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的事多呢。”陆剑秋懒洋洋的说,“你以为一定要厮守在一起才是好?”
“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不想厮守终身呢?”
“她们现在比较幸福。”陆剑秋转动了一下身子,平躺着说。不像是他回答他,倒有些像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为什么?”卢恒不甘心的追问,“你认为她们跟你在一起会比较不幸?”
陆剑秋没有理他。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还没有尝试就否定自己么?”卢恒皱着眉继续粘过去,微微支起身子看着他。
陆剑秋的神色很平静,眼睛一动,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起来:“都说了你不懂了。你那点可怜的聪明才智还是节约了去想怎么打仗比较好吧?”
卢恒给他气得抬手给了他一拳。什么叫“那点可怜的聪明才智”?!
陆剑秋却只是笑起来,顺势揽了他的肩把他按下去:“拜托你就早点乖乖睡觉行不行?我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陪你聊天的。”
卢恒给他按在了床上,一时间却全无睡意。
静静的在他怀里待了片刻,他忽然又仰起脸很认真的说:“如果是我的话,对我喜欢的人决不会轻言放弃,所谓幸福所谓快乐都是要靠自己去努力的。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太怯懦了。”
那边却没有一丝声息。
难道睡着了?不可能啊!
睁大了眼去寻觅那双眼睛,忽然就听到陆剑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卢恒,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声音很小,但绝对可以听得出来是咬了牙动了气的。
这可不大好玩了。
卢恒立刻很识时务的缩头闭嘴,钻了回去。
还是不想睡。
陆剑秋的怀抱很温暖,弥漫着那股好闻的淡淡的香气。
有镇定安神的效果啊,难怪闻起来那么舒服。
他会随身带着这香囊,说明他还是很重视那师妹的吧?还有笛子上的丝络。
说到底,还是挺风流的。
不知他那师妹是怎么样的人,那样一手好刺绣,肯定是蕙质兰心的。还有那个结丝络的红颜知己,选出那样一块好玉的女子一定也是聪慧的。
不禁就揣测起,陆剑秋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也这么嘴巴很恶毒的爱戏弄人么?
肯定不是。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在他看来,凭心而论,他觉得陆剑秋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他究竟是凭什么判断他很不错呢?
他们认识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在此之前陆剑秋的一切他几乎一无所知。就算他跟他说过些关于他自己的江湖故事,也不过一些趣闻,连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都缄口不语。
所以他还是不了解他。即使如此这般接近,他还是不了解他。
他的明月山庄,他的师弟师妹,他的庄主,那才是他的世界吧。
那么他算什么呢?游离在他的世界之外的一个存在么?
皱了皱眉。自己干嘛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人生相知便是欢聚,即使分离,若是知己,那么就算是天涯海角亦如比邻。
陆剑秋的话也有道理,他是三军主帅,他确实该集中精神去想仗怎么打。
那就睡觉吧。
四周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这样的夜是宁和的,是安详的,是仿佛带着神奇力量的。黑暗消弭了距离,消弭了界限,消弭了所有的明争暗斗所有的繁文缛节,忽然就觉得没有了任何隔阂,在黑暗里,明明是两个人,却又仿佛是一个人,柔软,安静,温暖,就不由得放下了所有戒备,矜持,骄傲。
黑夜是有障眼法的。仿佛白天来临时就可以抹去一切。可究竟是不是真的能抹去,还是藏在了心里,却连自己都未必能说清了。
卢恒睁着眼睛听着那心跳,听着听着,和自己的似乎融合在一起了。
眼皮终于不受支撑的落下。
心里轻叹,第二夜了。
第十八章 习惯(上)
第一夜是惊讶,第二夜是勉强,到了第三夜,却就是习惯了。
卢恒轻车熟路的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上了,待陆剑秋也躺下了,房里就静谧一片了。
虽然对于共寝已经算是习惯,可是每到这个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一丝丝的别扭。
总觉得什么话都不说就闭起眼睛睡觉很奇怪,想要忽略这份奇怪的感觉,却偏偏这感觉就像发酵了面团似的一点一点增大,越发明显,到最后总觉得还是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刚在黑暗里仰起脸来,陆剑秋就察觉了,开口道:“怎么?又睡不着了?”
心下不由郁结,什么叫“又”?他一个人睡的时候明明很容易睡着的。可表面上却还是只好“嗯”了一声。
陆剑秋叹了一口气,仿佛很被迫无奈似的说:“你想聊点什么?”
卢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是什么意思么!他看上去就那么多话么?他还不是费尽心力的希望气氛和缓融洽自然些么?既然这么不乐意,他干脆就不开口了,专心睡觉!
