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那双乌黑的眸子变得深邃而冰冷，声音虽轻，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他们想的倒美，不过我决不会让他们遂了心愿。我不但不会让他们如愿，我还一定要收复光州，带着胜利凯旋！”

陆剑秋忽然屏息凝神，重新审视着面前的人，仿佛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了？”注意他的目光，卢恒有些不自然的问。

陆剑秋却又微笑起来，点了点头：“很好。”

“什么很好？”卢恒给他说的一脸迷惑。

“没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只不过，你必须要听我的话我才能确保你的安全。你可能信我？”陆剑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问。

卢恒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笑了起来，一双澄净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道：“我不是说过的么？我当然信你。”

“因为我是陆平的儿子？”陆剑秋忽道。

卢恒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惊叫起来，扑过去一把拉住了陆剑秋的手：“你果然是！”

陆剑秋却又未置可否的笑了笑：“我首先要说的就是，你现在该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天就快亮了，新的一天里应该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忙，我也回去做些准备。”

卢恒呆呆的看着他微笑着把手抽出来，转身走了出去。

门开的一瞬间，有一股凉凉的夜风灌了进来。东方的天空隐隐发白，黎明之前，是一天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但他的心里却是一团温暖。

他知道前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明的暗的数不清的坎坷，可是，他却仿佛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第十五章 计策（上）

原来的屋子是肯定不能住了。

陈伯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另一处院子，东西也不多，都统统搬过去了。

天空刚才还是漆黑一片，这会儿东边却隐隐的泛出了白光。卢恒站在新的住处，四下打量了一圈。比原来的屋子要略小些，陈设要精致些。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卢恒这才感到了一丝一丝的后怕在心底泛起。

幸而他今晚因为想着北胡人调集军队用意何在，所以并未睡熟。窗户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时他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也正是如此，当他大声质问谁在外面而遭到突如其来的破窗袭击时，才能险险避过，并且惊动了在前院值守的刘昭和其他亲兵。

在后院的那四个值班的亲兵都无声无息的死了。

如果他睡的沉了，是不是现在也像那些人一样了呢？

一阵一阵的寒意袭上心头。

他坐在了床边，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经过贮藏的棉花特有的气味。一夜未眠，可他现在也没有丝毫困意。

他是在为国家效力啊！本该在他身后全力支持他的人现在却是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比他面前的敌人更迫不及待的要置他于死地。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坚持？就为了那些有着丑恶嘴脸的人的荣华富贵？他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面前的强敌，还有来自身后的伺机窥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多么怀念跟在爹爹身边的日子，做那个银盔银甲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小将军。那个时候他总是那么信赖那么崇拜的看着父亲高大伟岸的身躯，看父亲永远信心十足、踌躇满志的笑容，等着爹满是茧子的大手拍在他的肩上，说一句“很好”，就是他最开心的事了。他真愿意永远这样，可是又如何能够呢？

他要出征的时候，爹爹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爹说，恒儿，你现在是大人了。他愣住了，看着爹，爹冲他笑了笑，却一点都不是那样信心十足、踌躇满志的笑。他在猛然间发现，爹一直挺得笔直的背居然有一点点的佝偻了。

爹老了，他长大了。他原本晴朗广阔的天空忽然就笼了未曾预料的厚厚阴云，但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他是长子，他不来承担这个责任，谁来？

所以，不管如何艰难，谁都别想打倒他。

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了，他站了起来，神色平静的走到门边吩咐亲兵给他梳洗更衣。

他一定要让他的敌人，他的朋友都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自己！

因为夜里发生的事件，一大早，除了当值巡守的朱雀营负责将领外，其他各营的主要将领都已经齐聚帅府。对于有人行刺一事，都义愤填膺、气愤不已，但对于事情该如何办却各执己见，有人主张追查到底，要调重兵保卫元帅安全；有人说人多反而更容易出事，还是精选好手才是；但无论何种意见都一致认为，保卫工作是一定要加强的，刘昭受伤，这个缺无论如何要补上。各营主将都热心的推荐自己帐下的能人，都不肯示弱，唯恐被别人比下去了显得没人才。

卢恒却微微一笑，摆手道：“这个我已有安排。”

底下众人都愣了，敢情自己在这争了半天，元帅早就安排好了啊！就都一起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等卢恒说究竟是个什么安排法。

卢恒却只是扭过头，轻轻唤了一声陆剑秋，众人就看到一个蓝衣青年从卢恒椅后走上前来。身材高挑，俊眉修目，气宇轩昂，沉稳有度，微微一笑，一片和煦。有记性好的，一下子想起这不就是那个曾经和元帅在演武场上比试过的人么？

“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贴身侍卫。”卢恒语气肯定的对着众将宣布道。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那别人自然没什么话好说的，能做的不过是从各营中再提拔出一批好手，进一步充实亲兵的队伍。

