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上————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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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卧床三天,司徒梓允和皇上几乎每天都来看他,方子安此时龙精虎猛,生怕被他们瞧出破绽,每次他二人来了都装作昏睡,到第四天早上大管家来叫了早,方子安的假算销完了,也要正式去上班了,换了朝服耷拉着脑袋做出一副病容去上朝,跪在大殿里被皇上看见了,竟“咦”了一声,说道:“方卿家,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些天先在家休养吧,不用急着来上朝。”说着指了两个小太监弄个软兜把他抬出王城,方子安看着一众大臣艳羡的眼光,不禁有些心虚,又怕推脱时多惹事端,是以急急催着两个小太监快些,出了王城坐上建王府的轿子,这才放下心来。

快到王府时猛然想起答应那刻章师傅要时时拿了新印去,万一有客人指着要不同的章还得刻了给人家,想着都许久没去了,不禁心急如焚,让轿夫又把他抬到了踏月街,进了那印章铺子,那刻章师傅见了他大叫一声,奔出柜台握着他手就是不松,连声道:“你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有好些客人指着要章呢,我这都接了好几十份活儿了,客人预先付了定金,这几天正催着我要印呢,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活活被逼死喽!”方子安连连道歉,要过所有印章款识材质的记载,去石料铺子购了石料,回去便命人关了韩景斌那小院的门,就说他在养病不想外人打扰,自已去了书房,取了刻章的工具,一方方赶着活儿。

先把紧着要的印刻好了让人给那师傅送去,再细细刻剩下的印,有位公子指着要一方印送他心上人,让那师傅想法子写些与众不同的印文,方子安见他留的文书上没指明石料,又留下了丰厚的定金,就想法子觅了一方黄金黄,刻了“一片冰心在玉壶”,自觉这印喻意甚好,取了个小小锦盒包起来让人送去印章铺子,可那人下定时催的甚急,这些日子却没来取印,方子安对这位公子甚是好奇,一直想见见是哪位雅士能想到送心上人印章,等了许多日子这印也没人来取,渐渐也就淡忘了。

南疆的战事一日好似一日,韩景斌终于让人捎了信来,信上只有四个字“速归,等我!”,方子安看着信纸上飞扬跋扈的大字,想着这人以往的放浪形骸,不禁痴了,夜里把那信放到枕头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这些日子再没了神秘人夜半来骚扰他,所以就让秋水和红兴回自已住所歇着了,此时这番情形也不虞被人看了耻笑,既然他要回来,在南疆缺吃少喝自是吃了不少苦,心里暗暗决定,他回来那天定要把所有拿手好菜都做来给他接风,一想到他将会有的馋样,就忍不住好笑,慢慢把脸贴在那信纸上,想着乐着,乐着想着,更夫敲了三更,还没有睡意,正闭着眼睛满心甜蜜时,门又轻微的吱呀了一声,方子安一惊坐起,呼喝道:“谁?是谁?”

门边似乎没有人,倒是守夜巡逻的侍卫们听见了,紧着跑过来问他,方子安随口扯着他发了个梦,不留神叫了几声,侍卫们这才去了,方子安满腹疑窦,正要躺下,眼前一花,一条黑影立在床前,手疾如风在他胸前一拂,捏开他嘴喂了几粒药丸,扶他躺下,仔细给他掖好被角,又一阵风似的去了,方子安简直哭笑不得,这人怎么每次来都要点了自已的穴,万一自已想起夜又憋不了那许久,岂不是要尿坑?

好容易挨到第二天一大早恢复了知觉,急急叫大管家又把秋水和红兴调到这屋,在墙角给他们放了两张小塌,正忙的不亦乐乎,司徒梓允带着子胜来看他,这些日子他留子胜住在府里细心照料,抽空就会带了子胜和盈儿来看他,子胜见方子安斜卧在床上,一头扑到他怀里,眼睛红红的说:“大哥,你可好些了?师父整天担心的直叹气,师公今儿一大早赶回灵山,说要查阅典籍给你配了药治病呢!”方子安揉着他的小胖脸,笑着说道:“大哥这不是好好的嘛,子胜别担心了,让你师父也别担心,大哥定能长命百岁,永远陪着子胜的!”

