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该庆幸我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

孟绯裳坐回平易身边，闲闲地吹了吹指甲，对平易笑，“纤玉堂的指甲做得确实不错，这么着也没损伤，怪不得口碑那么好。”

连无瑕的脸青了，见他就要发火，郁非苦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算了。”

“算什么算！要不是我连无瑕，他儿子坟头上的草都长几茬了！”

平易听到这话站了起来，就算他修养再好，到这份上也忍无可忍了，“这话不错。如果连无瑕你当时就把我家安安送回来，我平家上下视你为再生父母，还要为你立长生牌位！”

“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我平易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百依百顺，你们让他多吃了多少苦！！”

客厅里一片安静，谁也没说话，郁非低着头，连无瑕面无表情。

正在尴尬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平安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几个人同时抬头，平安穿着睡衣站在二楼旋转楼梯口疑惑着望着他们。

郁非一见平安，眼里顿时出现了惊喜的小火花，“郁……宝贝，下来！”

平安慢吞吞地下了楼，四个人八只眼睛就像是长他身上了，连眨都不眨。

平安来回打量着郁非和连无瑕，两只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偏过头眯起眼像在想什么，一会儿可能想到了就抿着嘴甜甜地笑。郁非的整颗心都被那笑容融化了，只有连无瑕仍然冷着一张脸，似乎不为所动。

见郁非就差没流口水了，孟绯裳非常不高兴，双手叉腰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姓郁的，你怎么这么没脸没臊的！我家宝贝也是你能喊的吗？”

连无瑕把郁非拉到身后，对孟绯裳冷冷地警告，“女人，不要再挑衅！”

孟绯裳白了他一眼，“姓连的，这里可是平家！你当我孟绯裳吓大的啊！”

连无瑕一张脸拉了下来，转身就走。郁非慌忙拉住了他，“无瑕！求你了！”

连无瑕僵着背不肯回头，显然是气得不轻。

平安带着询问看向平易，平易略一思索，对他点点头。

轻轻地走向郁非，看他激动又哀伤的眼神，平安的心软了下来，笑着对他张开了双手。

郁非流着泪，笑了，紧走一步迎上平安的拥抱。

淡淡的花草香萦绕鼻间，温和清雅，抚慰了郁非伤痛的心。

平安靠在郁非肩头，轻轻地说，“我叫你干爸好不好？”

郁非忍住眼泪，许久才说，“我们道上没这种叫法，只叫干爹。”

“哦？”平安转过头看连无瑕，“那么，连先生，我叫你干爹好不好？”

连无瑕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还是很吃惊，看来有些小看了这孩子，又见郁非乞求的眼神，一时间也不好说不，算是半强迫地点了点头。

平安只是这么一说，也没料到连无瑕居然答应，有些吃惊也有些欢喜，便依葫芦画瓢笑着对连无瑕伸出双手。

连无瑕半辈子枪里来火里去勾心斗角玩权弄谋，再想不到一个半大小子会对自己伸出手要拥抱。面前的男孩顶着一张郁琰的脸，却笑得那么干净明朗，连无瑕心里第一次对平安感到了一丝愧疚，上前抱住了他。

平安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干爹！对我干爸好点儿！”

连无瑕推开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

平安冲他露齿一笑，回头朝平易冲了过去，“爸爸！妈妈！阿拉勿来了！”

平易搂过儿子，下死劲地亲。他也没料到平安会这么做，但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儿子的心意。与其日后担心连无瑕郁非过来抢人，倒不如先和他们结亲，一来使他们不好再动别的念头，二来在连无瑕的势力下他会更安全。

一场无声的战斗被平安化解了，郁非和连无瑕终于坐在平家的客厅里喝上了平家的茶。

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平安乖巧地回房去了。平易这才问连无瑕，“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凶手，连无瑕，依你看那个老四会是什么人？”

连无瑕冷笑了一声，“道上没有什么老四，这是化名。至于这个人是谁，我早就已经查出来了。”

“啊！”平易和孟绯裳都惊叫了起来，“是谁？！”

连无瑕看了看平易，摇摇头，“是谁我就不说了，我已经处置了。”

平易大怒，“连无瑕！是你的手下！还是根本就是你做的！”

连无瑕无视平易的置问，给郁非添好茶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才闲闲地说，“平易，这种没质量的话以后少说。那个人说起来你还得感谢他，要不是他自己也是家中独子，念在你平易辛辛苦苦才有这么一个儿子的份上，把枪偏了两毫米，啧啧，你还真以为是你儿子命大？”

平易僵住了，“你说什么？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吗？那他为什么毁了安安的脸？连无瑕你为什么不能说出那人是谁？”

“毁容算是好的了，你要知道，那个人手下从来没留过活口。至于那人到底是谁，不是我不知道，而是不能说。”连无瑕示意平易安静，“他也只是收钱办事，真正幕后那个人才是你要报仇的对象！”

“你知道是谁？”

