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时弊
公孙柘扶着方子安,让司徒梓允去把他们所乘的马车驶到近前,司徒梓允应声去了,方子安席间调起了兴致,这一会儿也不觉如何头昏恶心,和公孙柘站在那儿悄声说笑着,眼见司徒梓允的马车就要驶来,宫内忽然跑出个白胖太监,冲方子安叫道:“方大人,方大人,请留步!皇上召您去呢!”
方子安心中一凛,公孙柘不知底细,笑道:“子安,你快去吧,想是你席间戏耍那哲罗使者,惹得皇上心怀大畅,要赏赐你什么呢,快去吧!不好让皇上久等的!”那太监听了这话,冲身后两个抬着软兜的小太监一挥手,他俩急忙上前扶方子安坐进去,司徒梓允驾车驶到近前,怔怔的问道:“子安,皇上召见你吗?我在此候着你吧!”那太监堆起笑脸说道:“司徒大人不用费心了,皇上自会安排车轿送方大人回去的!”说着急急命人抬着方子安向宫内奔去,司徒梓允还是不放心,公孙柘呵呵笑着扯他一并走了。
方子安坐在软兜上,见那个大太监引着他们去了皇上寝宫的方向,心中惊惧的不知如何是好,止不住浑身颤个不停,那两个小太监直把他抬到寝宫才放他下来,方子安落地时险些踉跄倒地,身旁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揽住了他,方子安还未及反应过来,已下意识的挣脱了,那人呵呵笑道:“子安,这全天下敢甩开我手的,只怕也就你一人了!”
方子安顺势跪下给他请安,他虚抬了抬手,转身坐到床上,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子安,你今日以文名扬我国威,打压了那哲罗使者的嚣张气焰,我定要赏你些好东西,你且说说,你都想要什么?”满脸笑意的盯着他,似乎方子安只要能说得出,他就能寻得来。方子安听了这话,心里急转着念头,扬头笑道:“皇上说话可算话?”那人瞥着他笑道:“当然算话!你想要什么奇珍异宝只管开口!”方子安抑制着微颤的嗓音道:“微臣也不要什么赏赐,只愿和皇上的君臣情谊能得长久!”那人先是拧起眉,似有不解,后来慢慢板起脸来,再不看他,指着刚刚那大太监道:“福全,你带着赏给方大人的太监宫女去把他那新庄院收拾收拾,他这几日就要搬过去了!”那太监连连应着退了出去,方子安脸色煞白,盯着那人轻道:“皇上,您说的是什么新庄院?”
那人仍是不看他,扭头“哼”了一声道:“我赏给你的庄院,就在王城后的密山脚下。”顿了顿小声说了一句:“这样也方便我时时召见你!”方子安垂着头说不出话,那人见他不搭腔,耐不住起身踱到他身前扶了他起来,柔声道:“子安,我……”方子安怕他说出什么胡话来,忙截住他的话头道:“既如此,微臣谢皇上恩典!皇上,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微臣告退!”说完伏地叩首,那人站开了些:“好,你先下去吧,外面有备好的轿子!”说着转身面朝里歪到床上,竟是出奇的爽快,方子安有一刹间的怔忡,但很快回过神,躬身退了出去,临走没忘把寝宫的殿门带上。
这晚的月色特别好,空旷的王城影壁间洒满了淡淡的月影,方子安没理会那人指派的四个抬着空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的太监,自已沿着城墙根慢慢踱着步,自顾自想着心事,韩景斌这个月中应该就能回来了,可那人忽然赏了座庄院给自已,庄院里的下人又都是他指派来的宫女太监,存心就是让他们来监视自已,若是真搬了过去,只怕那些人连自已吃口菜要嚼几下都会事无巨细的回报给他,身边有那么多眼睛耳朵,真是让人做什么都是浑身不自在。方子安叹了口气,怔怔的站在墙根处望着天上的圆月,自已对韩景斌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呢?说对他有意吧,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说对他无意吧,可想到他时却是完全不同于别人的甜密,他是那人的表弟,若那人把自已囿于新庄院中用强,他知道了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暗叹一声,目前这种情形自已要好生想个法子,让那人和司徒梓允绝了念想才是!