他打算不出声了,陆剑秋却又开口了:“今晚想说什么就说吧,到了明晚恐怕就不行了。”
卢恒却一下子觉得奇怪了,连忙又抬头问:“为什么?”
陆剑秋却不紧不慢的压低了声音说:“第一次下手失败,他们又伤了一人,帅府内加强了警戒,显然短期内要想再来是非常冒险的,可是如果真的北胡人还在等着他们行刺的结果,那他们就不得不再来下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三天往往是一个界限,三天的平静可以使人放松警惕,也可以使他们重新安排行动,也就是从明天开始风险就大了。”
卢恒不由一愣,随即道:“那我们应该……还是加强戒备?”
“你觉得加强戒备有多大用处?”陆剑秋却反问他。
“……我觉得用处不见得很大。对方如果是打定了主意要下手,那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我们戒备依然严密的准备,想好了对策,我们可以加强戒备,却就怕防不胜防。”卢恒皱着眉,略一思索答道。
陆剑秋笑了起来:“没错,那你觉得应该怎样好?”
卢恒在黑暗里瞅了身边的人一眼,撇嘴道:“该怎么保护本帅的安全,不是应该你陆侍卫琢磨的事么?”
“本侍卫才疏学浅,哪里及得上小侯爷驰骋沙场见多识广?还请小侯爷赐教一二。”陆剑秋却还是笑嘻嘻的。
卢恒给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在黑暗里眨眼睛。眨了半天眼睛之后方道:“如果是行军打仗的话,我明敌暗,倒不如将计就计。等敌人以为一切顺利,按照他们预想的时候再出其不意反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将计就计的法子总要冒点险的。”
“那你愿不愿冒点险?”
卢恒一下子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身边的人。
陆剑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在他耳边响起:“还是应该问,你敢不敢?”
卢恒顿时笑了起来:“想对我用激将法?”
陆剑秋不答。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卢恒叹了一口气,收敛了笑意。
“我是想,从明日起开始逐步的放松帅府内的警戒程度,一定要不动声色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就提供给他们可趁之机,等他们钻进了圈套,也就好……”陆剑秋说着说着就含糊了。
卢恒却慢慢的抬起眼来,阴森森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你设了圈套,而我就是你圈套里的那个饵?”
陆剑秋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笑的一脸无辜:“小侯爷您哪能是饵呢?起码也是香饵……”
“陆、剑、秋!”卢恒咬着牙低吼,一把揪住身边人的衣领,“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安全的么?还把我扔出去做诱饵?你怎么舍得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陆剑秋一边往后躲一边皮笑肉不笑的说。
“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卢恒紧逼上去问。
“哦……你是夫人还是兵?”那人却还眯起眼睛捉狭的看着他,依然没半点正经。
“别给我打岔!”卢恒气得牙痒。
陆剑秋却突然敛了笑容,异常严肃的看向他,语调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怎么,你又不信我了?”
卢恒忽然愣住了,那双深邃的眸子正静静的凝视着自己,不知怎么的,这家伙真的正经严肃起来了,他反倒又不习惯了。
“……反正信人不如信己,我看我还是自己留神些好!”刚才的气势一时之间就没有了,又不甘示弱的,匆匆丢下这么一句话,卢恒迅速放开手躺下去,故意翻了个身,以示自己乃是不愿理睬他了。
陆剑秋却只是在他身后轻笑了几声,也不来管他,随他去了似的。
面前只有一片黑暗了。
他想了想还是把手抬起伸到了枕下。那把匕首正安安稳稳的躺在那里,冰冷冷的。
陆剑秋的那番打算,他不是不能理解,可以说,换成是他自己,他也会这样设计,确实,不冒点风险又怎么能指望有大的收获?可是……事情一旦牵涉到自身,似乎就不再那么简单了。
如果还是刘昭负责他的安全,他肯定想尽一切办法也决不会让他冒一丝一毫的风险的。因为对于刘昭他们而言,他的安全是绝对的第一位。
可是对于陆剑秋而言呢?什么才是第一位的?
还是说,他有绝对的信心保证他的安全?
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情呢?
话说回来了,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自幼习武,就算是不及陆剑秋,但也自信决不需要处处被保护。倘若陆剑秋跟他好好商量办法,也许他自己会先提出这样的计划,可现在明显,陆剑秋是早已打好了主意了。
难道拿他当诱饵也不需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么?
心里就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的不舒服。就算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确实就这个法子最好了,也于事无补。
偏偏那人还毫无感觉似的。
他说你又不信我?他倒是想信的,可是面对这么一个不声不响就把自己算计进去的人,要他怎么信?!他的任何想法任何计划任何安排事先都什么也不说,只有付诸行动之后,才说一句“你不相信我?”,然后就全变成他的责任了似的。他被蒙在鼓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跟他商量,他却还要无条件的信任他,凭什么啊!他要是信错人了,岂不是彻彻底底的血本无归?