“你们平家的事我犯不着插手，这回我就等着看你平易的本事了。”

平易神色严峻，“我会尽快查，但现在安安回来了，我们在明那人在暗，我怕安安有危险。”

“这你放心，”连无瑕说，“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郁非轻轻拍了连无瑕一下，“你明知道为什么不说？那人害了安安，就是我也不能放过他！”

连无瑕给了郁非一个微笑，对上平易若有所思的眼神，“没那么容易的。平易，你好好想想有得罪过什么人？”

平易皱起眉，拳头重重地砸在沙发上，恨恨地说，“等我查出来了我要他生不如死！！”

孟绯裳还是不能原谅连无瑕和郁非，“我家安安怎么这么命苦，都遇上些什么人啊，小命都差点给折腾没了！”

平易搂过孟绯裳，“唉！只盼他苦尽甘来！”

连无瑕看他们这样，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倒要看看平易会怎么对付。

第29章

转眼又快过年了，平安生日那天早上，平易意外地接到了贺轻车的电话。

电话那头贺轻车沉默了很久才说，“平先生，谢谢你。平安，他还好吗？”

虽然平安没有说，但是种种迹象已经显露出他从连无瑕手中逃出来的时候应该在D城待过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贺轻车也在D城。

那段时间两人究竟有没有在一起，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平易也不想再深究。本来在平安没有出事之前，平易私心里对贺轻车还是很欣赏的，对上不卑对下不亢，年纪轻轻已经颇有风骨，唯独性子太过清冷，不容易让人亲近。平易爱屋及乌，前些年明里暗里都护住了贺轻车，使他那对虎狼舅舅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现在平安变成这样，平易很难不迁怒到他身上，于是语气十分不善地回答他，“不用谢。安安他很好，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平易说完就挂了电话，将贺轻车给平安的生日祝福一并挡在门外。

将整个身子都深深地窝进了沙发，贺轻车闭上眼睛，脑海中平安的相貌已经模糊了，清晰的反而是像郁琰的那张脸。改变的相貌，疤痕累累的身体，那样娇生惯养的孩子，在失踪那段时间里，吃了多少苦……老天把他送到自己面前，可是自己又怎么对待他的？

懊悔和疼惜一阵阵涌上心头，贺轻车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正在烦乱不堪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贺轻车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喂？”

电话里声音十分嘈杂，一个不算大的声音喂了几声后说，“轻车！你听得见吗？”

是刘拓！贺轻车立刻直起了身子，“刘拓！你在D城？”

“是，轻车，这儿太吵了，出来说话吧。”

贺轻车答应了，穿上大衣开车去见刘拓。

穿过几条巷子，车开不进去了。贺轻车把车停在路边，步行前往。转了几条小街，终于找到了刘拓说的那家兰州拉面馆。

贺轻车左右看看没什么人，一掀帘子进了屋。

屋子里开着暖风机，一阵冷一阵热，刘拓正坐在靠后墙的方桌前吸烟，面前一碗拉面吃了一半。

贺轻车坐到刘拓对面，打量了一下他，“你爸找你快找疯了！”

刘拓看似惬意地吐了个烟圈，只是眉眼间有着浓浓的疲惫。“轻车，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贺轻车十分吃惊，“刘拓，你不会犯了什么事吧？”

刘拓白了他一眼，筷子在碗里捞了几下，扒拉了几口又扔下了，“我现在见不了我哥，你帮帮忙把我弄进那个精神病院。”

贺轻车看到身旁经过的回民打扮的服务员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他笑了笑，扭头对刘拓严肃地说，“别胡闹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你家那边快乱套了你知不知道？”

“我管他们呢！我早就想通了，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个什么？就图个高高兴兴。我现在呀，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谁也别想拿圈子套着我！”刘拓嘴里叼根牙签，歪着头，笑得像个痞子。

贺轻车皱了皱眉，“你是为了刘延吧，我就算有本事把你弄进去，你爸怎么会不知道？”

“我得到消息，我爸马上就要把他秘密送出国治疗去了。”刘拓脸色暗了下来，眼神十分凄惶。

“那你还进去做什么？”贺轻车有些不能理解。

刘拓没有回答，低头玩弄纯白桌布的蕾丝边，许久才说，“我想看看我哥最后待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且，轻车，你不觉得我现在待在那里反而最安全吗？”

贺轻车不置可否，“你呀，我想你爸大概不会再强迫你的，回去吧。看你爷爷奶奶的面子上。”

“回不去了，轻车。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回那个家。”刘拓抬起头，眼里藏着笑意，“轻车你不知道，其实我跟我哥一样，我也喜欢男人。”

刘拓这句话说得很轻松，贺轻车第一反应也不是被吓到，只是略有些吃惊。除了吃惊之外，更多的是疑问，刘拓喜欢男人，他喜欢谁？！

“刘拓，你，你喜欢谁？”贺轻车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刘拓看贺轻车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咧嘴笑了，“你放心，不是你！”