踱出王城,那些抬轿太监还在后面跟着,中途曾有人上来劝说方子安乘轿,被方子安婉拒了,快到建王府时,从一旁黑暗的小巷里转出来几个人,醉的东歪西倒挽在一起,其中一个格外大声的唱着小调,方子安本要避开,可看清那人后,不禁叫了一声:“一丞?”那人听见了,张着迷离的醉眼凑到方子安身前,大着舌头问:“谁?哪位兄台?”
方子安自那日金殿传胪后,就没怎么见过他,这时看见他,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笑道:“一丞,我是子安,你这醉猫又上哪儿讨酒喝去了?”王一丞嘻嘻一笑,说道:“子安?方子安?方少傅?您现在可是一步登天位极人臣,怎么还认得以前的穷朋友?”方子安听他话里有话,不禁低头打量了他一下,天气渐热,他竟还穿着件夹袍,自是因为没有官职,翰林院庶吉士的月例又裹不住吃喝的缘故,看着这昔日相与甚好的朋友如此落魄,方子安忍不住有些心酸,面上却不敢带出一丝情绪,笑道:“怎么不认得?你和耀程他们三个是我方子安最好的朋友,怎的,你还嫌认识我掉了身价不成?”他身边几个人醉的直说胡话,原地不住的摇晃着,也没听进去他俩在说什么,倒是王一丞听了方子安的话,甩了甩头眯眼看着他道:“子安,你……我和几个同年原想着去红袖转转,路上被人扯去小食街吃酒,喝的太多醉糊涂了,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方子安微微笑道:“一丞,你每晚便是和这一众同年出来消遣作乐吗?怎的也不叫上我,我自已闷在家里甚是无趣,明儿你再有了好去处,一定要记着我!”王一丞哈哈笑道:“好,好,听说红袖新来了位绝色美人,咱们明晚便去那儿瞧瞧美人吧?”方子安应了声好,和他约定时间,又问清那红袖的所在,这才拱手作别,回了建王府,打发那些太监自去了,大管家跟在他身边,面带不舍的说道:“方公子,刚才宫里派人来,问了您平素的喜好,说是要在皇上赏您的新庄院里照样布置起来,您这就要搬过去了?”方子安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我也是刚听说皇上赐了庄院,原想着待王爷回来,亲自向他回了再搬去桃花坞的,现在看来,桃花坞那宅子竟住不上了,哎!”
大管家听他甚是烦忧,轻声劝道:“方公子,怎么说这也是皇上的恩典,您那新庄院虽然离建王府很有些距离,但以后若是散朝的早,您还是可以经常过来转转的,王爷若是回来了,定是天天盼着您来!”方子安笑了笑,跨进屋内,红兴和秋水早已伺在一旁,方子安今天耗神太巨,实在累的很了,踢掉鞋子倒床就睡,红兴急忙上前替他撑开薄被斜搭在肚腹处,退回去吹熄蜡烛,和秋水悄无声息的睡到小榻上,方子安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一片,又是一声长叹,面朝里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朝,听皇上和刑部侍郎岳炜对奏了一桩趣事,原来城南郊有个姓刘的老汉,十六年前和朋友张老汉替儿女订了娃娃亲,本来两家关系甚好,可就为去年年关时,张老汉家杀猪,把那副猪下水送给了孩子舅舅,刘老汉为此和他置了气,想着他这老朋友每年杀猪,那副猪下水都是给自已留着,这一次却送了别人,定是私底下对自已有什么不满,从那以后见了张老汉就躲着走,再不愿见他,那张老汉却也是满腹委屈,杀猪那天孩子舅舅正巧来家,见了那副猪下水就紧着向他讨要,他媳妇在一旁连声应了,他实在不能出声拒绝,就为一副猪下水两家竟闹了个脸红,今年两家儿女到了适婚年纪,张老汉托人带了彩礼,想约刘老汉一起定个日子,把他家女儿迎娶过门,刘老汉没让那送彩礼的人进门,只凉凉说了句他闺女已了另许他人,日子都定好了。张老汉气怒之下把刘老汉告上了公堂,审案的主事听清事情缘由,实在好笑,让人把他二人押入大牢关了几天,他俩不通刑律,着实惧怕的很,竟互相安慰着又和好如初了,审案的主事听狱卒来学了他二人的说话,提了他们出来,好好训斥了一番,命刘老汉和张老汉立刻定下日子,替两个孩子完婚。
金鸾殿宝座上那位听的拊掌大笑,方子安原还在一旁听着,后来听岳炜说到两家的儿女亲事,竟走了神,这时满殿文武见皇上乐不可支,都凑趣的哄笑起来,方子安这一脸严肃显的格外扎眼,那人本就时不时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板着脸,不禁问道:“方卿家,你可是觉得那审案主事处置不当?”方子安一愣回神,这才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细瞧,忙笑着回道:“启奏皇上,这位主事处置再恰当不过了,民间一直盛传‘穷死不作贼,屈死不告官’,自是为那官场黑暗,管理一方百姓的拿住了原被告,就是石头里也要榨出油来,现如今我昊仑太平盛世,任用的官吏清廉自律爱民如子,实是百姓的幸事,皇上的幸事!微臣以为这样的好官,很该好好奖赏一番,索性树了他做廉洁的楷模,让各地方官吏学习效仿,皇上以为如何?”
