静。

他松开手,屈指掸了掸刚刚拽过的领口,微笑而诚恳地说道,“是将兵!天泽想铲平你们魔教很久了,可我一直反对。因为你们虽然祸国,但毕竟没有殃民,天子应有容人雅量。”

尚宇时一哼。

梁曜寒继续说道,“很显然,我错了。所以我刚才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日朗真的遭到你们的毒手,我就告诉皇上一个秘密。”

梁曜寒退后一步,冷声说道,“你们魔教圣地的秘密。”

尚宇时缩了缩瞳孔。

梁曜寒抱拳一笑,“尚大教主,你威胁我,我也威胁你。你善待我,我也善待于你。总之咱们礼尚往来,谁也别欠着谁的。”

4.灵犀

落日西沉。

天边最后的一点儿光亮在密林中忽明忽暗。

风里弥漫着微弱的血气。

凌栈走出营门,慢步向南。

南边是一只湖,湖水粼粼,傍晚时分映着残阳,暖中泛凉。

就像乡下的旧宅,小的时候。吃过夜饭,同龄的孩子们都赤条条地跳进湖里比赛嬉闹。

卓然总是最扎眼的那一个——游得最快,捉鱼最多,潜得最深,还最喜欢捉弄人。

凌栈总是会第一个爬上岸来,在湖边燃起篝火。湿漉漉的衣服就悬在火边,卓然坐在他的身边,凑着火光,用锋利的竹刀一下一下地清理捉到的鲜鱼。

外衫干了,同时裹住两个人。他们会从袖子里各自伸出一只手,配合着烤鱼。

卓然总是坐在右边,伸出左手,卓然的两只手都一样的灵巧,不像他,只会用右手。分明是两个人,却总能默契如一。

***

一声枭叫,从湖对岸尖锐而凄凉地传来。

水纹漾着细波,轻声扑上来岸来。枝桠黑压压地织成一片,时起起伏。

凌栈站在岸边,心里莫名地慌乱、紧张。

凉意从心底涌起,一层一层压在心头,越压越重。凌栈深吸一口气,向更南的方向走去。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去,从心底涌起渴望,强烈地支使着人的脚步坚定地向前。

路愈行愈远,行营几乎完全隐匿进身后的黑暗。

凌栈回过头,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只有一线浅浅的亮光,是湖的水面。

再向前,就连湖都看不见了,凌栈这个名字很可能明日一早也写在被搜寻的名单之上。

凌栈抿唇笑笑,继续向前。

陈腐的枝叶发出细小地折断的声音。

停在林中站住,四下一团漆黑。

断响越来越大,马蹄声清晰、沉重地回荡在林间。

一个黑衣少年闯进凌栈的视线。流云马打出一个响鼻,踩着步子停在凌栈的面前。火折子照亮彼此的脸。

杨日昭蹙着灰浅的眉毛,惊讶而不悦地盯着凌栈,“你怎么在这儿?”

凌栈也惊讶地看他,甚至忘了礼数。

杨日昭的身后闪出一张脸。

卓然一怔,险些跳下马来,“你怎么在这儿?”

杨日昭的眉毛蹙得更深,“我爹教你在这儿截我的?”

“回王爷,微臣只是偶然于此。”

凌栈说着,站在了马前。

流云马在凌栈面前横走了几步,杨日昭声色俱厉,“滚开。”

凌栈张开手,随着马头平静地移动,挡住去路。

廖廖数语,凌栈听得明明白白,小王爷私自行动,他不能不拦。

福王原本应在京城。即便福王奉旨来此,那一句“我爹爹”也露了口风,凌栈决不能视而不见。

一人一骑在林间左右对峙。

杨日昭烦燥地转过身,抓着卓然推到马下,“姓卓的,你绊住他。”昭小爷一勒马缰,流云马张开四蹄,飞快地从两人身边擦过。

面前像扫过一阵风,凌栈被卓然挡到一侧,眼睁睁地看着日昭离开。

卓然退后一步,悠然地解释道,“小王爷私自出京,亲自寻大王爷来了,真可谓兄弟情深。”

