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相思入骨————徐景年
徐景年  发于:2010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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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相思入骨(上)

蒙景扫了眼眼前的十多个跪著的女子,随手一点,“就中间那个吧。”

秀禾侧了侧头,“哪个?”

蒙景指著其中的一个道,“带黄花的那个。”

秀禾随著蒙景指著的方向望过去,单单薄薄的一个孩子,跪在那里,甚至显得有些孱弱。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著蒙景笑道,“那好像是肖严卿的侄女呢。”

蒙景原本淡淡的神色微微一愣,但是那僵硬也仅只一瞬,下一刻,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哦,是吗。”他说,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还是有点冷的,秀禾的金簪有些重,她侧过头,看著身边的人,才发现蒙景眼下的那一丝疲惫,随即轻声道,“要不今儿个就到这儿吧,皇上也累了,晚上还得宴请加於国的使节呢。”

蒙景点点头,慢慢起身,“那接下来就全由你做主吧。”

蒙景起身的同时,秀禾也起了身,却被蒙景又按下了身子,“别多礼了。”

秀禾笑了笑,“是,陛下。”

蒙景带著两个随侍从边门走了出去,一身青色的便服把他的背影衬得有些消瘦。

秀禾望著蒙景的步子,凝视了一会儿,才重新看著眼前的这些女子。

还没走几步,就在御花园里遇见了正急急忙忙往毓秀院赶的肖严卿。

肖严卿一身黑袍紫冠,远远望去,一张脸白得带煞。见了蒙景,忙不迭行礼作揖。

“陛下。”说著就屈身跪了下来。虽然快到巳时,晨间的露水却还未全散,踩在地上,都会觉得一阵阴寒。

蒙景低著头,看著单膝跪地的肖严卿,眼中一片沈静。身後的随侍上前,近了蒙景耳边,“陛下,肖大人还跪著呢。”

蒙景侧头,淡淡扫了眼身後的随侍一眼,被扫过的人立即惨白著脸,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蒙景又转头,望著地上的人,“起来吧。”

待肖严卿起了身,蒙景抬眼扫了眼眼前的人,“去哪儿?”

肖严卿低著头,声音不大,“回陛下,去毓秀院。”

蒙景抬头,瞥了眼灰蒙蒙的天,“不用去了。”接著又淡淡下令,“回宫吧。”说话间,已经抬脚走了起来。

身後的侍从见蒙景迈开步子,连忙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肖严卿侧身,朝著蒙景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一条青石路,绵长无尽,蒙景著了一身素色常服,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还是得去。

肖严卿到了毓秀院,秀禾正和被选上的秀女说话,果不其然,是虹林。

身边的宦官见了他,想去通报,肖严卿抬手笑道,“先别。”对方只得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站在角落里,等两人说完话,才慢慢走了上去。走到秀禾面前,行了个礼。秀禾见了肖严卿也不生分,抬手道,“起身吧,今儿个怎麽来了?”

肖严卿淡淡笑了起来,原本就生得俊朗,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却仍遗留著几分年轻时的风采,此时此刻,他站在院中,扫了眼秀禾身边的虹林道,“来看看我这侄女。”

秀禾对著身边的虹林笑道,“这孩子啊,倒是颇有才情。”

“是麽,也要能入得了陛下的眼才是。”

“陛下亲选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若是如此那便是虹林的福气了。”话到这里便止了。各自寒暄了一阵,肖严卿就退了下去。秀禾也带著虹林去准备今晚的事。

蒙景回到斜云殿,屏退了身边的人,一个人进了书房。

躺在书房的软榻上,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尽了一般,这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著实叫人生厌,望著眼前的雕花漆柱,一阵的寒。

是有些冷了。躺了一会儿,终是熬不住那丝丝入骨的寒气,起身走到了暖炉边。

站到暖炉边,才想起身边没有火折子,正想唤人来,身後就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把火点上。

蒙景一个转身,果不其然,肖严卿就站在他身後。幸而他是笑著的,若是他不笑,非得把他吓得半死。

肖严卿的声音不响,但是在偌大的屋子里分外清晰,“还冷著吧,这衣衫也太单薄了,今日当值的是谁?也不给你找见厚实些的衣裳。”

蒙景听了这话,只是一语不发地走回软榻前,坐到软榻上,和衣睡了下去。

肖严卿见他不说话,便含笑蹲在了榻边,“累了?”