那人笑着点头,正要说话,方子安心念电转抢着跪下,纳头拜道:“皇上,微臣有事启奏!”那人有些奇怪,含笑问他:“方卿家,有事只管奏来!”方子安抬起头朗声道:“皇上,各处部曹小吏俸禄月例寒微,常做举家食粥,常患无米为炊,官场贪贿风气实来于此,臣有一‘高薪养廉’的提议,适当提高官吏们的俸禄,官吏们能裹住吃喝,又都是饱读诗书,自不屑再做那贪贿盘剥百姓之举了!”那人似乎听进去了,低头沉吟半晌,说了句:“你这提议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提高俸禄,还需得和户部会商详议,容后再说吧!”说完见再没人奏事,让太监喊了退朝,方子安随着人流出了王城,司徒梓允跟在一侧,笑着邀他去家里叙话,方子安敷衍了句已与人有约,忙快步走开了。
第二十三章:通财
司徒梓允呆在当地,心中惴惴不安的回到府里,子胜和盈儿正满院疯跑,盈儿一边跑着还一边叫着:“子胜,你快来,追上了我,我就跟你玩拜天地!”子胜累的抱着肚子蹲到地上,说道:“盈儿姐姐,你别跑那么快,我跑不动了!”盈儿闻言停了下来,走到他身边敲着他的脑袋笑道:“你真没用,这么点路都跑不动!”子胜咧着嘴直笑,盈儿“哼”了一声,拉起他转到花园,司徒梓允隐隐听见盈儿说了一句:“走吧,咱们玩拜天地去,我当新娘子,你当新郎倌,灶间那条小黄狗就是咱们的孩子……”声音渐渐远了,司徒梓允见他俩两小无猜,想起今日那人对自已态度冷淡,心中一酸,险些坠下泪来,忙掩饰着仰起头,慢慢转到书房,取了笔着意描画那人的形像,画卷成形时盯着不错眼的看着,画上那人巧笑倩兮,容颜绝丽,那剪水双瞳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已,司徒梓允再也抑制不住满心酸楚,两行热泪滴落下来,正打在那人面上,晕开了墨再瞧不见那张令人神为之夺的小脸了。
方子安先回建王府换件素常的衣服,又取了些银子放在荷包里,出府逛到踏月街,那首饰铺的老伯这些日子一直没在店里,方子安买了许多礼物托那伙计转交给那位老伯,又使人送来了自已替他提的新牌匾,这才出了首饰铺,路过那印章铺子,那位刻章师傅一见他便即跪倒,口中呼着:“方大人!”方子安忙扶了他起来,刻章师傅取了前些日子卖印的所得双手奉上,方子安连连摆手推了,笑道:“罗大叔,以前我卖印是为了弄些钱糊口,现在我手头银钱充足,就不用要这些了,您自已留着吧!权当我的一点心意!”那罗大叔只是摇头,说道:“方大人您为人甚是厚道,可我老罗也不是见财忘义之徒,咱们早就说好卖印所得五五分成,这钱您必得收下!”方子安无奈,想了想笑道:“这样吧,罗大叔,这钱您还留着,我把那九叠文的刻法教了您,您这铺子以后生意好了,用钱的地方定是不少,我就当拿这银子入伙,您赚了钱再给我分成可好?”那罗大叔见他坚拒不收,索性笑道:“也好,咱们以后还是五五分成,其实您那印卖的真是好,可惜您现在是朝廷命官,公务缠身没功夫再做这些,这些天有好些客人来定,我都推了呢!”