“卓然,”凌栈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王爷私出京城是怎样的重罪?”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跟着一起来,会是什么后果。”

“大概,会被当成教唆王爷的替罪羊吧。”

凌栈笑了一笑。福王已经是卓然的主子了,卓然是福王的人。卓然取悦福王原本就是理所当然。只要卓然保住了福王,也便保住了自己。是他多虑了。

卓然又退了一步,与凌栈保持些许距离,“你回营吧,我还要去接应王爷。”卓然笑了笑,“别忘了禀报皇后,你发现小王爷私自出京,但是要记得,只能禀给皇后,不要让其他人听见。”

“你们要做什么?”

卓然眯眼看了看杨日昭消失的方向,不屑地哼了出来,“你相信‘心有灵犀’么?福王爷居然坚持宁王不但活着,而且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还说一定能第一个找到他。真够疯魔的了。”

凌栈默了默。

“我信,”小凌大人极力地压低了声音,“也许,你也应该信一信。”

***

杨日昭穿过密林。

甩到卓然,昭小爷莫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尽管说得信誓旦旦,但杨日昭自己也半信半疑。他只想出来走一走,想到离大哥,离爹爹更近的地方。

不巧地,姓卓的不但半路来拦住了他,还迷惑了他,而昭小爷也觉得他有些道理,与其让姓卓的告发自己不如带着他出出主意。

果然,用他挡住一个程咬金——凌栈。

林子越走越密。

繁茂的枝叶迫使马也慢了下来。

杨日昭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林间乱走。

他知道这样很危险,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就这样胡乱地走走。

林子间唯一的光亮只剩下马的眼睛。杨日昭摸了摸流云马的脸颊,流云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一人一马独处在林中。

天地静寂,连一丝风,一点光都没有。

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挤来,抑得人连喘息都异常艰难。

杨日昭深吸一口气,竭声尽力地大喊,“哥!”

声音荡向四面八方,像被吸干了似的消失无踪。

杨日昭气沉丹田,再试一次,“日——朗——杨日朗——”

枝叶似乎颤了一颤。

杨日昭终于感到一丝风,牵起马边走边喊日朗的名字。

流云打了一个响鼻,扯了一扯缰绳。

日昭被拖着转了一个方向,突然看见黑乎乎的一团。

是一个人,就蜷在树下。

日昭兴奋地跑过去,拨开那人的身体,打亮火折。

火光是一张恐怖腐烂的脸。

杨日昭大退一步,几乎叫了出来。

火折子落在地上。日昭抖着手,去翻那件残破的衣服。

总会有一些证据证明他是,或者不是。

杨日昭屏住气息,听到树林间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

流云马奔着那个声音去了,杨日昭拾起火折,跟着一起跑向那个方向。

林中有光闪了一闪,是刀砍在石头上劈出的火星。杨日昭立刻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那个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是他的名字,是他的声音。

林间勉强站着一个人。

杨日昭直扑到那人身前,声音微微发颤,“哥?”

“嗯,”日朗伸手摸了摸日昭的头,“有吃的么,哥饿了。”

日昭一怔,连忙取过水袋干粮,扶着日朗坐在树间。

杨日朗笑了笑,伸手搂住杨日昭,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别怕。”日朗捏了捏日昭的耳朵,“哥还活着呢。”

“我没怕。我——”

“别说话,挨着哥坐一会儿,哥——”日朗静了静,又笑了一笑,推起日昭,“扶哥起来,咱们先出林子,给他们报一个平安。”

5.脱逃

日昭扶起日朗。

日朗牵过马缰,却站住了。

林中有细小的声动,像蚁过树枝一般地簌簌作响。

极轻微,却整齐,因而压抑。

日朗扶住日昭上马,“快走,向西北方有爹的兵将,叫他们过来。”

“要走,一起走。”

“乖,听哥的话。”日朗抽出弯刀,在马鞍子上蹭了一蹭,“魔教众尚且不敢伤我,你回去报信,叫爹爹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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