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相思入骨————徐景年
徐景年  发于:2010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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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奇跪在帐外,声音压得极低,“妍淑妃她……”

蒙景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敏奇跪在地上,低著头一语不发。

蒙景起身,一身单薄的衣透著寒意,“去拿行袍吧。”

敏奇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就退了出去。

蒙景只著了件单衣,仰头望著窗外的木棉竟然已经初露花苞。也真是开得不是时候,明明不该现在开的……

眼神不禁空了起来。

这原本也不是什麽鲜亮的日子,整个内宫甚至朝野上下都透著几分惨淡。每日上朝退朝,连肖严卿不朝的次数都渐渐增加了起来。

蒙景一边迈著步子,一边走在回端孝园的路上。这天难得放晴,是得走走了。

青石路,春意满园,四周的气息都带上了一股子湿润的青草味。

蒙景转身,对著身边的那些人道,“都下去吧,敏奇留下。”

几个人低著头,默默地便退了下去。

蒙景靠在亭子的柱子上,神色有些疲惫,“敏奇……”

“主子有何吩咐?”

“替我看看妍樱阁院子里的那株花开了没。”

敏奇得令,立即朝著妍樱阁的方向跑去。

蒙景靠在柱子上,觉得眼睛微微发涩,闭起眼,眼泪簌地落了下来。

不一会儿,敏奇喘著大气回来,见蒙景背对著他,也不敢多说什麽,跪在地上轻声道了句,“主子,开了。”

蒙景单薄的肩微微颤了一下,从敏奇这儿看过去,什麽也看不清楚。

只是觉著这个时候他不该再开口。

花是开了,人却没了,蒙景看著眼前春意盎然的园子,双眼发直。

过了清明,天气就日渐转暖。蒙景坐在书房看著折子,桌上摆著杯八宝茶。

肖严卿一进门,就看著那杯茶道,“我记得你说你觉得这味道太甜腻。”

蒙景抬起头来,扫了肖严卿一眼,“喝喝也无妨。”

肖严卿点点头,把手头的折子递给蒙景,“这些我改好了,明日早朝我就不去了。”

蒙景抬起头来,看著肖严卿,肖严卿的脸色有些苍白,正含著淡淡的笑望著他。越是笑,就越是显得病态。

蒙景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幕。下一刻,却只是摆好折子,淡淡道,“难不成又病了?”

站著的人爽快地点了点头,“是啊,年少时折腾多了,现下自食恶果了。”

蒙景自顾自盯著桌上的文书,也不说话。

肖严卿站著看了一会儿,就静静退了下去。

自那之後,肖严卿连著几日没上朝。蒙景依旧维持著原本的样子,看著朝上重臣演著有本无本的戏码。

五月初一,许久不见的肖严卿突然差人递了个折子过来,说是近日有人观得天象,有恰百年难得的祥瑞之照,问蒙景要不要借此出巡祈福以抚民心。

蒙景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出巡当日,蒙景眯著眼靠在轿内小憩。还未到祈福的寺庙,刘鹤连就敲了敲窗户道,“皇上,身子好些没?”

蒙景轻轻“嗯”了一声,随口道,“差不多了。”

刘鹤连自留京之後便掌管了都内的一批禁卫,每每蒙景出行,就会跟在左右。此时此刻,他正用那双算不上凌厉的眼睛,淡淡地扫著围观的人群。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有刺客!”

身边的人立即骚动了起来。

刘鹤连原本淡然的神情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举著佩剑护在轿子边,一语不发地看著四周的骚动。

身边的禁卫统领喊道,“先护著轿子!”随即就有几个护卫围到了轿边,成了一个人墙。

刘鹤连扫了眼那八个人,微微皱了皱眉。下一瞬,立即下马飞身到人群骚动的地方,和那几个刺客打斗了起来。

这个一场骚动因为围观的人太多而乱成一片。侍卫顾著左右,最後却什麽也没抓到。

刺客死的死逃的逃,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平息。

刘鹤连刺死了一个刺客,活捉了一个,收起长剑回到蒙景的轿子边上,“皇上受惊了。”

“嗯,抓到刺客没?”

“活捉一个,逃了几个。”

“有否伤及无辜?”

“没。”

“那继续吧。”

“这……陛下还要去祈福麽?”

“既然来了就去吧,肖严卿还在那儿等著呢。快叫队伍动起来吧。”

“是。”

到了祈福的寺庙,蒙景由众人护著下了轿,因为对先前的事心有余悸,众人都不敢放下警惕。

肖严卿见了蒙景,连忙笑著迎了上去,俯身作礼。

蒙景低头看著跪在自己脚下的男人,面无表情道,“快些吧,朕累了。”

肖严卿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差遣著人开始仪式。

一场仪式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蒙景按照步骤一步步的做完,站在祭台上转身,对著跪著的那些臣子道了句“苍天佑我朝庆”,便结束了那场祈福。

因为累了一天的缘故,蒙景便在寺里呆了会儿。

正想喝杯茶休息会儿,就听见屋子外有人的争吵声。

“肖大人,陛下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见。”

“哦……”肖严卿点了点头,又朝著紧紧关著的房门瞥了眼道,“说起来,刘大人何时变成了陛下的近卫了,都统一职做著不好麽?”