方子安笑着取了刻章的工具,拣重点诀窍和他细细说了,那罗大叔学的很快,一下午便已有小成,能刻个形似了,只是刀功火候和方子安相去甚远,但对付着也能给客人刻九叠文的印。天将擦黑时,方子安想起和王一丞的约,急着辞出来奔水烟胡同而去,借着胡同里各家门前的灯笼,好容易找着那家红袖,靠在墙下等王一丞,门口花枝招展的姑娘见他生的俊俏,早上前揽着带了进去,风韵犹存的鸨母站在二楼楼梯口,一眼望去,见他虽穿着普通,但眉眼间顾盼生威,一身的气度不同于寻常客人,只当是哪户官员府上的小公子,自已偷偷出来喝花酒,忙堆起一脸喜庆的笑,推开那揽客的姑娘,挽着他问道:“公子,有没有相好的姑娘?我给您叫去?”
方子安挣脱她的手,说道:“我来等朋友的,你先去忙吧,他来了我们自会叫你!”那鸨母笑了笑,招呼人伺候他在楼下坐了,还要罗嗦,只听王一丞大着嗓门在门外叫着:“子安,子安,你在哪儿?”方子安快步迎了出去,摇着他手笑道:“一丞,你可来晚了,我在这儿恭候你多时了!”王一丞满脸欢容拉着他对身后的人说道:“平兄,时兄,这位便是方少傅了!”又指着他们对方子安说道:“子安,这位平健清平兄是国子监司业,这位时亮维时兄是察院监察御史,他二人对你仰慕已久,今日定要跟了我来和你亲近亲近。”那时、平二人忙着要见礼,方子安一脸笑意上前挽起他俩,说道:“两位世兄不用拘礼,今日咱们只谈风月,这便请入座吧!”引着他们在那楼下座了,那鸨母在一侧听的清楚,忙上前请他们去二楼雅间坐着叙话,方子安见王一丞微露难色,知他囊中所费不多,大笑着挽起他道:“一丞,前些日子我借了你一百两银子,今儿便索性还了给你,再请你吃桌酒席,席间咱们唤了那美人出来歌舞助兴可好?”
王一丞意怔了半天,刚张开口说了句:“什么一百两……”就被方子安扯着上了楼,那鸨母慌的身前身后的乱窜,安排完雅间,方子安指着她布了菜,又吩咐道:“把你们这儿刚来的姑娘叫出来吧,我这兄长要见见她!”那鸨母一听,就知这少年从未逛过窑子,哪有来了不拿钱就叫头牌红姑娘出来作陪的道理?那平健清瞧的分明,笑道:“方大人,您露怯了不是,这红袖刚来的海棠可是出了名的艳似桃李冷若冰霜,架子大的要命,要想见她一面,得备足了银资才行!”
方子安一听冷艳的姑娘就头疼,生平最怕见人恃才傲物,想那海棠仗着有几分姿色拿乔摆谱,就说不出的厌烦,王一丞见他皱着眉,忙道:“子安,我昨日就那么一说,其实我跟那几个同年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能请了她出去陪酒,在一旁能觑上一眼也好,你别作难,咱们自已饮酒作乐吧!”说着冲那鸨母挥手让她退下,那鸨母眼见方子安说了要作东,不肯放过这口肥肉,紧着笑道:“各位大人呐,我们海棠不仅是绝色佳人,更是满腹文章,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我这院里那些个庸脂俗粉连她个小手指头都比不上,叫了她出来,绝不会让您叫亏的!众位喝酒聊天,让她在一旁弹琴,即兴做了词来唱曲,那是再快意不过的了!”一番话说的王一丞和那时、平二人两眼发直,方子安笑了笑,隔着大开的房门看着一个声音清脆容貌秀美的小婢道:“各位兄台不用眼馋,稍待子安片刻,我这就不费分文请了那海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