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瞥到他眼中过于晶亮的光芒,直觉性地拒绝道:“要看就在我手上看。”
林笑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看了那镯子几眼,觉得也没啥看头的,就自个跑去打开了电视,见方柏瞪过来的眼神时,自觉地将声音调到了最小一格。
半夜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方柏收起了电脑,抬眼一看,林笑居然还没走,正坐在电视跟前津津有味地盯着午夜成人频道里撅着屁股的美女。
6
方柏走过去将电视关了。
林笑“啊”地叫了声,瞪着他道:“你干什么,都要进入正题了。”
方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怕吵。”方柏隐忍着说。
“那我把声音调成静音总行了吧。”
方柏的额际青筋跳动,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的屋子!”
谁知林笑一脸的鄙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又不会趁你睡着偷你东西,这么防着我做什么?睡吧,睡吧!”说着,弓身上前又将电视机打开了,并自认为体贴地将音量调成了零。
方柏深深呼吸了下,抬起眼皮冷漠地瞟了眼电视上已少儿不宜的画面,然后上前一把拽起他就往门外拖。不理他的怒斥声,方柏毫不客气地带上了门。反正别人也听不见。
关了电视后,方柏便倒床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当他起来喝水的时候,瞧见他家电视机里头正上演着人体叠加的原始活动呢。掏出塞枕头底下的镯子戴上,不意外地又看见了坐在地板上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林笑。
方柏揉下额头,想了想,索性不再管他,接着倒回床上。他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课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笑关了电视机,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头。
方柏的手腕露在了被外。林笑盯着那只镯子,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握着镯子小心翼翼往外移。
突然,方柏的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打了过来,直中林笑眼窝,与此同时,只见方柏翻了个身,手自然地垂落在腹前。
林笑捂住右眼从床沿下爬开,眼眶疼得他直哼哼,原来变了鬼还是会感觉疼。
这混蛋睡个觉也不老实!林笑恨恨地盯着床上那堆隆起,一时郁闷极了!
过了会,他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再次不死心地企图脱下那镯子。可当镯子滑至手骨处时却卡住了。
原来是方柏的手微微握成了拳状,一旦使力,势必会弄醒他。可当林笑再定睛一瞧时,却看见了他拇指端隐隐露出一小截东西。林笑觉得有点眼熟,疑惑的同时,拈起了被子,露出了那东西百分之六十的原貌。不看则已,一看吓得他条件反射性地跳开老远距离。
是那破木锥子!
林笑气得嘴唇发抖,却又想不出别的办法,狠狠盯着方柏那只手的视线几乎都能将其灼穿。
这混蛋睡觉的时候都这么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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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方柏一起床就看到了趴在沙发上的林笑。等他刷完牙洗完脸,林笑还趴在那,半边脸则埋进了沙发。
方柏顿时了然,好像晚上才能遇见鬼,原来白天鬼都是在睡觉的。
方柏也不管他,整装完毕后就直接赶去教室了。
听见关门声,林笑揉着眼睛坐起来,左右望了望后,起身朝床走去,他迷迷糊糊地扯开已铺好整齐的被子,接着就钻了进去。
真柔软,真舒服,他好像很久没休息了。
方柏向来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当他看见林笑居然躺在他被窝里的时候,脸一下就黑了。上前一把将他拽出来。谁知林笑软趴趴地任他拖出来后,毫无反应,跟条毛毛虫似的瘫在地上。
方柏有些奇怪,就轻轻踢了下他,却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林笑通体冰凉,没有气息。方柏觉得有点冷,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林笑是个鬼的事实。
哪怕屋子里有个鬼,方柏也还是决定按部就班地休息。
午休过后,他出门的时候,林笑照样还没动静,方柏犹疑着要不要弄醒他,犹疑片刻之后的觉得还是算了。
晚上本来没课的,可试验实习课程的老师有事外出,就将明天的课程调到了今天晚上。
方柏与同学吃完晚饭后,没回住处,就直接去了他们学院的实验室。
操作的过程中,由于方柏这组少了剂药品, 老师便叫其中一个同学随他去拿。
方柏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别的组操作,这时,他眼尖地发现对面脑袋跟脑袋之间夹杂了个面色苍白的脸孔。
林笑这边凑凑,那边瞧瞧,还时不时地摸一下器皿。他一会满脸讥讽,一会又皱皱眉,一会叹息,一会还色迷迷。
方柏算是发现了,这家伙只往有女生的小组凑,怪不得闹鬼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女生身上,敢情这家伙是个色鬼,只骚扰女的。
林笑仿佛发现了方柏的目光,立即对他咧着嘴绽放了个灿烂堪比太阳的笑容,然后就喜滋滋地飘了过来,那神情就跟见了亲兄弟似的,让方柏下颌抽搐不已。
林笑过来后就兴味十足地看着他们操作,还一边对他们的操作方法予以刻薄的挖苦。
“这愣头青居然用右手控制滴定管。”
“这傻子谁啊,激动得跟什么似的,舀个药也抖得这么厉害。”
“嗯,你们这组的人还算有点常识,刚那边一男的居然想吹灭酒精灯,气得我真想揍他一顿。”
“啊,师弟,你手沾上硫酸了。”林笑突然惊叫了声。
“你给我闭嘴,那是稀的!”方柏被烦得低吼了句,然后用自来水冲着手。
旁边的同学听了纳闷,问道:“方柏,你要谁闭嘴呢?”