子胜听了连连点头,司徒梓允见他精神甚好,不禁喜上眉梢,上前伸手搭脉,方子安早取了那珍珠,这时的脉相一如常人,司徒梓允查出他的脉相,心中又是一喜,眼见方子安盯着他微笑,平时那么风流潇洒傲气十足的一个人,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方子安瞧他有几分拘束,心里暗叹一声,让人给他斟了茶,他捧着茶杯连啜几口才定住神,方子安没见盈儿跟来,就问子胜:“你盈儿姐姐呢?”话音未落,盈儿提着一串鲜红的物什跑了进来,看着他乐颠颠的说:“大哥哥,我听人说吃什么补什么,你有心疾,就多吃些心吧,我和子胜把司徒师叔家厨子养的鸡鸭全杀了,取了这许多心,你吃了就能把心补好了!”

方子安听他俩杀了那么多动物,不禁敛首叹道:“阿弥托佛,善哉善哉!下次不可妄造杀孽!大哥哥的病已经好了,你和子胜不用担心,就饶了司徒府的鸡鸭吧!”司徒梓允听的一头雾水,子胜急急问他:“大哥,阿什么佛是什么呀?”方子安一时大意露了白,忙掩饰道:“大哥胡扯的,这些日子大哥自已躺着无聊,就想了那许多歌出来唱。”子胜忙追问:“大哥,你想的什么歌,唱来给我们听听吧?”

方子安看着他黑豆子似的大眼睛,拍拍他头道:“好,大哥唱给你听。”清了清嗓子,盈儿也挤到床前,和子胜头并头仰脸看着他,司徒梓允一脸温柔笑意靠到床尾,方子安笑着唱道:“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看戏,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忽然一声‘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子胜和盈儿听了,哈哈大笑,司徒梓允摇头笑着,说道:“你这歌当真有趣,可是编来给子胜和盈儿唱的童谣?大夫既嘱你多休息,就别总费脑子想这些了!”

方子安吐吐舌头,笑道:“哦!我记下了!其实想这些一点儿也不费脑子。子胜,盈儿我教你们唱吧!”子胜和盈儿连连拍手,站在床前又跳又叫,司徒梓允忙喝止他们,轻声说道:“大哥哥听不得吵闹,你们俩安生一会儿。”方子安急忙冲他摆手,拉着子胜和盈儿的小手,一句句把歌词教了他们,盈儿记性甚好,教了两遍就会唱了,子胜却是唱的荒腔走板,见盈儿笑他,一张小脸红的什么似的,方子安越看越爱,把他搂到怀里,不停的磨蹭他的小脸,盈儿看的撅起小嘴,“哼”了一声道:“大哥哥,你只疼子胜,从来都没对盈儿这般好过!”方子安忙把她也揽到怀里,笑着说道:“盈儿别吃醋了,你和子胜都是大哥哥的心肝宝贝,我两个一样疼爱!”盈儿这才有了笑色,司徒梓允听他那句“心肝宝贝”,心头竟是一阵狂跳,看他揽着两个孩子笑颜如花,不禁想着:你也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爱逾性命的心肝宝贝!

第二十一章:扬威

刻完所有预约的印章,堪堪用了一个月,这月中旬户部发了工资,方子安领到一百二十两银子,也算小发一笔横财,买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去司徒梓允家看两个孩子,子胜见方子安拿了两个小银锭出来,说是给他和盈儿的零用钱时,激动的两眼放光,盈儿平素虽说习武,但也学了点女红,用了几天功夫缝了两个看着疑似超小型麻布口袋的荷包,和子胜一人一个美滋滋的挂在身上,方子安有一次无意翻看了子胜的荷包,见那里面除了那一小锭银子,还有几块好看的小石头,问了他才知道,这些都是盈儿送给他的宝贝,想来他是把全部值钱的身家都戴在了身上,方子安看着他和盈儿,心中暗笑:也许这就是古代的青梅竹马吧!从此细细留心子胜的神色,他果然成了盈儿的小跟屁虫、小应声虫外带小杂役,现在整个儿已经成了司徒府的人了,有一次司徒梓允只带了他来看方子安,他坐了没一会儿,就扯着司徒梓允的手说道:“师父,让大哥好好休息,咱们回家吧!”方子安简直为之绝倒!

