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山为王————无射
无射  发于:2010年10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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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司令拍了拍他的手指,点了下头,汽车就开动了。

杜启明关于“明天”的计划最终没有实现,因为在当天夜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治安事件,使得他一只脚踩进鬼门关,险些送了性命。

虞司令听闻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参谋部。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谁给我把情况说清楚!”望着床上头缠绷带、昏迷不醒的杜启明,虞司令出离愤怒了。

既然已将杜启明定位在“恋人”的位置上,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对方的人身安全。然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在参谋部附近的街道上,他的恋人险遭谋杀,这简直是对他这个救国军总司令莫大的挑衅与侮辱!

在几个警察词不达意的叙述中,虞司令大体弄明白了事情经过。

杜启明是在入夜时分、回参谋部途中,被一伙不明身份的蒙面匪徒堵在巷子里的。这伙匪徒似乎不打算干脆地杀了他,而是先按在地上痛殴一顿——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保住了条小命。

等到这伙人揍痛快了,掏家伙准备送他归西,恰巧被巡警发现,呼喝着边冲过来边朝天鸣枪。其中一人在逃走时,很不甘心似的,又回过身朝地上的杜启明连射两枪。幸亏这小伙子脑子机灵,反应也敏捷,早一步忍着剧痛就地滚了几圈,总算是死里逃生。

虞司令听完,脸都气白了。他在参谋部的院子里扯着嗓子咆哮,把警察局长、治安队长一干相关人等骂得狗血淋漓、灰头土脸,勒令他们须在一周内找出行凶团伙,严惩不贷。

副官们对虞司令的这般表现有些疑惑,不过事不关己,没人傻到在上峰盛怒的时候去触霉头。倒是崔参谋长震惊了,他从未见风度翩翩的虞司令发如此之大的火过。

司令这是为了启明,为了我表弟呀!崔参谋长异常感动地想,同时盘算着,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把杜启明也拉入救国军高层来——近来师长们的权力是越来越大了,尤其是三师的游挺,平日里总板着张死人脸谁也不爱搭理,可一旦说话,虞司令十有八九要听他的——这个苗头不好,很不好!崔参谋长的思路已经从受伤的表弟身上,严重偏离到自己的仕途上去了。

这顿火虞司令发作了足有半个多小时,直至声嘶力竭,堪称近年来杀伤力最广、规模最宏大的一次。

020 大危机

救国军的三个师在怿阳打仗,虞司令的新恋人杜启明在参谋部养伤,虞司令本人则在家治疗嗓子。

别看虞司令平时说话没什么气力,很吝惜嗓音似的,一旦开始雷霆咆哮,就说明他的怒火已经上升到一个非常具有杀伤力,且波及面颇广的高度了。只可惜,持久力欠缺,吼不了几句就要破声,严重时说不出话,休息三五日才能恢复过来。

几个军医治治刀创骨折之类的外伤还可以,对虞司令的嗓子就不在行了,每次都是开几片消炎药,泡点菊花胖大海了事。

方副官私底下认为虞司令的喉咙大有问题。但这问题实在不受人关注,又不是唱戏的,要一把脆嗓子做什么,虞司令自己也不以为意,因而他提过一两次也就抛诸脑后。

可这回事态严重了,虞司令足足三天说不出一个字,吞了大把的药片也不管用。痛苦之余,他有些后悔起来:杜启明反正已经那样了,发这么大火管啥用呢?白白折腾了自己,就为了对众人表个态?还是为了对两人的关系有个交代?

虞司令认真考虑了一番,决定今后要更加爱惜自己,不能再这么感情用事了。

王胡子拎着袋罗汉果上门探病时,见虞司令手捧一杯菊花茶,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左右瞅瞅没人,一屁股紧挨着坐下来,伸手搂住虞司令,“听说你把嗓子吼哑啦,怎么样,不碍事吧?”

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你说碍不碍事?虞司令冲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喝茶。

王胡子笑嘻嘻地在他脸上狠亲一口,“我的乖乖,这么安静还真不习惯。”

虞司令把茶杯往桌上用力一顿,凶狠地瞪他:你他妈来干吗的,消遣老子?

“哟,生气啦?早劝过你气大伤身嘛,你看这下可好,为了个兔相公把自己弄的都没声儿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呐……”

虞司令懒得听他恶语中伤杜启明,觉得跟这个粗鲁的土匪头子没话可说,从他胳膊里挣出来,满面寒霜地径自上楼了。

王胡子皮厚耐冻,颠颠儿地跟上,在虞司令关上卧室门的前一刻及时顶住,从门缝里硬挤进去。

半小时后,小孙来叫司令下楼用午餐,敲了好阵子,门底下塞出张纸条,上书潦草的一字:滚!

直到下午三点多,虞司令才懒洋洋地下楼,抽掉了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脸颊上红晕尚未褪尽,显得气色非常之好。

王胡子跑到勤务室门口探了探头,朝盘腿坐在床沿嗑瓜子的小孙叫:“哎,叫厨子给你们司令弄点吃的去。”

小孙吓一跳,噌地跳下地敬礼:“王团长!还在呀?”

