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山空海空
山空海空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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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为婚……?那就是……

“呵,”大夫人说到此处也似忆起些什么有趣之事,“说是娘胎定下的夫君,却是素未谋面。我一人远嫁,自然也是心有忐忑。一路上丫环仆妇随从左右,却也并无体心之人。那年碰上汛期,云南恰好发了大水,天雨连年,我们一行走了一月有余才到了此地……就在半路,我救了一个人。”

夫人许是说得乏了,抿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续道:“那时正要渡河,船夫却都劝说稍歇几日再作打算——雨天江面暗涌无数,连最有经验的好把式都不敢过,于是我们也就只好作罢。第二天傍晚,我就踫到了那两个人。

“那应该是一对年轻夫妻,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男的早已无药可治,女的也并不好,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两人手握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才分了开。”妇人叹了口气,“请了大夫来看,终于算是救了回来。只是发了场高热,那女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后就说不出话了。”

三寒脑中忽而闪过些什么,不由攒紧了拳头。

“他们身无长物,我问了那女子的来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许是受惊过度,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吧。我见她可怜,便收了在身边,一直跟我到了魏府……

“魏氏虽是商贾之家,亦饱读诗书,成亲之后,夫君待我温柔体贴,夫妻琴瑟和谐。不久,我们更有了希儿。”妇人说起旧事,神情依然淡淡,却隐隐有缅怀之色。“我产后体质大不如前,便将希儿交托她照料,希儿自小聪明伶俐,见到她尤其爱笑。”

那个人……莫非……

三寒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心惊,却又抱着满肚子疑问忍不住听了下去。

“那女子相貌只算得上中人之资,性子却是温婉娴熟,甚有几分大家气度,手脚也颇伶俐……很得人心。”说着轻飘飘地瞥了三寒一下,又转过头去,眸光渐渐冷凝,“她与我情同姐妹,我自认也待她不薄。我见她与希儿处得好,心里也欢喜,本想让希儿认做她的干儿子……”

不期然将脑海中的印象与此重合,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个人,果真是……她吗?

妇人拨弄着手上的念珠,似是翻动无限心绪:“希儿周岁那天,我们为他举行抓周之礼。那女子抱着他,让他抓过狼毫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只是,不久后,在后院……当我看到老爷居然和她……我就明白,其实这些所谓的‘美满’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妇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目轻垂,虽然并无甚表情的脸上,却不知怎么有点萧索。

“……男人三妻四妾、逢场作戏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少顷,“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呵,也不过是想早攀高枝,成全了她也无不可。但没想到,她居然不从——”

大夫人念珠拨得越来越快,劈啪作响,她恹恹说道:“过了好几个月,某日丫环私下告知,说发现那女子有了身孕,我才总算恍然大悟!她,竟然是一心要取代我——!”

三寒双眼圆瞪,脸上一下煞白。

“以为凭这么些小伎俩就可以了吗?我,绝对不许!”夫人狠狠地说,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后来,西院起了火,烧了几天才扑灭。我又后悔起来,毕竟我们相识多年主仆一场,原也不必走到这一步……没想这女子竟然真的命硬得很,那孽种也命大……我听到的时候松了口气,心想也算了,就随她去吧——那女子折腾了好几天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我去看她,告诉要替老爷收了她。没想到她还是不从——”

“那个娃儿确实长得很精致,我见了也十分喜爱。我对她说,要收了她,她不肯;我说,这件事总得有个交待,这个孩子也需要你给个说法。”夫人转过来,直直看进三寒眼里,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三寒仿佛被那冷进心里的眼神定住了身形,只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她用碎了的搪瓷片,割了娃儿的脖子。”

 

六十八

! ! !

仿佛被捏住了咽喉,三寒眼前一黑,身上像被施咒一般无法动弹。寒意,从心头窜了出来。

大夫人却像说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那手下得太狠太快,我们都来不及阻止,那孩子好不容易救回来,却也已经废了,从此半句话也说不出——也好,说不定天命如此……”

三寒再也听不下去了,身体渐渐簌簌地哆嗦起来,冷汗自额角涔涔而下。

妇人见状,却是好笑地叹了口气,上前用手绢轻轻拭了他的汗。三寒只觉得一阵软柔,暗香浮动,妇人温婉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从没想到,她狠得下这心——我也从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一般下贱的货色。”

 

三寒脑中浑噩一片,似懂非懂地抬起头,妇人收回手绢,又伸手轻轻摩挲他的鬓发:“希儿与你之事,我从不在意。这孩子自小聪明,自然知道什么是对他好的,什么是应该摒弃的。虽然他对你有情,但也不会一直胡涂下去。”

妇人轻声慢语,仿佛安抚一般,唇中吐出的却是冰冷的字句:“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引诱旭儿!”