再上朝时,发现大家对他的态度大不相同,竟都有些顺着他的意思,不管遇到多么紧急的事情,皇上对着方子安总是和颜悦色,又多次嘉奖他“文才超众”,处理起政事来,他一向不多吭声,但只要是问到他的意见,每每会有惊人之语,没到月底,他已经连升三级,做了少傅,属当朝一品大员,俸禄又加了六十两,现在已是朝廷灼手可热的红人,每日下朝总有许多官员等着请他饮宴,方子安不胜其烦,但他为人一向厚道,见人家苦哈哈的等在宫门外对他陪着笑脸,总不忍心拒绝,司徒梓允替他想了个办法,每月抽出一天时间把这些同僚请到他那新建好的宅子里饮酒看戏,联络感情可以,私相授受不行。方子安再遇到请他饮宴的,就一概推了,只说本月几日都去他家饮宴,既免了应酬之苦,也不算却了人家情面,总算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这一日乐思羿班师回朝,方子安听了同僚提起,才知道哲罗人总是在边境滋事,他养病那段期间,皇上已经派了乐思羿去教训那些番邦蛮人,乐思羿是除韩景斌外,昊仑最拿得出手的将军了,此次战绩骄人,把大规模的步兵正规战和骑兵的游击战结合起来,哲罗人最擅骑术,骑兵虽机动灵活,怎奈乐思羿的战术更加高明,步兵作战时常配有骑兵偷袭,打的哲罗可汗急急遣使求和,乐思羿此战扬了国威,替皇上争回了脸面,回来竟被封了异姓王,方子安暗暗替他担心,谁知这人虽看着胸大无脑,私底下却是锦绣心思,千方百计婉拒了皇上封异姓王的好意,只在都城边要了块庄院,接了他远在海阳的父母亲族来同住,把自已全家都放到了皇上眼皮子底下,方子安为之叫绝,从此竟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哲罗求和的使者带来许多朝贡的物品,南疆的内乱又顺利平定了,皇上这些日子的心情只能用畅快来形容,有心在哲罗使者面前摆摆天朝大国的威风,就定了一场奢华的晚宴,那晚司徒梓允驾着马车来接了方子安,两人一道进了宫,宫内最是宽畅的文华殿里摆满了席位,方子安找着自已的席位坐好,待殿内大臣都坐满后,哲罗使者陪着皇上才来到席间,方子安就坐在哲罗使者一席的斜对面,和他那老师公孙太傅坐在一处,酒过三巡,宴过五味,哲罗使者身后有个文臣模样的官员站起身,提着壶来到方子安席前,笑道:“这位便是胜了我哲罗国手的方大人吧?方大人年少有为,着实令人佩服,那西敬您一杯!”

方子安席上是皇上格外关照的一壶白水,闻听此言,含笑提了壶就要倒酒,那西却极快的抢过他的酒盏,和自已的酒盏放在一起,提着他手里的壶满上两盏,递了方子安的酒盏给他,方子安无奈的接了过来,司徒梓允离的他远了,正要起身替他挡酒,方子安已经一仰头喝干了那杯,辣的拼命眨眼,那西哈哈一笑,说了句:“好酒量!”转身回席了,公孙柘情知方子安醉后是要狂态大发的,紧着让身边的小太监去取了醒酒汤,又递了热茶给他漱口,今日这席间用的都是茅台,方子安平素喝些黄酒和米酒倒还不打紧,今日猛一喝这白酒,当时就有些受不了,连连喝着热茶压酒,不一会儿醒酒汤取来了,公孙柘喂他喝了下去,方子安已经有些头昏发沉了,可这国宴之上又不能辞席,只能咬牙强忍着,司徒梓允悄悄从后面递来一粒丸药,让他含在嘴里,方子安闻言照做,那丸药含在口中竟抵住了胃里一股辛辣之气,公孙柘不停的替他抚着后背,轻声问他:“子安,你觉得怎样?”

方子安忙抬头对他笑道:“多谢老师关心,学生这一会儿好多了!”公孙柘这才放心,一抬头,见皇上正紧紧盯着自已,对着哲罗的那西给自已递着眼色,公孙柘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西见皇上盯着公孙柘,笑着踱到他席前道:“公孙大人,这对你可能对上?”公孙柘不动声色的淡淡笑着:“那西大人,可否把所出上联再重复一遍?”