王胡子不高兴了,“你个小兔崽子,巴不得我早点走是不是!”

“哪敢哪敢!”小孙连忙赔笑,“这一中午我是真没看见您,还以为您走了呢。”

他趿着鞋往厨房去,王胡子想了想,在背后又补了一句:“弄点软的,好下咽的。”

虞司令又保养了四五天,喉咙渐渐歇过劲来,勉强可以说话了,只不过音量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一般是由副官把耳朵凑到他嘴边聆听,而后当传声筒的。

期间尽管王胡子纠缠不休,他仍抽空去看望了几次杜启明。毕竟是年轻人,伤得虽然不轻,但身体底子还是好的,恢复也快,已经可以扶着家具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了。

只是警察局那边一直没法将犯人擒拿归案。那伙动机不明的匪徒仿佛来无影去无踪的迷雾,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虞司令觉得委屈了自己的恋人,想找点什么做为补偿。

杜启明握住他的手:“你多陪陪我就够了。”

虞司令感动之余,在他床边坐了一下午。

杜启明把虞司令的手拉到脸颊边蹭了蹭,叹口气说:“当时我被打到吐血,疼得不行,看到那些人腰里别着手枪,我就想完了,怕是凶多吉少。一想到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黑巷子里,我很害怕,同时也很后悔。”

“后悔什么?”虞司令用另一只手拂了拂他饱满前额上的刘海,声若游丝地问。

“后悔有句话没有及时对你说。万一我就这么死了,那句话永远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杜启明深吸口气,直视虞司令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爱你,昆山。”

“……你说什么?”

“我爱你。你呢,你也爱我吗?”

虞司令愣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消化。

我爱你。这三个字虽然直白且大众化,却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深情款款地说过,他如同突然间得到一样只闻其名、不谋真面的宝物,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杜启明目不交睫地凝视着他,坚持要等到回答。

虞司令迟疑,思考,觉得自己理应爱他——既然他们两个是恋人,如果自己不爱他的话,还能爱谁去呢?于是他点点头。

杜启明却不满足于他的默认,“我想听你说出来。”

“我爱你。”虞司令平静轻细地说,像把听到的三个字在身体里复制一遍,再原样奉还回去。

杜启明非常幸福地笑了,“过几天,等我再好一些,就带你去那处地方——我们约好了的,记得吗。”

“记得。”虞司令微微一笑,“我有点累了,你也好好休息吧。”他轻拍了下杜启明的肩膀,起身走出房间。

在院子里,他遇到了崔参谋长。

崔尚如问候过上峰的病情后,感激地说:“启明这混小子太不省事,让总座操心了。”

虞司令摆了摆手,“他不错。”

“总座若觉得还有可造之处,我去跟他说说,叫他留下来为救国军效力,省得一年到头四处乱跑。唉,启明是遗腹子,自从姨妈过世后,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感慨尚未发完,就被虞司令断然截住:“不必了。”

崔尚如有些吃惊:“为什么?”

“他不适合从军或从政。”虞司令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慢慢蜷起,用力握了一下,随后大步离开。

只留崔尚如站在原地,遗憾而费解地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半个多月后,虞司令接到电报,得知他的部队在怿阳附近连打了几场胜仗,把汤励闵的两个师撵得四下溃逃。这个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全军的士气,也令他在报复的快感中心情焕然起来。

杜启明的伤势大有好转,身上的绷带已拆除,只在额角留了一小块纱布。他在园子里走了十来分钟,觉得无甚大碍了,就对陪同散步的虞司令说:“昆山,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想出门走走,老闷在屋里太难受了。”

虞司令停下脚步,伸手轻触他的额角:“真没事了?”

杜启明将他的手指拉到嘴唇边,隔着白手套缠绵地亲吻了一下,“没事了。明天,我们出门去,与你的约定没有兑现,心里总觉不安。”

虞司令不经意地抽回手,淡淡一笑,“好。”

第二天上午,一辆被擦洗得锃亮的吉普车在卫兵们的注目礼下从城门口扬尘而出。车上除了一对爱情鸟之外,只有司机一名,并未带上多余的警卫,显然电灯泡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受欢迎的。

当天深夜,虞司令未归家,杜启明也未回到参谋部。李副官朝陈副官念叨:“你说司令不会散心散过了头,又住到哪家旅馆去了吧。有没有接到司令打来的电话?”

陈副官摇头:“没有啊。”

“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找找去?”

方金水闻言凑过来,掩不住的一脸痞笑:“找什么找,自家地盘上能出啥事?再说,司令又不是孤身出去,知道啥叫花前月下?就是要到天黑野地里才有那感觉……哎,我跟俩木头说什么,总之,你们要是搅黄了司令的好事,可别拉上我!”

