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口气。”
黑衣手下话音刚落,尖锐的警笛声就由远即近地响了起来,远处的天空上出现了直升飞机的影子。
连无瑕冷笑,这是谁在给他下套子呢,“把人带走,撤!”
一名手下为平安暂时止住了流血,准备将他塞进前面车厢时,连无瑕喊住了他,“抱我这里来。”
哪知平安一进连无瑕的车里,车上的反跟踪报警器就响了起来。连无瑕挑眉,下令开车,一边在平安的两只胳膊上摸索,终于在左边胳膊上按到一处硬块,连无瑕冷笑,解下腰带上的瑞士军刀,扳开小刀在平安的胳膊上划了个十字伤口,手从血淋淋的伤口中抠出一个小钮扣大的金属物体,随手扔出了车窗。
连无瑕这才仔细打量怀中的男孩,身材纤秀,一身是血,脸是毁了,只能从眉目间依稀辨得以前的清秀。心脏那处是致命伤,连无瑕搭着他的脉膊发现还有心跳,莫非还有救?
疾驶的车群突然间停下,掉转头后逆向开回,连无瑕想救这个男孩了。
市郊私立德惠医院,整形科主任医师郑石正向连无瑕介绍手术情况,“子弹偏了两毫米,没有打中心脏,这孩子真是命大。”
连无瑕点点头,问,“他的脸还能恢复吗?”
郑石皱眉,“我看难,可能要多次手术。像这种大范围的连续划伤,又划得这么深,想再跟从前一样基本上不可能了。”
连无瑕望向窗外,深吸一口气说,“你看他身形是不是和郁琰差不多?”
郑石愣了一下,犹豫着说,“你想把他整成郁琰的样子?”
连无瑕扭过头,眼带寒霜,语气凌厉,“怎么,不行?”
郑石低头,“身形是差不多,但郁琰比他结实。”
连无瑕一挥手,“那就把他练结实!”
第15章
贺轻车一直担心刘拓,又不好去问,直到一星期后,刘拓才打来了电话,哑着嗓子哭了很久才说,“轻车你出来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贺轻车到包厢的时候,刘拓已经喝了不少,眼睛红红的,看到贺轻车,嘴角一咧,“轻车,我哥……他疯了。”
原来刘拓本是打算等他爷爷和爸爸参加贺轻车婚礼的时候把刘延抢出来的,没想到贺轻车婚礼提前,刘拓的计划被打乱,先期的人员布署全部没有到位,只好找了班特警兄弟,决定破釜沉舟。
恰恰在这个时候刘延狂性大发,将前来看他的刘国寿封着领子大骂了一通。刘国寿盛怒之下说出了郁琰已经死了的事。
刘拓永远不能忘记当他赶回那间关押刘延长达两年的地下室时见到的那一幕,他的亲哥哥刘延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口口地吐着鲜血,父亲刘国寿则呆呆地站着。
刘拓扑了过去跪在了刘延面前,“哥!”
刘延仍在呕血,却捏着刘拓的肩膀,劲大得吓人,“刘拓,好弟弟,带我去看看,郁琰……”
刘拓将刘延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曾经那样英武健壮的男人,如今轻得像根羽毛。刘拓揩去刘延嘴边的鲜血,忍着眼泪说,“哥你撑住了,我这就带你去看郁琰!”
刘国寿这时醒了过来,拦在门前说,“不行!他得去医院!”
刘拓这辈子没这么恨过父亲,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咬着牙怒吼,“你一定要看他在你面前断气?!你一定要他死不瞑目?!你让开!”
刘拓的愤怒让刘国寿挺直的背弯下了,他让开了路,灰败的脸上老泪纵横。
刘拓一路闯着红灯把刘延带到了西郊的康泰福园,郁家遵郁琰的遗言将他葬在这里,也许郁琰的意思就是想让刘延可以经常来看看他。
郁琰的墓前正蹲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后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保镖,见刘拓抱着刘延往这边走来,有保镖对跪着的男人耳语,男人转过头,刘拓认识,是郁琰的爸爸,郁非。
郁非浓烈的杀气在看到刘拓怀中的刘延时渐渐撤去,瘦如枯骨般的刘延窝在他弟弟的怀中,紧闭着眼睛,嘴角一滴滴淌着鲜血,染红了兄弟两人的衣衫。
刘拓将刘延轻轻放在郁琰的碑前,说,“哥,睁开眼,看看郁琰。”
刘延靠在刘拓的怀里,缓缓睁开眼。
残阳夕照,色如鲜血,眼前是一方黑色大理石墓碑,碑上刻着“爱儿郁琰之墓”。刘延颤抖着伸出手指抚向碑上的相片,俊美的男孩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刘延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刘拓赶忙扶起了他,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哭着喊,“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哥!哥!”
刘延咳个不停,吐出了一口鲜血,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从刘延的怀里爬了起来,抱着墓碑,撕心裂肺般喊了一声,“郁琰!”