那西一脸得色的说道:“我这上联是‘上元不见月,点几盏灯为乾坤生色’,公孙大人请吧!”公孙柘闻言低头沉吟,忽听得鼓楼力士击鼓数下,立时喜动颜色道:“惊势未闻雷,击数声鼓代天地宣威。”

那西连连点头赞妙,笑道:“公孙大人果然才思敏捷,我这儿还有一对,上联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说完拿眼去睨公孙柘,公孙柘未及答他,江思逸长笑一声起身说道:“这联甚是易予,那西大人请听好了,‘今夜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话音未落,席间一片叫好声,那西微微一笑道:“我这还有好对,还请江大人赐教!‘烟锁池边柳’。”

方子安一听,这人竟搬出个这么难的对子来,忙拿眼去瞅江思逸,江思逸拧眉思索半响,也是不得其解,司徒梓允摇头想了想,站起来答道:“就对‘炮镇海城楼’如何?”

那西这才收起满脸笑容,方子安瞧他的神色,想来他是对汉人文化了解深刻的文臣,想法儿搜集了许多难对绝对,要在这宴席间替哲罗可汗找回颜面……正想着却见那西转转眼珠,说道:“我这还有一联,要向司徒大人请教,‘烟沿艳檐烟燕眼’。”说着还让人取了笔墨,把那上联写了下来,场中众人俱是饱读诗书的鸿儒,看着那联,竟都有些傻眼,那西洋洋得意站在一侧,由得众多文臣攒眉苦思,这对确是古时绝对,但今人早已对了出来,方子安以前素喜杂学,见对对有趣,便找了许多难对绝对来细加揣摩,这时见那西趾高气扬,不禁技痒,索性做出酒后狂态,大笑道:“这有何难?待我对来!”

踱到桌前提笔写了“雾捂鸟屋雾物无”,放下笔时,见那西大睁着两眼盯着他那笔瘦金体,甚是无措,方子安恨他在这席间用昊仑文化让众人出丑,朗声笑道:“领教了那西大人这许多妙对,我这也有一联,还请大人赐教,‘琵琶琴瑟,八大王王王在上’。”说着也提笔写了下来,场中众人齐齐叫好,摇头晃脑想着下联,那西也是拧紧眉头,思索良久,提着笔久久落不下去,哲罗求和使嘉朗看了半晌,对方子安笑道:“方大人,这莫不是昊仑的千古绝对?昊仑文人都对不出,我们自然也是对不出的!”

方子安笑道:“谁说这是绝对?”提笔写了下联“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众人揣摩出对中的意思,竟是在骂哲罗跳梁小丑,也敢在天朝大国面前炫耀技俩,不禁欢呼着拍手赞那对对的妙,方子安还不罢休,仍是笑的甚是诚挚道:“嘉朗大人,刚刚这对确是有些难了,我这儿有些易予的,还请您赐教!”也不管他作何反应,提笔疾书着“钟鼓楼中,终夜钟声撞不断”,见那西也凑上前来,便换了张纸,写了“岑溪山水今奚在”给他,他二人从咧嘴葫芦变成了闭嘴葫芦,都站在当地苦苦思索着,方子安笑道:“这对不易对吗?那我还有个更简单的!”取了纸提笔写了“今夕何夕,两夕已多”放在二人面前,问道:“这总可以了吧?”

那两人看了更是大眼瞪小眼,额上已微见汗珠,韩景翊心中欢喜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强按下满腔喜悦,对那哲罗求和使柔声道:“两位使者还请回席吧,对不出便对不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方子安笑着接口道:“正是,对对本为消遣作乐,两位使者不必太过执着!”那两人听了这话,悻悻回席,方子安转身坐回席间,公孙太傅挑着大拇指赞道:“子安,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这后来的对子一个比一个难,想来是故意难为那哲罗使者的吧!”方子安抿嘴笑笑,点头称是,八大王以后的三个对子俱是千古绝对,纵横古今皆没人能对上,他先写了八大王,那嘉朗瞧着甚难以为无解,可偏偏方子安写出了个绝妙的下联,是以下面三个看似简单的对子,就不敢贸然开口露怯,他哪知方子安正是要用那有对的难联引出下面无对的绝联,他们此来赴宴备了那许多难对绝对来席间挑衅,方子安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们对不出也不出言嘲讽,可那温言相劝却更甚恶语加身,哲罗使者被他臊的抬不起头,终席时灰溜溜的回了驿馆,再没刚来时的神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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