可私下里的情况就没这么顺利了。虽然不好直接反对他的决定，但刘昭和薛冬青表现出的意思显然都是对陆剑秋不怎么信任。

刘昭带着伤尽量保持着表情的平静的问陆剑秋打算如何来保卫小侯爷周全。

陆剑秋对他分明有些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我打算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怎么个寸步不离法？刘昭又问。

陆剑秋说，自然是他去哪里我去哪里，包括他就寝的时候。

这话倒让卢恒吓了一跳，他还真没想到陆剑秋打算连他睡觉的时候都在旁边守着自己。这还真是……够贴身的啊。

陆剑秋却不管他的吃惊侃侃而谈，说他去看过了卢恒现在住的房子，恰好在床的后面还有一间碧纱橱，他打算让卢恒住在碧纱橱里，而他自己睡在床上，倘若刺客再来，碧纱橱隐蔽，又有重重帷幔，刺客肯定会认定外间的床下手。到那时，他正好一举擒获刺客。

刘昭见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对他虽有疑虑，但到底知道他的身手，也对他这个人颇有好感，再加上卢恒一副我意已决的表情，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受伤，倘若好好的，也不用担着份心。

他不说什么了，其他人自然更不好说什么，卢恒的这个决定也就这么算是得到了一致的同意。

陆剑秋怎么突然就显得如此热情起来了呢？难道他真的这么在乎他的安危么？说实话，前一天夜里，见到陆剑秋从外面赶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对刘昭询问他的情况，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那个家伙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泊么，心里还是挺在乎他的么。倒也算他卢恒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还是有那么点号召力感化力的是不是？

还没来得及得意，却突然想起那个对别人说会“随时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家伙，现在似乎根本就又不知道去向何方了。

只会说好听的么？！

卢恒赌气的把手里的文书一下子扔到了书桌上。

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陆剑秋却准时准点的出现了，一点都不心虚的陪他吃了饭，然后就留下不走了。

他坐在旁边，卢恒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的，邸报也看不下去，别别扭扭的一会儿动一动，一会儿叹口气。

陆剑秋连忙对他说：“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千万别分心。”

废话！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我能想当你不存在就当你不存在么？！

卢恒觉得很郁闷的瞪了坐在不远处的人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了，在家读书时的书童，在外面打仗时服侍的亲兵，他往日里也都统统没在意过，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怎么换了个陆剑秋坐在这里他就是不自在了呢？

想来，大概因为陆剑秋既不是书童也不是亲兵的缘故吧。

可是他现在不是算他的“侍卫”了么？

嗯，是侍卫的话，似乎应该要发饷银了。可是陆剑秋这样级别的侍卫该发多少饷银？

唔……是不是以刘昭为参照标准？刘昭可是堂堂朝廷三品的将军了啊！

心里想着，嘴上竟然也在无意间自言自语了出来，于是就听陆剑秋在旁边问道：“什么跟刘晖一样应该差不多了？”

“……我在想饷银的问题，你既然是侍卫了，自然该有饷银的对吧？”卢恒一副托腮沉思的表情。

“……那你打算付多少？”

“跟刘昭一样？他可是三品将军啊！”

“我还是明月山庄大弟子‘踏雪银枪’陆剑秋呢！有价无市的好不好？”

卢恒无言的冲那人翻了个白眼，还真有这么自吹自擂不带脸红的。隔了一会儿他才又道：“……好吧好吧，那我也总不好意思叫你白干活吧？说出去有损我卢恒堂堂威名……”

陆剑秋想了想，忽然眯起眼睛颇为可疑的一笑，道：“既然如此，就先欠着我人情好了。”

卢恒顿时打了个冷颤，人情债，大过天。欠下这家伙人情，将来谁知道他会要他怎么还？

不过当下自然只有点头应允的份。

要不然不显得他怕了这人？这哪里成呢？

第十五章 计策（下）

又在灯下看了片刻文书，终究还是觉得看不下去，前一天又毕竟没睡，倦意开始涌了上来。

偷眼看了看还是在那里稳稳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在看的陆剑秋。今天晚上就要跟他一起睡在这屋子里了？总觉得有点不像真的。他倒真没想过这人会对什么事情如此尽心如此认真，一直以为他是散漫惯了的，最讨厌受拘束受别人差遣的呢。想来他虽然成长于江湖，到底是陆平陆将军的儿子，还是不可能真的置国家大义于不顾吧。

想到这里，卢恒不由得暗自一笑。面前这个人就是他最崇敬最仰慕的陆将军的儿子啊。他是没那个幸运瞻仰过那位传奇将军的风采，不过从陆剑秋身上他却仿佛能看出丝丝缕缕的痕迹来。倘若爹爹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眼光好啊，当初费尽心思留下他，可没留错人。

心里带着一分满足两分骄傲三分得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卢恒还是决定今天就早些睡了，养足精神，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些什么呢？

站起来，略微伸了个懒腰，他扭头对陆剑秋道：“你还不休息么？我可是要去睡了。”