刘延如野兽般地嚎哭不止,血泪齐流,只想哭到血也干涸,泪也干涸。
郁非看着这个样子的刘延,泪水也滚滚而下,蹲到刘延身旁,扶着墓碑,说,“郁琰,刘延来看你来了,你一直记挂着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你看今天他来了,他爱你啊,他像你爱他一般地爱你啊……你为他而死,你不后悔……爸爸也不怪他了……”
刘拓疯了般冲到跟过来的刘国寿面前,指着刘延咆哮,“他们犯了什么错!他们犯了什么错!”
刘国寿流着泪望着刘延,呐呐地说,“我又犯了什么错!我又犯了什么错!”
郁非站了起来,对刘拓说,“带他走吧。”
刘拓这才发现刘延已经昏迷,赶忙将他抱了起来,刘国寿身后的医护人员马上将刘延抬上担架。
刘延在医院抢救了八个昼夜才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他醒来之后便像换了个人一样,目光呆滞,谁也不认识,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郁琰”。
刘家赶忙叫医生来检查,检查结果是,刘延疯了。
刘拓拿着检查报告丢给刘国寿,拍着手大笑,“疯了好,总比死了强不是?”
刘国寿惨白着脸不说话,他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只谎称刘延被朋友偷送出国,暗地里将刘延送到了D城一所精神病院。
贺轻车听刘拓一口气说完,默然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结婚前五天。”
看刘拓又要对瓶吹,贺轻车夺下了酒瓶,“刘拓,别喝了。我们都清楚,刘延是过不了郁琰这个坎的。你也别太怪你爸了,他关着刘延怕的可能就是这件事,天底下哪个父亲不望儿女好?”
刘拓摇摇头,“我不怪他,我只是恨他太冷血无情!那时候郁琰躺在医院奄奄一息,郁非和连无瑕亲自上门求他,他都不肯让我哥去见郁琰最后一面!当时要是见了面,我哥也不至于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贺轻车没有说话,轻轻拍着刘拓的肩。
刘拓擦了眼泪,转过头说,“还有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
“平安失踪了!”
贺轻车失声叫了出来,“失踪?”想了想又说,“他这是在玩失踪吧,吓唬他爸妈。”
刘拓砰地一声将酒瓶重重地砸在玻璃几上,双手伸进头发里烦躁地撸着,“贺轻车这是真的!平家几乎把上海滩挖地三尺!而且我听说,他们在郊外找到了平安体内挖出来的定位仪,还在定位仪附近的仓库里发现一滩血,DNA鉴定是平安的血。”
贺轻车的脑袋轰地一声,像炸开了一样,白光飞过,一片嗡嗡声。
五颜六色的图案旋转着出现,耳边响起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到最后变成平安流着血的样子,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吃力地喊着“轻车哥哥”……
“轻车!轻车!你怎么了!”
贺轻车一个激凌从眩晕中惊醒过来,看见刘拓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摇摇头说,“没事。刘拓你说的是真的?”
刘拓看着贺轻车脸上血色全无,暗暗怪自己多嘴,“是真的。平家悬赏的金额已经高达十亿了,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贺轻车看了看刘拓,张着嘴哆嗦了半天,才说,“这事先别告诉我爷爷奶奶。”
刘拓喝了很多,贺轻车把他送回他在外面的公寓后,便回了家。杨妮在院子里等他,“怎么才回来啊?”
贺轻车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书房。结婚的时候选了间大客房装修做了新房,贺轻车原来的房间除了衣柜里的衣服搬出来大半之外,基本没有动,现在是他的书房。
关上门,贺轻车一下子瘫倒在了沙发上,手用力地捶着胸口,嘴里轻轻地说着,“平安!平安!我的心怎么这么疼啊!”
滚烫的泪从贺轻车的眼里奔涌而出,再也无法遏止。
一个个平安从脑海里蹦了出来,这一个笑得有些讨好,那一个委屈地低下头,这一个伸出手指信誓旦旦地保证,那一个坐在钢琴前凄绝地演唱,这一个恍然还是一个稚嫩的孩童,那一个却似乎走向天尽头一般只留给他一个孤单瘦弱的背影……
当天晚上杨妮被压抑的抽泣声惊醒,开灯发现贺轻车尚在梦里不自知,他痛苦地啜泣,嘴里喃喃叫着“安,安……”,泪水溢满了他的脸庞。
这夜,杨妮再也没有睡着。
第16章
平安再次醒来,睁眼便看见高高的穹庐,圆形吊顶当中画着色彩鲜艳的壁画,壁画内容是一群围在圣母周围的小天使。
目光往下落,两扇几乎从屋顶拉下的长长的方形窗户正对着自己躺着的床。窗户是打开的,窗台雕着精美的花纹,两边垂着厚重的紫红色落地窗帘,白色的薄纱挂在窗口被风吹得像羽毛般飘动,透过纱帘可以看见蔚蓝天空中的淡淡流云。
屋子里很明亮,平安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屋子左边和右边都是这样的两扇长长的窗户,只是左边的两扇窗户之间有一扇胡桃木的小门。
令平安感到惊奇的是这间屋子似乎是圆形的,家具都呈现出有弧度的样子,一张金色欧式书桌靠着左边窗户放着,上面搁着几本厚书和一盏水晶台灯。书桌前是一张同款式的靠背椅,金漆灿烂,雕花精美。衣柜立在床后,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个高颈的透明玻璃花瓶,插着两朵鲜艳的玫瑰。
如果不是胸口的伤还隐隐作痛,平安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上天堂了。
嗓子有些干痒,平安想喝水,虽然床边柜子上有水,但平安不以为自己的伤已经好到可以自己起卧,转头看到枕边有个类似医院按铃的连线塑料盒子,平安在上面的摁钮上掐了几下。
很快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平安看到门外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一个医生打扮的男人和几个女佣打扮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穿着暗紫色衬衣灰色长裤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三十来岁,看起来温和儒雅。
医生过来摸了摸平安的头,回头对儒雅男人笑笑,“连先生,他醒了。”又见平安眼睛看着水杯,便叫女佣喂他喝水。
甘凉的水滋润了焦渴的嗓子,平安看了看医生,便对儒雅男人说,“是你救了我吗?连先生?”