三寒抬头,看向眼前有些陌生的妇人。

他以为她不知道,或者说,他自以为她不应该知道——只是,世事总是惯于在最不愿面对的时候,把它最鲜明而丑陋的一面展露出来,嘲弄着世人自以为是的侥幸罢了。

“其实,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妇人淡淡说着,尖长的指甲带着寒意不时划过脸庞,“一样的假清高,一样的虚伪下贱——你就是这样接近旭儿的吗?”

不,不是的。

三寒下意识地摇头辩解,妇人却拍了拍他的脸,也轻轻摇摇头:“希儿的事,我可以不怪你。但是——”说着似乎有些惋惜,居高临下地叹口气,“那次,你怎么就不去死呢?”

那次,你怎么就不去死……?

三寒呆愣当场,妇人却抽开手,指尖划在脸上生出丝微的痛。她背过身去,手上执着的琉璃念珠映着烛火,泛动如血的光。

“老魏侍奉魏家三十年,素来尽忠克己,可也实在愚忠得可以——到最后竟还是妇人之仁,下不去手……”

妇人可惜地低叹,却没再看过来,三寒在对方仿佛耳语的片言中猛地一惊,险些就要跳起却又动弹不得,明明已经渐愈的左腿蓦地霍霍抽痛,竟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心头像被利刀穿刺而过,锐烈的痛楚之中又透得如斯心凉。

“呵,业障难除,心魔自生。或许孽种都比较命硬难驯。也罢,我不愿再作追究,也不想再添枝节。”妇人微微挑眉,素雅端好的容貌未见丝毫狠戾,却不禁让人生畏,“这几十年,我太累了。如今希儿长大成人,好事在即,为娘也甚觉宽心;旭儿心智未定难免走了岔道,想必几年过去也会有所长进。而你——三寒,看在母子一场,我且给你一句忠告:贪得无厌,小心赔了小命,得不偿失。”

妇人说完,终于长出口气,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容色。语气如前并无二致,仍是关怀备至的口吻:“话已至此,我相信你都听懂了。这许多年来,我亦明白你的不容易。只是,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也求不得,要不来。”

三寒双手摊在膝上,低垂着头,瘦削身形在灯火辉映下越发渺小。

妇人至此不再多言,低敛眉目唱诵经文,念珠的“劈啪”声在虚空中回荡。

三寒最终剧烈地颤动了下,身上渐渐有了些活气,虚软地抬脚起身向门口走去。

“三寒。”在他手搭上门闩时,背后突然传来妇人的声音。

“我给你时间考虑,也有耐性等你回复——希望你别令为娘失望。”

 

只有自己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迈出那扇门。

夜色入暮,秋凉入骨,一阵风吹过,竟冷得他浑身一颤。

抬头看天,只有数点星辰点缀天际,闪烁着盈盈银光。

禁不住抬手,试图将星光握在手中。

把握着的,只有冷漠和虚空。

呵,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三寒合上眼。

自由,本来就在飘渺的天外,凭他怎么努力,抓也抓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两天出外,周一肥来……各位周末愉快^^

六十九

这年的八月十五秋风飒爽,日落后热气退了更有些冬日将至似的萧瑟。没有了小少爷的身影,一家人的团圆饭吃得也不是十分尽兴。

老爷近来偶染风寒,早早便回房休息,这样的场合大夫人一般不甚参与,只意思两句就去了。近日来都为着大少爷的亲事忙碌奔波,一众人等都忙得快恨不得脱掉层皮,底下的人收了打赏,更情愿早些休歇,于是众人草草收了席,连赏月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三寒默默往自己的小院走。老爷上次有意无意的询问让他禁不住心底发虚,身体也好得差不多自然也没有必要再作久留,寻了个机会便搬了回去。

大少爷听闻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多言,只淡淡说了声“好”。

 

推开门,寂静无人的房中透出一股肃冷的气息。他踱步而入,正要点灯,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双手:“别点。”

三寒浑身一僵,却又极快地松弛下来。

熟悉的声音,原本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那人从背后轻轻搂了他一下,牵过他的手来到窗前。

推开窗,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分,清澈而皎洁的光华普洒大地,所有的烦嚣都被滤去了形迹。