陆剑秋没抬头，只“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你睡在碧纱橱里。”

卢恒老大不乐意的噘起了嘴，嘟囔着：“小姑娘才喜欢睡碧纱橱里呢。”

“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问题。”陆剑秋把手中的书一合，抬起头来看他，一脸正经的不得了的表情。

“是啦是啦，知道啦！”虽然满肚子的不情愿，可卢恒还是点了头。说来也奇怪，也不知是为何，面对陆剑秋他好像从开始就没怎么占过上风，时间长了竟然也就习惯了似的，陆剑秋说什么，他好像也就接受，似乎明白反对是无效的，也就不浪费那个时间精力。更何况知道了他是陆平的儿子，他好像就更愿意听他的话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心里嘀咕着“卢恒啊卢恒，你可不能这样啊”，他还是动作麻利的拐进了碧纱橱。早已有人帮他打点整理好了，软绵绵的缎面褥子，今天都抱出去晒过了太阳，又熏了淡淡的香，看着就又温暖又舒服。卢恒满意的伸手按了按床，脱下外衣正打算爬上去，忽然想起刚才看的文书都还放在桌上没收——倒不是担心陆剑秋，而是这是不合规矩的——好习惯要维持，更何况不疑心陆剑秋也要提防别的人。他又折了出来，走到桌边，把那一份份文书都仔细的整理好了，收进红漆匣子里。

陆剑秋也站起身来，把书放在几上，开口道：“我也去睡了，不过我不会睡着，所以你尽管放心休息，我会时刻注意动静的。”

卢恒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想想他既说要做他的侍卫要保护他，这也就是该做的事情，也就“哦”了一声。

陆剑秋点点头，又说：“你进了碧纱橱，把帘子都放下了，有任何觉得不对的地方就叫我。”

卢恒又“哦”了一声，低头仔细的把匣子的锁给锁上。

陆剑秋转身走进了里屋，听到簌簌的声音，应该是脱掉外袍的声音。想到马上要穿过那屋子走到碧纱橱里去，卢恒心里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到底哪里别扭又说不出。想自己一直也是大大咧咧的，怎么今日倒感觉如此细致起来了？

索性也就什么都不想，把匣子收进柜子里去，他转身走进里屋，不知为何，倒有种自己是客人的谨小慎微，脚步都放的轻轻的。

陆剑秋果然已脱去了外袍，担在椅背上，一身浅白布衣，站在床头，手里握着一柄剑，似乎正观察着放在哪里合适。

第一次见他拿剑，卢恒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剑的造型很古朴，剑鞘上雕着些繁复的花纹，剑柄上则镶了一块温润的玉石。

“原来你还会用剑。”卢恒脱口而出道。

陆剑去回头看着他一撇嘴：“明月山庄出来的人不会用剑，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卢恒虽然不大明白江湖上的事，但明月山庄乃是天下三大剑庄之一，明月剑法在江湖上素有赫赫威名，倒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平日只见过陆剑秋用枪，倒忘了这个茬，就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还是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没忍住，试探的问道：“那，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剑？”

陆剑秋倒是立刻就慨然应允了，把剑交到他的手上。他握住剑柄，玉石光滑温凉的感觉立刻传入手心，随即轻轻一拉，一道森冷的寒光立刻泄了出来，竟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陆剑秋那样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的剑？

他不喜欢这把剑。

“当啷”一声又合上，他把那把剑还了回去。

“不喜欢？”陆剑秋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卢恒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对面的人就笑了起来，接过了剑：“这是燕老庄主留给我的，忆雪剑和飞虹剑，明月山庄的镇庄之宝，忆雪给了我，飞虹给了他的长子，现任的庄主，燕语扬。”他说着也拉开了剑。

说起来也怪了，那把冷森森的剑到了他手里，居然就看上去就要柔和了许多，简直就像一匹烈马到了主人手里就乖巧起来似的。

“剑也是认人的。”陆剑秋忽然抬起眼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的别有用心。

炫耀！

翻了个白眼，卢恒作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道：“不就是一把剑么，还认不认人，说的怪玄乎的——我可要去睡啦。”

说着转身就往那该死的碧纱橱里走。

身后的烛火突然灭了。

卢恒愣了一下，然而还没来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只手臂忽然就缠上了他的腰，一收，就搂住了，向后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身体上。习武的本能让他立刻运力于臂想要回肘撞去，可猛然想起应该是陆剑秋，动作就迟疑了，这迟疑之间，另一只手就轻轻掩上了他的口，温热的气息凑到了耳边，极其细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别出声。”

他要干什么？！

难道是刺客来了？！

就犹豫了这么一下，搂在腰上的手臂略略加了些力，另一只手也从嘴上滑落了下来，身子被带动了，向后退了几步，接着身体失去了平衡，倒下去却一点也不痛，连声响都无，背后柔软，是人的身体，手往下一撑，却是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