被他这么一掺和,另两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指派警卫兵守在电话机前,各自回屋睡觉。

到了次日傍晚,眼见天色擦黑,虞司令那边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副官们也有些心慌了,商量着要不要通知崔参谋长与游师长——其他几个师长还在前线打仗,远水救不了近火。

正准备往参谋部打电话,外面风火火地进来个人,门也不敲就这么闯入客厅,见方副官手里提着话筒,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扯过话筒扣回去,劈头就问:“除了你们仨,还有谁知道这事?”

方副官愣愣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独立团团长:“什么事?”

王胡子恨不得一巴掌扣他脸上:“除了伺候司令,你们还能有什么屁事?!”

方副官的脑子这才转过弯来,登时生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没有,还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

“给老子听清楚!”王胡子狼一样朝他恶狠狠地龇着白牙,“这事谁都不能说,不管是参谋部还是别的什么人,不许泄露半分!否则,救国军就要出大乱子了!”

方副官呆了大约有七八秒钟,突然张大了嘴,从喉咙里逼出了句尖细变调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司、司令他——”

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急促有力的节奏,又一人大步迈进客厅,随即将门砰然甩上。

游师长黑沉沉的眼神钢刀似的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刮过,语气冷硬异常:“司令被绑架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王胡子盯着游师长,慢慢眯起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司令同崔尚如的表弟杜启明昨天上午九点三十五分出城,迄今失踪了三十四个小时零二十七分,音信全无,被劫持的可能性最大。另外,”游师长面无表情地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派人盯梢虞司令,是为了防止自己绿云罩顶——这个原因王胡子是死活不肯招认的。他本还想趁虞司令疏忽的时候,把那个命大的小白脸杜启明彻底收拾掉,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横生出一场大危机。

派去盯梢的崽子,原本是匪帮里专精巡风放哨的,尾随虞司令的吉普车出了百里地,见车子一连几个小时不停不歇,朝东北方向飞驰,很机灵地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便自作主张地一路跟下去。骑在马上追了大半日之后,可能是车里的人有所察觉,冷不丁被放了一枪,打中了腰侧,他从马背上翻身摔下去,昏迷了一整夜,马也惊跑了,于是拖到次日傍晚才回到省城向长官汇报。

王胡子挑枝去叶地叙述一番后,空气显得越发凝重起来。

“现在咋办?”陈副官六神无主地问。

王胡子拔出腰间的大盒子炮,猛拍在桌面上,一脸的煞气腾腾:“我带独立团去追司令,你们要稳住局面。扣住崔尚如,别让他溜了,这事跟他表弟脱不了干系,难保他没在里面参一脚。总之,在司令回来之前,这事儿你们得给我死死瞒住,决不能见光!谁要敢动歪心思,看清楚老子这把枪,叫你变成个筛子的就是它了!”

021 上杉启明

虞司令朦胧转醒,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仿佛从内部被无数铁锤敲打,奇痛无比。他用双手紧抱住脑袋,向前蜷起身子,忍不住低低地呻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渐次缓解,思路也一点点清晰——想明白这件事之后,他宁可自己就这么疼傻过去了,永远也不要想明白!

可那些记忆画面是如此鲜明而残酷地在脑中翻涌,折磨得他几乎要呕吐!

杜启明,这个有着阳光明朗的娃娃脸、眼神干净的大男孩,直至将针头刺进他脖子的前一刻,还在含情脉脉地微笑,在他手背上一笔一画地描摹出三个字:我爱你。

虞司令真吐了出来,麻醉药的副作用与被欺骗的极致愤怒在身体里嘶咬,令他如坠炼狱。额头抵在个冷硬的物体上——他猜是床头栏杆,同时很想用脑袋在上面重重磕几下。

这个疯狂的念头还未及实施,房门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尽管已放轻脚步,靴底依旧敲击地板发出沉闷声响。

虞司令从趴在床边的狼狈姿势中迅速调整过来,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冷冷望向来人。

他调用一切意志力,来镇压体内翻涌的疼痛与情绪,同时在脸上形成了一面全无血色、无懈可击的冰冷盾牌,朝面前这个身着黄呢军服的青年军官漠然道:“你是谁?”

“失礼了,容本人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大日本帝国陆军第十八军团下属少佐参谋,上杉启明。”

虞司令尖锐地嗬了一声:“换了个姓,连人皮也扒去了!”

“司令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换做是我,也会火冒三丈的。”上杉启明并未被这句刻薄话激怒,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但您也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是真心诚意地想与您会晤,可惜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实话,羊曲沟一役,我们损失了一个精锐联队,宇美中将虽然发怒,对您的军事才华却是佩服的,希望能与您合作。但我们知道,您和汤励闵不一样,光靠金钱权势打动不了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虞司令恶毒地一撇嘴:“下策,派你像个戏子一样来勾引我?”

上杉启明露出了个类似苦笑的表情,“该算是个意外么,我没想到会变成那个样子的。原本我是打算通过表哥崔尚如的引见结交您,恰当的时候向您表达合作的诚意,如果您提出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尽量满足。但我看出来了,您想要的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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