刘鹤连冷冷看著肖严卿,“都统也好近卫也罢,都是陛下的臣子。几个时辰之前刚有刺客想对陛下不利,做臣下的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在这里守著,有何不当?”

“哦,当然没有不当之处。刘大人真是有心了。”

这寺庙里太过清净了,在屋子里的蒙景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想了想,还是对门外的人道,“让肖严卿进来吧。”

原本僵持在门外的两人一听到屋里人的声音,一个愣神一个浅笑。

肖严卿对著刘鹤连微微颔首,刘鹤连只得侧身,让肖严卿推门走了进去。

蒙景正坐在圆桌前,端著茶。见了肖严卿,连头也没抬。

肖严卿走了过去,凑到蒙景身边,“今早到底是怎麽回事?”

蒙景抬起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笑道,“你还来问我?”

此话一出,肖严卿的眼神微微一变,蒙景已经低下头去,喝著杯子里的茶。

肖严卿不禁微微眯起眼,上下扫了眼眼前的蒙景,好半晌才道,“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蒙景皱了皱眉,“关你什麽事。”

肖严卿淡淡苦笑,“你刚那话,难道不是责备我手下那般人没用麽?”

蒙景望著眼前的摆设,想了会儿,才呆呆道,“说来也是,我身边的近卫都是你安排的。”

肖严卿一语不发,只是看著眼前的蒙景,眼神专注。

蒙景突然抬起头来,“你特地来见我,就为了这个?”

肖严卿站在蒙景跟前,笑了起来,“出了那样的事,总是想来见你一面。”

蒙景抿著唇,好半晌才给了反应,“那现在你见到了,可以安心回去了。”

“那陛下呢?”

“我喝完这杯茶再走。”

肖严卿随即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木门打开又关上,蒙景望著那扇被关上的门,不禁愣神。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连人都有些躁乱。

蒙景捧著一张折子,倚在窗口望著不远处的宫人摆弄院子里的那几株盆栽。枝叶凌乱,盆景被小太监一前一後歪歪斜斜地扛著,看上去毫无姿态。

身後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蒙景回头,肖严卿便含著笑立在那里。

蒙景见了他,却是视若无睹,转过身坐到书桌前,一个人低头看起了折子。

肖严卿走到蒙景身边,低头望著蒙景的侧脸。许是之前小憩过的缘故,蒙景的耳边垂下了一缕发丝,看上去竟有几分俏皮。肖严卿淡淡笑了笑,伸手就想帮蒙景把那缕碎发撩起。

哪知还未触及,蒙景就一把转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

肖严卿见了这样的蒙景,不禁一愣。

两个人看著对方,眼里均有一丝惊异闪过。

然而这份惊慌转瞬即逝,还未等肖严卿说些什麽,蒙景就已经转过身去,继续看著手里的东西。

肖严卿望著蒙景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低头望著蒙景手里的东西。

一张简简单单的折子,他所熟悉的字迹,记著他不知道的东西。

肖严卿看了一遍,不禁道,“陛下,这折子是什麽时候递来的?”

蒙景却只是合起那张折子,又拿起了另外一张。

肖严卿见他不答话,便伸手要去拿刚才那张折子。还没拿到,就被蒙景一把拦住,“三天前,只是些小事。”

肖严卿愣了一愣,望著蒙景那缕发丝,过了一会儿,却突然笑了起来,“是麽,那看来是微臣多心了。”

蒙景见他没有继续翻看的意思,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看著奏折。

又是半月,肖严卿告假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蒙景有事没事上上朝,倒是开始勤於政事。敏奇见肖严卿多日没跑来找蒙景,终於有一天忍不住道,“主子,不去肖大人那儿看看麽?都好些日子了。”

蒙景正在写字,一听这话,立马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死死盯著眼前的敏奇看。

敏奇被这麽一看,连忙低下了头去。

蒙景又转过身,继续写著字,“我倒是忘了,早年你也是他送来的人。”

敏奇被蒙景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陛……陛下!”

蒙景最厌烦这哭跪的路数,皱了皱眉道,“得了得了,快点起来吧。也没说你什麽,急什麽。”

敏奇被他这麽一说,脸上扯了个虚弱的笑来,“奴才就怕说错话。”

蒙景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道,“那倒是,做奴才的就该有做奴才的本分,你说是吧,敏奇?”话一说完,蒙景就转过身,把刚写完的字举在手里,“怎麽样,还成吧?”