贺轻车有些恼怒地瞪他，“去你娘的！说，是谁！”

“还能有谁？就是你不要的平安啊。”刘拓成功地在贺轻车眼里看到了震惊，偏偏还故意地凑近身子，低低地说，“轻车，我听说平安回来了，是不是？”

贺轻车突然很想给刘拓一拳头。按捺下莫名的愤怒，别过头，“你喜欢平安？我怎么不知道？平安他知道吗？”

“平安……应该不知道吧，他的眼里除了你还能容得下谁？”刘拓自嘲，看贺轻车渐渐在隐忍的表情，不禁心情好了起来，看你还装！故意激他，“轻车，你明明就喜欢平安，为什么不敢承认！”

刘拓的质问令贺轻车将身子紧紧地贴上了椅背，四目相对，贺轻车低下了头，心里一团混乱，“刘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的。承认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刘拓想到刘延，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直到服务员来催才出了拉面馆。

七八米宽的小街两边林立着鸽笼般的小店铺，劣质的音箱立在街口那间发廊门口响得震天。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撒纸钱般撇下几张纸屑。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在街心飘来荡去，最后卷进了一辆自行车的前轱辘里，随它远去。

刘拓盯着路标牌，突然觉得一片茫然。在城市里迷路了有路标指方向，可是又有谁能给迷路的人生指引方向呢？只能这样糊里糊涂地向前走吗？如果停下又会怎样？如果倒退又会怎样？

贺轻车撞了撞刘拓的肩，“刘拓，先到我那儿住几天吧，你说的事我会尽快搞定。”

刘拓回头冲贺轻车笑笑，“不去了，还不至于流落街头，轻车，谢了。”

贺轻车轻轻捶了他一拳头，刘拓勾着他的肩，亲密地蹭了蹭他的头。

贺轻车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暖流，踌躇再三，才低沉着嗓子说，“刘拓，你可别打平安主意。”

刘拓大笑，戏弄地看着贺轻车说，“姓贺的，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贺轻车听到这话便一使劲推开了他，气冲冲地走了，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扔过来一张卡，“密码六个零！”

刘拓低头拾卡，再抬头时，贺轻车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风卷起刘拓的衣角，云层中渐渐露出一线明媚的太阳，光芒洒在他的身上。

第30章

平安在家中窝了几个星期后就不耐烦了，平易本来打算送他出国去读书，但是平安坚决不肯出国，尤其是知道自己那次高考没有考上第一志愿后更是下决心重考。平易无奈，只能由他，替他选了一所一级保安的学校复读，等到填志愿时，平易发现果然怎么样都避不开姓贺的那小子，平安的全部志愿填的都是D大。孟绯裳知道后差点和平易抱头痛哭。

D大是二本，比起上回考N大要轻松得多，平安毫无悬念地进入了梦想中的学府。

报名的时候平家原本是打算全家出动，被平安说这么招摇恐怕会再生祸端，平易一听这话吓坏了，慌忙和孟绯裳改成工薪阶层的打扮，司机也不敢用，自己老老实实地买了辆半旧的桑塔娜带着老婆孩子到了D城。

只是平安千算万算，算漏了还有郁非连无瑕这一茬。

到了D大，平家一家三口在一位学生会干部的带领下报名缴费，领了物品之后和乐融融地来到平安所分到的宿舍楼下时，见到的却是人山人海的奇观，把进出宿舍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平易艰难地挤进人丛里，看见人群之中，足有十多辆黑色BMW分成两排停在那里，每辆车旁边都站着四名黑西装白衬衣带墨镜的高大男人，两排BMW中间的，是一辆银白色BUGATTI威龙16。4PurSang，一身纯黑的郁非和一身纯白的连无瑕恍若黑白无常般靠在车门上。

平易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连无瑕眼尖，一眼看到了他，虽然有些诧异他的衣着，但还是拉着郁非过来了，“平易！我们儿子呢？”

精心策划的低调瞬间化成了飞灰，平易的血压一个劲地飙！飙！飙！

忍着怒气，平易低低地先跟郁非解释了一下原因，郁非懊恼地咬着嘴唇，怪自己没有想到，挥挥手叫属下把车全部开走，但是围观人群还是没怎么散开，注意力从先前的车阵转移到了黑白配的两个男人身上。

考虑到今后对平安的影响，四个家长决定还是先进平安的宿舍避避风头。

平安的寝室号码是506，一共住四个人，他到的时候已经住进了两个同班同学，白白胖胖的叫王无惑，戴个眼镜明显就是人精的叫郑语冬。平安对他们笑笑，两个同学也回以诚挚的微笑。

家长之间热络地聊在了一起，郁非见插不上话，便把平易带来的两个巨大箱子打开，挽起袖子爬上床帮平安铺床挂蚊帐。连无瑕怕他摔下来，在床边拦着。看郁非忙来忙去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嘴角扬了起来，一不留神被郁非看到，招来一个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