想到这里就不由的更加郁闷了。有些焦躁的在床上又动了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人却全无反应,只听到平和匀静的呼吸声。
当真不搭理他了么?
也是,反正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他的安全,只是防范刺客,他的心情好与坏,与他又有何相干?他又何必管?
原来他们的关系也就是如此简单。
简单也好,简单省心。
他紧紧的闭起眼睛在心里催促自己赶紧睡觉。手握在匕首上,刀鞘都渐渐的暖起来了。
第十八章 习惯(下)
翌日却恰好又是演武的日子,大清早起床出城,待到演武完毕回城的时候,走在半路上却突然下起了雨。开始还是稀稀疏疏的雨丝,不过片刻工夫就越下越大,秋天的雨本就是寒凉的,何况在北方,风里裹着雨,一会儿也不停歇,卢恒一行人固然是快马加鞭,飞骑入城,也淋了个透湿。
待进了帅府大门,各将领都行了礼退下了,刘晖带着亲兵也在二门上停下了脚步,卢恒才转身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回头看了看天空,还是一望无际的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的压下,缓缓的翻滚,仿佛透露着这场雨决不会很快结束。
一阵秋雨一阵凉。这样一场雨一下,天气恐怕很快就要冷了。而更紧迫的问题是,眼看就要到秋收的日子,倘若阴雨绵绵,收成恐怕要受影响,那军队秋冬的补给也就要跟着受影响。
又得写奏折去催促粮草了,虽然说秋收后会送来一批过冬的粮草,但不拿到手里总归是不踏实,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茬子呢?秋冬的衣服也要落实好了,两军对垒的均衡局面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打破的,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这么一想,又是做不完的事,天上那云仿佛就像是直接压在他心里了。
叹了一口气,转身刚要伸手推开屋门,门却自己开了,随即眼前一暗,一团软绵绵的事物就忽然笼到他头上了。
“都成落汤鸡了还站在院子里发什么呆?赏雨么?”陆剑秋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卢恒一把拽下刚被他扔到头上的手巾,抬头瞪眼欲要张口,就瞧见陆剑秋斜倚在门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热闹似的。
忽然就想起昨夜来了,忽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又低了头,一边用手巾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梢,一边一侧身,就从陆剑秋的身旁擦了过去,进了屋。
陆剑秋的声音却从身后追了过来:“陈伯让人送了热水在里屋,你赶紧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别着凉了。”
擦拭着头发的手就微微停顿了一下。
可想想他也不过是转达陈伯的意思吧。于是还是不作声,只转了个身,走进里屋去了。
里屋果然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在屏风后袅袅的冒着热气。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温暖的感觉一下子漫过来,浑身一紧,寒气四散,热气就都熨贴到五脏六腑里去了。在热水里浸泡着,全身就慢慢的放松了下来,稍稍变换了一下姿势,用手臂环住屈起的膝盖,仿佛感觉就更暖和了些。
屏风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他愣了一下,本来放松下的身体又有些紧绷起来。
脚步声却在大约走到桌旁是停住了。
随即陆剑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早上薛先生来过一趟,送了些书和文簿来,说是你让他找的,我替你收着了。”
他泡在水里又愣了愣,全身上下又慢慢松了下来,这才答了一声“哦”。
“刘昭也过来的,刚能走动些就冒着雨跑来,四处察看了一番,大概还是不放心。”陆剑秋又说,带着些笑意。
他就又“哦”了一声。
“对了,关于帅府内戒备的事……”
“我已经私下跟刘晖交待过了,你放心。”
屏风外忽然静默下来了。
他每在水里划动一下所带出的声音就格外的明显。于是他就伸手一下一下的划着水,哗啦哗啦,屋子里的安静却好像更明显了。
“……你今天怎么了?”陆剑秋的口气听上去有一点困惑。
“我没怎么啊。”他继续划着水,水花溅起,又落回水面,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有什么烦心事了?”
“烦心事多着呢。”
“可惜军队里的事我帮不了你。”
“我又……没指望你帮我!”说完这句话他就猛地向下一缩身子,憋足了一口气钻进了水里。温暖的感觉立刻将他从头到脚的包裹起来了,耳朵里就只听到咕嘟咕嘟吐出气泡的声音,待到一口气没了再钻出水面时,屏风外已经完全的安静了。
水沿着发梢滴滴答答的落下,浸泡入水之前还不觉得,从水里钻出来之后,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刻,现在却觉得冷了。
没有体会过温暖也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寒冷,体会过了之后要再失去,却就难了。
问他是怎么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约是天气不好吧,谁淋了一身透湿的冷雨还能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