连无瑕静静地站在床头看着平安,整容很成功,此刻俨然是郁琰躺在床上了。看着那张脸,连无瑕向来波澜不兴的心底起了圈圈涟漪。郁非,别再不理我了,我还你一个郁琰还不行么?
淡淡地笑容映上了连无瑕的脸,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平安身边,低头温和地问,“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平安心想他既然肯救自己就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况且没有听爸爸说过和什么连姓人有恩怨,便如实相告,“我叫平安,我爸爸是平易。”
连无瑕像没听到平安的话似的,“你错了,你叫郁琰,是狮虎堂郁非的儿子。”
平安觉得莫名其妙,接过连无瑕递过来的一面镜子,一见之下啊呀一声将镜子捂在心口。过了会儿又拿起来,对着镜子摸了摸脸,捏了捏鼻子,眨了眨眼,之后啪地一声把镜子扔了出去。平安双手捂着脸,全身直打哆嗦,脑子里一片浑沌。镜子里出现的竟然是一张陌生的脸,一张此生自己从未见过的脸。我不是平安?我是谁谁谁的儿子?郁琰?为什么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平安的脑袋走马灯似地转了一圈,突然尖叫起来,“啊!我借尸还魂了!”
医生扑哧一声乐了,连无瑕没想到平安会有这种想法,嘴角也扬了起来,“就算是借尸还魂,你也是郁琰。”
“我不是郁琰,我是平安!你带我去找我爸爸平易!我要回家!回上海!”
连无瑕没理他,站起身,问医生,“他的伤还要多久能好?”
“至少还得养半个月。”
连无瑕点点头,回头看着平安说,“我过半个月再来看你,好好养伤。”
平安眼见着连无瑕和医生出去,喊也喊不住,难受得直淌眼泪。留下的一个女佣轻柔地给他擦去眼泪,“少爷?”
平安瞪她,“谁是你少爷!我不认识你!”
“我叫小桃啊,她叫小山,她叫秀秀。”小桃一一介绍了。
平安不睬她们,闭起眼睛装睡。几个人看平安似乎睡着了,便脚步轻轻地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平安睁开眼,看见一只鸟儿从窗前飞过。
他不是傻子,也没有失忆,开头老四在他脸上动刀子他还是记得的。借尸还魂?故意这样说罢了。那个连先生可能是看他的脸毁了,所以干脆给他整容,把他整成那个郁琰的模样。他是想让自己代替郁琰?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呢?还有,郁琰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平安想得头痛,唯独不敢想家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中弹的时候他其实还有一点意识,但疼痛便瞬间将他淹没。他听得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无力地等着自己一点点丧失生命。
那样可怕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不过尔尔,甚至敌不过在镜中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时的悲痛。平安的眼泪又要掉下了,他的脸已经毁了,轻车哥哥,你再也看不到平安了……
半个月后,平安的伤势恢复了大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小桃扶他走到窗前,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直住在一处城堡的最高处。怪不得躺在床上时窗外的景色永远是天空,他还纳闷怎么这房子外面也不搞点绿化。
从窗口往下望,是一处山坡,五层楼高的城堡就建在这山坡之上,四周绿树环绕。山坡上碧草如茵,斜斜地铺下去,中间恍如拉链般蜿蜒着一条灰白色的小路,只有一辆车身的宽度。山坡的尽头有一带围墙和两扇大门,门口有人守卫。
平安将身子探出窗口,看到对面也有一间这样的尖塔,看来这个城堡布局是对称的。整天看来看去就是这些东西,平安又懒洋洋地躺回床上。
连无瑕推门进来,平安看到他立即又把脸扭了过去,连无瑕叫女佣们退下,坐到平安身边,“我知道你是平易的儿子,但谁叫你落在我连无瑕的手上!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我叫你做什么,你最好照做,否则,吃苦的是你。”
平安转过身,怨恨地盯着他。
连无瑕看了却点头微笑,“对!就是这样的眼神!你记住了,郁琰看我的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你这个变态!”平安忍不住骂道。
“呵呵,你们真的很像啊!只不过郁琰不骂我变态,只骂我禽兽!”
“你神经病啊!”
连无瑕突然站了起来,看着平安的眼睛,冷冷地问,“我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