蒙景仍闭著眼,没什麽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肖严卿才发现,眼前的人竟连瞳孔的颜色都较其他人淡上一些。

“有事?”蒙景的声音毫无语气。

肖严卿淡淡笑道,“有个折子得让您过目。”

蒙景起身,伸出手,指尖微微泛白,“拿来。”

肖严卿忙从怀里掏出折子,呈了过去,“边疆最近出了些事端,不过不碍事。”

蒙景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似听进去的样子,“去把玉玺拿来。”

肖严卿起身,走到书桌边,把雕花木匣里的玉玺拿了出来,刷了朱砂,走到蒙景身边递给他。蒙景轻轻盖上章,又把玉玺递给了肖严卿,继而又半靠在榻上。

肖严卿接过折子和玉玺,却仍旧保持著单膝跪地的姿势,一股子寒气从膝盖处沁入,的确有些冷。不知是因为这冷,还是因为那身黑袍,肖严卿的脸显得越发的白,倘若他不笑,倒真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了。

虽然是挺漂亮的,不过……蒙景不禁又看了眼眼前的人。

似是察觉到了蒙景的视线,肖严卿又淡淡笑了起来,大抵是知道自己的容貌惹祸,所以才如此爱笑吧。

也真是人中龙凤了,蒙景如是想到。撩起耳边的发,蒙景对著肖严卿道,“没事的话就早些回去吧。”

肖严卿仍旧维持著刚才的那抹笑,“待会儿还得应付加於国那场宴呢。”

“哦。”蒙景淡淡应了声,眼神不知看向何方,只是眉眼之间,有几分死水之相。

肖严卿看著这样的蒙景,竟然有些伤感。

也是,这十多年的日子,任谁都该被磨了个透了。

大抵是老了吧,又是那样的一笑,也不等蒙景开口,就起了身走到书桌边,拿起桌子上的折子看了起来。

蒙景眯起眼,整个人都有些犯懒。不知不觉间就困了。

就这浅短的小憩,竟也做了梦。

梦里,十多岁的他意气风发,谈笑之间,眉眼里也尽是抱负。他居高临下地望著跪在地上的肖严卿,竟有一瞬间的分神。

肖严卿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眸直直望著他,嘴边含著和如今一般的笑。

看著那样清俊的肖严卿,一时之间竟然愣了神。有些尴尬,微微偏头,却还是问了那句话,“你可愿意帮我?”

肖严卿淡淡笑著,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处变不惊,张了张嘴,说了句话。

是什麽话呢?

蒙景把梦定格在那个画面,思来想去,却怎麽也想不出答案。

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应该是记得的。

蒙景闭著眼,皱著眉,一张脸有些惨白。肖严卿听到他的梦呓,便起身走了过去。

他以为他冷了,拿起一边自己的披风,想为蒙景披上。

“肖严卿……”

手里的动作就哪麽停滞了下来,那的确是他的名字,肖严卿听得清清楚楚。肖严卿低头,望著眼前的人,表情有几分莫名,却还是把手里的披风披上了蒙景的身,微微淡笑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睡著的人猛然睁眼,肖严卿微微一愣,不禁向後退了一步,脸上立即染上淡淡的笑意,“陛下……”

蒙景起身,赤著脚站在地上,刺骨的寒从脚心起,“什麽时辰了?”蒙景带著懒懒的调子问道。

“酉时。”肖严卿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屋内的浮箭漏淡淡道。

蒙景点了点头,走到侧门也就是之前肖严卿进来的门前道,“敏奇。”

那边立即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主子有何吩咐?”

“把常服拿来。”

“是,主子。”

肖严卿站在蒙景身後,轻声道,“那微臣先去了。”

那边毫无反应。

肖严卿望了眼蒙景披散著的发,从侧门退了出去,正好与双手托著衣服的随侍擦身而过。

“咳咳……”肖严卿走到院子里,不禁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也真是冷了。

晚些时候,蒙景换上了常服,叫人抬著轿子就出了门。

天渐渐冷了,到了晚上,院子里尽是些湿冷的水汽,弥漫在夜空里,把原本就凄清的月光衬得越发朦胧。

蒙景拉开轿帘,看著周围的景色对著前头的人道,“敏奇,去妍樱阁把妍淑妃一道接来。

门外的人一边小跑一边道,“是,主子。”

到了妍樱阁,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蒙景搓了搓手,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去把淑妃请出来,说朕带她去赴今日的宴。”

敏奇点了点头,一溜烟地就闪进了门内。

妍樱正在绣花,红烛之下,单留了个掌灯的宫女,在屋子里烤著火。门外突然有了响动,妍樱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望著门外,柔声道,“怎麽了?”

宫女望了望门外,“许是有人来了吧。”

敏奇走到门口,侯在门外道,“奴才敏奇给妍淑妃请安。”

妍樱是知道这个人的,连忙起身道,“怎麽了,是陛下有什麽吩咐?”

门口的人笑道,“还请淑妃娘娘快些打扮,陛下说要带您去赴今日的宴呢。”

妍樱心下一惊,略微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门口的人又道,“陛下在门外候著呢。”

“呀!”连忙转身道,“秀娥,帮我去拿吉服来。”

折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打扮妥当才出了门。

一见著蒙景,妍樱的脸上就扬起了淡淡的笑容,“陛下。”

蒙景轻轻迎了上去,牵过妍樱的手,“冷麽?”