敏奇低著头,“主子御笔生辉,天下无人能及。”

蒙景歪著头,面无表情看著眼前的敏奇,“我要你说实话呢,干嘛啊,今天突然这麽折腾。”

敏奇被这麽一说,也愣在了那里,对啊,他今天这是怎麽了?变得这麽恭恭敬敬,变得这麽惶恐不安。

蒙景突然笑了起来,“敏奇,抬起头来。”

敏奇抿著唇,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蒙景捏著笔杆指著手里的字,“说,怎麽样?”

敏奇一下子觉得浑身透著冷汗,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轻声回了句,“似乎与平日有所不同。”

蒙景仍旧笑著,“哦?哪里不同?”

宣纸上写著几个字:十年之功,毁於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蒙景原本就爱抄写那些凄凄哀哀的词,只是以往更悲戚一些,从未见他抄过这麽悲壮的词。

那字……那字似乎都和平日里有所不同了。

敏奇在心里琢磨,可惜琢磨了半天,终是没有结果。只得硬著头皮胡诌道,“好像这字里,多了几分……嗯……几分霸气。”

蒙景一听那两个字,就露出了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

“霸气?”他嘴里不断咀嚼著这两个字,觉得好笑。

他若是有霸气,也由不得肖严卿独掌大权那麽多年了。

半夜被风声给弄醒了。

蒙景一醒,守夜的小太监立即有了动静,贴著门轻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蒙景皱了皱眉,“没什麽,下去吧。”

“是。”说著就退了下来。

没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那一阵阵的风声。

蒙景坐起身,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痛,大概是因为没睡踏实的缘故。

这麽夜深人静,连记忆都不禁乱了起来。

“肖严卿,我是不是错了?”

跪在身下的人道,“不是他死便是你亡,又哪里来的对错,根本是无路可选。”

蒙景低著头,不禁皱起了眉,也不过十五的年纪。肖严卿含笑望著眼前的人,“自古皇位之争都是如此。要不是他想毒杀你,我们也不至如此。”

蒙景看著肖严卿,心头突然一抹不明的情愫闪过,“是麽?”

肖严卿轻声笑了起来,“有微臣在,二殿下大可放心。”

那笑容漂亮,漂亮得叫人生起了一股异样。

“肖严卿……麽?”

蒙景低头,望著惨白的亵衣,指尖的那点苍白更甚。

夏日炎炎,蒙景上完朝就早早地回去了。

刚到斜云殿,敏奇就端来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蒙景接过,喝了几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的确是消暑盛品。刚想坐下休息会儿,门外就有人通报,说秀禾到了门口。

蒙景抬眼望了望毒辣的日头,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

秀禾很快就来到了内殿,蒙景指了指桌上的酸梅汤,“你也来喝点。”

秀禾却不为所动,定定站在那里。

蒙景抬了抬眼,打了个哈欠,“怎麽了?”

秀禾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纠结什麽,“为什麽不让肖严卿进宫?”

蒙景一听“肖严卿”三个字,突然轻笑了起来,“他倒是神通广大啊,连宫门都进不了,竟然能让你来做说客。”

秀禾捏紧了垂在身侧的衣袖,“陛下,肖严卿说他有事相商,事关国家社稷啊。”

“哦?什麽时候国家社稷轮得到皇後来管了?”那语气是竟是冷的。

秀禾不禁後退了一步,连忙跪下,“陛下。”

蒙景居高临下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女子,似笑非笑,“秀禾向来聪明,怎麽这次这麽糊涂,连这麽愚笨的事情都做了出来?莫非是因为肖严卿?”

秀禾跪在地上,纱衣层层,天气燥热,捂出了一身冷汗。

蒙景顿了顿,话锋一转,“说起来,当年要不是父皇一意孤行,你现在该是肖严卿的夫人吧。”

此言一出,秀禾的脸一下子毫无血色。

“陛……陛下……”

蒙景挑眉,唇边带著半抹轻笑,“你当我什麽都不知道?”

……

“我身边的每个人,你、妍樱、敏奇还有那个叫虹林的秀女,包括平日里伺候著我的内侍,跟著我的影卫,哪个不是肖严卿的人?”

秀禾一听,微微发起抖来,“陛下,我与肖大人虽然自小便相识,但是并非男女私情,我在入宫之前并未与肖严卿有过……”

“够了。”蒙景打断了秀禾的话,单手支著脑袋,“我对你和肖严卿的事没有半点兴趣。”

秀禾却仍旧一语不发,跪在地上。

蒙景见她脸色苍白,眉眼里的慌乱显而易见,心里竟然也有几分动摇,随即摆摆手道,“下去吧,别再为肖严卿来我这儿了。”

“是……”

行了个礼,秀禾就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了蒙景一人。

蒙景抬起头来,望了眼窗外碧绿的湖水,这日子一天又一天,什麽时候才是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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