“没谁,我脑子里正在作思想斗争呢。”方柏轻松的掩饰顿时让同组的同学一下乐了,说完,方柏用力瞪了林笑一眼。
林笑得逞地笑着,转而又说道:“哎呀呀,师弟,我说你们这届的美女实在是太多了,哪比我们那一届,只有那么几个男人婆。咦,对了,师弟,既然你一个人住,怎么没见你带女朋友回去?”
方柏不再理他,偷偷将手镯取下塞裤兜里,这下两耳清净了不少。
林笑来了劲,一直问着,“师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有没有啊,正不正点啊?哎,问你呢?”说了会后才发现方柏摘下了手镯,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自言自语了好一会。
林笑突然觉得有些落寞,他在这不大不小的学校飘荡了近两年,独自一人,没人看见他,也没人听得见他说话,更没人与他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话的人了,他几乎高兴得都不想去计较方柏险些让他魂飞魄散的行为。
想到这,林笑呸了口,他一鬼兀自在这落寞伤怀个什么劲啊,这么一想,林笑立马又恢复了好心情,可总觉得心底还有股子气没撒,于是不假思索地就飞起一脚,正中方柏屁股,然后又凑向别的地方。
方柏不期然撞了下试验台,幸亏没撞着器具。
“方柏,咋回事啊?”一旁的同学诧异道。
“没事。”方柏气得头都要冒烟了。
7
课上完后,方柏回到住处,却发现林笑比他还早到屋。
林笑正翘着二郎腿歪在沙发上翻着本书,见他回来,极其自然地招呼道:“你回来了!”
脱去外头的温和假面具,方柏冷笑着朝他走来,“你还来我这真来上瘾了是吧?”说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沉着脸指着门外头说:“麻烦你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屋子!”
林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师弟,谁惹你了?”
一听这话,方柏险些岔气。今天说什么他也得把这鬼东西给赶出去,若还不走,就别怪他拿出桃符了。
他冷着脸,再度说道:“请你出去,我不想跟个鬼待在同一屋檐下。”
林笑终于听出来了,方柏是想赶他出门呢。
这回,方柏没动粗,也没威胁他,且人家话里用的是“麻烦”和“请”,怎么听怎么像是他死乞白赖在人家里一样。饶是林笑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
林笑大声回道:“我爱待哪待哪,干你什么事?你摘了镯子,我还不就不存在了一样。”
方柏听了,冷哼一声,“我摘了镯子,再由着你动手动脚?” 他低下头狠狠瞪着他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不还手呢,你算是一个例外,你今天不出去也得给我出去。”
“你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小心眼?”林笑可算是明白了,原来就因为踢了他一脚他就这样紧巴巴地撵着自己走啊。
“出去!”方柏也不再多说,指着门就两字。
“出去就出去!你以为你这屋香我爱待呢。”
林笑有些惊惧于方柏突来的发狠态度,直觉想法就是觉得这人真是小心眼,不过踢了他几脚,犯得着这么怀恨在心嘛!随后转念一想,今就先出去吧,反正来日方长呢,可别把他惹得再拿出那破烂木头锥子,当初那木头扎入体内时的痛苦和恐惧感觉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
林笑撑着面子用力的哼了声,再偷瞄了他眼,随后就郁闷地离开了。
林笑跟他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他刚来办公室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导师又招了个新学生。他的日子太烦闷,每天幽幽地游逛于他们学院大楼,多少对这里面的人有些了解,尤其是方柏还是他的同门师弟。
别看方柏在面对外人时,恭顺谦卑、直爽大方,一副八面玲珑、处事老练的模样。等人一走,脸上立马就换成了冷笑和不耐。林笑当下就明白了他这新来的师弟是个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主,不是什么好人。果然, 平时还算有礼的他居然趁四下无人时对他生前照顾有加的梦宜师妹恶言相向,让人家小姑娘屈辱难当,最终捂着脸离开。
你说,这是一大男人会干的事吗?人家不就说了句他不过如此吗?真是!哦,那时就应该看出这人小心眼。所以,当时的他就忍不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小捉弄了方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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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周平和召集他的所有学生吃饭。整个过程就是导师语重心长地叮嘱学生,学生殷勤地发表敬酒祝词和客套话。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喝了点酒,尤其是叶丽丽,喝得脸颊通红。
各自散伙的时候, 除了陈亮独自走开,其余几个同门一齐走回学校,叶丽丽突然对方柏开口道:“方师弟,你陪我走走吧!”