妍樱笑道,“还好。”

两个人就钻进了轿子里。

到了宴席上,众人早就恭候著蒙景。被牵著的妍樱自然也成了众人的注视对象。

秀禾见了跟在蒙景身边的妍樱,只是淡淡笑道,“妍妹妹也来了啊。”

妍樱请了个安,就默不作声地站定。

等蒙景和秀禾入了主位,蒙景招呼众人坐下,众人才一一坐了下来。

一场宴席谈笑严谨,字字斟酌。偶尔涉及两国的要事,肖严卿就会突然杀出来插话。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沾了几个清淡的菜,却毫无食欲,蒙景端著酒,看著底下的臣子佯装酣畅,著实无趣。

也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宴席。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突然之间,这原本规规矩矩的宴席里,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蒙景抬眼望去,原来是刘鹤连。

这刘鹤连他是知道的,三年前亲自封的武状元,出去拼杀过一阵,虽然是太平盛世,也没开疆辟土,不过这防御外敌安定边疆的事儿,此人倒是做了不少。所以这些年里,这刘鹤连一路的升,才做到了如今的都统一职,此人常年驻扎在外,管著边疆一带那些事。蒙景想了想,今早肖严卿口里的事端,大抵也是他给平的吧,对了,这人好似昨日才回到京城。

此时此刻,原本一向少言寡语甚至连讨赏都不曾有过的刘鹤连竟突然开了口。

蒙景放下酒杯,淡淡道,“爱卿何事?”

刘鹤连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望著蒙景,“陛下,刚才肖大人所言,微臣不敢苟同。”

这下倒是来了趣味了。刘鹤连此言一出,立即惹得场里一阵骚动。

蒙景淡淡扫了眼座下的人,当然,包括肖严卿。只见肖严卿满脸淡然,毫无异色,正举著杯饮下一杯酒。

也是,肖严卿又怎麽能容许别人忤逆他呢?

“臣以为,加於使节提出的要求有些过了,我边防要地,容许他们自由来去,通商易物已属恩泽,然这次竟然还要求我们容许其涉足关内,减免关税,实在是得寸进尺。”

刘鹤连话一说完,台下一片哗然。

蒙景仍旧是淡淡望著他,但心中却也是微微一怔。

听著这话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加於国的使节。加於国与朝庆国一向交好,若因为刘鹤连的一番言辞而使得两国交恶,实在不值。

蒙景扫了眼在座的人,皆是屏气凝神,眼神来回辗转於他、肖严卿和加於国使节之间。

许是因为掌权的毕竟不是他,所以刘鹤连才敢这样大放厥词,抑或是刘鹤连此人太过耿直,连最起码的什麽当讲什麽不当讲都不知。

总之,是有些乱了。

加於国的使节也算聪明人,沈默著等待著蒙景的回答。

蒙景朝著肖严卿的方向望过去,他竟然还在喝酒。

蒙景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个邪恶的念头,也许,这些也不过是肖严卿闲来无事的把戏吧。

又看了看眼前认真望著他的刘鹤连,心中几分忐忑。

末了,却做了最符合他风格的回应,抬头淡淡笑道,“刘卿定是醉了,来人啊,送刘卿回府。”

终是一场闹剧。

结束宴席之後,蒙景就去了妍樱那里。

两个人如往常一样弹琴品茗,不一会儿,秀禾的贴身宫女就跑了来,“陛下……”

蒙景端起杯子,淡淡道,“和秀禾说一声,今儿个我就不去了。”

侯在门口的女子为难道,“可是……那儿还等著陛下去翻牌呢……”

蒙景放下杯子,“下回吧,叫秀禾好好照顾她。退下吧,我和淑妃要休息了。”

“……是,奴才告退。”

悉悉索索的衣料的摩擦声,掺和著几声妍樱的琴声,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蒙景抬起头来,望著已经换了一身便服的妍樱,“是有些累了,歇息吧。”

妍樱点点头站了起来,对著身後的宫女摆了摆手,女子立即了然的把琴搬了下去。走到蒙景身边,为他宽衣。

蒙景穿著亵衣轻轻躺下,坐在床沿上的妍樱侧了侧身,“要不要臣妾给陛下缓缓神?”

蒙景闭著眼“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模糊。

习惯性地把蒙景的头搬到自己腿上,妍樱按著蒙景的太阳穴轻轻揉捏起来。时轻时缓,的确是舒服。屋子里的熏香淡淡弥漫,蒙景有些迷糊了,睡意朦胧之间,却只淡淡道,“妍樱,给我唱你家乡的歌吧。”

妍樱点点头,换了个姿势,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调子,渐渐在屋子里流泻。蒙景闭著眼,突然想起了这院子里的那棵树。

那颗树是妍樱从家乡带来的,每年三月花开,开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粉白,风一吹,花瓣便随风飘落,花雨漫天,煞是漂亮。

那白中带著一些粉,淡淡的晕染,漂亮得叫人舍不得去触去碰,生怕一碰,就会立时凋零枯萎。

但是妍樱这里的这棵白樱并不是蒙景见的第一棵,早在十多年前,老皇帝还在位时,他也见过这来自异国的名花。

那时,也是这般洋洋洒洒的花瓣落了一地,有人执剑轻舞,一身白衣似雪。

那人回头,见了他,淡淡笑了起来,收回手里的剑,朝他走来,“给二皇子请安。”

他歪著头,刚过舞勺之年的他已然有了皇家风范,“起来吧。”他居高临下地望著跪在他面前的白衣少年,声音压得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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