闻言,一旁的马腾、刘休好和傅容芳均投以暧昧的目光。
方柏只应道:“嗯,好!”
两人沿着学校操场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
找处地方坐了下来,叶丽丽望着天上的星星,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出来?”
方柏淡淡笑了下,“师姐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叶丽丽也笑了下,只是在朦胧的星空下,那个笑容显得有些感伤了。
“今天算是林笑师兄去世两年的忌日。”
方柏微微动容了下,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什么。
叶丽丽继续道:“我大二的时候就认识林笑师兄了,那时候他正读研一,他人爱开玩笑有时候又挺不正经,可大家都很喜欢他,他长得好人又很优秀,那时候, 很多女生都在议论他,认为这样的男生当男朋友带出去会是件很风光的事情,也有不少人甚至跑去告白,但没有一个人成功过。他能让每个前去告白的人胆怯紧张地去,也能让他们每个人挂着淡淡的微笑回来。”
她突然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不同,我那时候想的只是期望能缩小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周老师招研究生的条件很高,我每天认真的上课,记笔记,同时,悄悄地听着关于他的一切消息。终于,保研的名单里出现了我的名字,那时候的我,开始有了期盼和奢侈的幻想……”
她说的很慢,很入迷,犹如还处在当年的情形中一样。
“自在周老师那做毕业论文的时候起,我和他的接触就多了,也渐渐地开始了解他。他这人,耐不住寂寞,最会自娱自乐了,整天笑嘻嘻的。在专业上,他却认真严肃的跟换了个人似的,容不得一丁点儿的凑合和马虎。林笑师兄笑的时候,能让你感觉他的心也在笑,很阳光很温暖很快乐。我本打算趁寒假前跟他说的,可、可——”
叶丽丽渐渐哽咽出声,“可他却突然发生了意、意外。”
方柏轻轻拍着她的背, 心中不由得感叹,这鬼东西原来还有个这样至情至性的女生痴恋着他。
叶丽丽抽噎了会,擦了眼泪,抬头跟方柏说:“方师弟,你忙的话就先走吧,我想再在这坐一会。”
“叶师姐,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她今天喝得本就有点多了,再加上一直以来心里都很压抑,如今全部宣泄出来,剩下的就靠她自我调节了。他当了一个半小时的情绪垃圾桶,也算是尽了本分,只是有点纳闷她为什么找上了他。
“方师弟……谢谢!”叶丽丽忽然叫住他。
方柏颔首回以淡淡一笑。
回到住处,方柏发现他的笔记本电脑居然亮着,走近移动鼠标一看,是他正在写的一篇文章。文档中用红色字体标注了一些中肯的建议和修改,极具专业水平。
8
在整理以往科研报告时,方柏从几组数据中悟出了点新的想法与观点,就尝试着写成文章,打算投到专业学术期刊上去。
文档上的标注着实令方柏惊喜,让他对文中某几处尚模糊的地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针对这些标注,方柏思绪不断,当下便动手全面地的修改和补充了文章的一些论点和证据。
到完工时,已凌晨一点。
方柏这才记起林笑来,进屋的时候他只顾着看文章了,并没发现他。
方柏撩开窗帘看了下外面,凝神想了会后,关上门走出去。
此时,校园里似乎只有晕黄的路灯和满天的星星,四周则寂静无声。开始入秋的天气,晚上有点凉。
方柏点起根烟叼着,走到学院楼前,看到紧锁着的大门时不由得呆了下。方柏扔了烟头,犹豫了会,然后绕到了楼后面。
这大半夜的,他应该早想到楼门肯定关了,这个时间若把守门的大爷骚扰醒无疑是找骂。
楼后面是一片栽了几十棵松柏的小树林,即使是白天也少有人来。学院楼共四层,他们院的试验室就在二楼,此刻抬眼一望,整座楼一片漆黑。
传言,鬼总是会对他死去的那个地方百般留恋。方柏不记得以前是从谁那听到的这个说法,只依稀记得,刚听到这句话时,他对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以及说这话的人均嗤之以鼻。
只是如今,再想起这句话,心底竟是复杂难言。
方柏仰头望着面前二楼的窗户,欲开口,可张了几次嘴,始终没发出一个音。
方柏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的气恼,黑着脸正要走人的当口,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在寂寥的黑夜里显得尤其突兀,同时止住了方柏迈开的脚步。
“呀!师弟!师弟!”
方柏就着朦胧的星光,回头就看见正顺着排水管飘下来的林笑。
林笑原本像往常一样,照例孤伶伶地飘荡在实验室。当然,他还一边咬牙切齿地腹诽着方柏的小心眼。
林笑见到方柏似乎很高兴,“师弟,半夜你不睡觉,跑这来干什么?”
林笑疑惑地打量着他,这时,他像是恍然大悟般,“啊”了声,随即喜笑颜开地凑到方柏跟前道:“嘿嘿,师弟,你是不是来找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