那人从背后轻轻搂住了他,万籁无声的世界之中,只余月下恬淡静谧的剪影。被月光照到的地方虽然感觉不到温热,三寒却忍不住揉了揉发痛的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喜欢吗?”青年抓过他乱揉的手,在耳边轻轻说道。

三寒没有回头,目光直直看着窗外婆娑的月光。

曾经何时,他也想过有那么一日,能和家人一起,在老树下纳凉,听风声过耳看月圆星灿。那时候,他会有个乖巧的孩子,也许会像他,也许会像她,滚圆滚圆的小身子在他怀中嬉闹。母亲在一旁缝补着衣物,小孩子颠着不稳的脚步,往祖母嘴里塞上半块月饼。母亲会笑着张嘴,心满意足地咬上一口。妻子佯怒地上前抓过小孩子的手,作势地拍了拍,然后一边叮咛着不能多吃甜食一边又含笑塞上一小块……

而如今,这不过都是一场梦。一场梦,终成空。

“你在想些什么?”身后那人低声唤道,头靠在他肩上,手臂轻轻摇晃着。不是白天那个持礼森严的少爷,眼前这个人,言语举止间有意无意的体己和亲昵,三寒沉静地接受着。

闭了闭眼,举起少爷的手,右手食指在摊平的掌心上轻轻划动。

“从”——“希”——

歪歪斜斜,却又十分认真仔细。

指腹划过皮肤,微微的痒。

青年静静地放任他的动作,过了许久才发出低低的一句:“再来一次。”

三寒也听从地再来,动作迟缓,指尖有些颤抖,显然是生疏了的,却就像刚学步磕碰了无数次仍然坚持的孩童一般,执拗不挠。

“再来。”

“再来。”

“再来。”

……

三寒禁不住施力推搡对方,桎梏稍一松懈便偏过头去大口喘息。

魏从希从身后一手定住他后脑,略显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少年沾上艳色的嘴唇,轻轻描画着,语气近乎低喃:“三寒。叫我。”

少年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杀了个措手不及,正渐渐平复着气息,又闻言困惑地抬了眼,恰恰看见青年眸色深沉地注视着他。

“叫我。”

青年的语气,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急躁和坚决,与他往日的内敛稳重有所不同。三寒被这么一双眼睛凝视着,被这么一把声音呼唤着,竟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唇瓣颤动地抖出:

从——希——少——爷……

虽是无声之言,仅仅是空气中的丁点波动,不注意的话便稍纵即逝,青年却仿佛真的听见了一样,微微弯了眉眼:“我在。”

眼中的冰霜消融了几分,却仿佛化成潋滟的波光闪烁,竟叫三寒一下移不开眼。

青年忽而极其低又极其轻地叹了口气,将对方的头揽进肩窝里。无法视物的黑暗之中,听觉分外清晰起来,对方的心跳和彼此的呼吸交织如一,有条不紊的节奏令他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如果……”

隐约中,两个字忽然涌入耳际,细听之下,却再无下文。

“如果”什么?

三寒合上眼睛。

一直紧握着的冰冷的手终于放开,任由对方的胸膛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

人的胸膛是暖的,人的心是热的。

你想要什么?

他总是问。

我要的,不过如此。

这个答案,他却无法给出。

 

七十

八月十八确实是个好日子。无云无雨,朗日清风,加上众人天没亮便挂在眉梢嘴角的笑意笑声,更是平添几分喜庆之气。

魏府为地方上的大户头领,亲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办的亲事自然不能有半点马虎纰漏。还未到时辰,看热闹排场的、专门道贺的,还有讨彩礼的就挤满路旁,绵绵延延的一路,翘首等着花轿临门。少不免稍有冲撞,也是和和气气地一笑了之——在这魏家办喜事的时候闹事,谁是不想混了才会犯的胡涂吧?!

喜庆的气氛一直蔓延了一整日。魏氏家主魏仁礼自是红光满面神清气爽,一扫日前病态,严肃的面容也难得的舒展。向来深居简出的魏大夫人也是喜气十分,一身红地如意团花裙褂衬托和煦浅笑,更是精神奕奕。

一对新人郑重地拜了堂,新娘子便先由喜娘引入洞房,魏少爷穿梭于诸位宾客之间,神态自若进退得宜,轻浅的笑意使得他更形卓尔不凡。

“爹、娘亲,孩儿再敬两老一杯。”

“希儿,你今日总算长大成人,以后做事处世可要更加仔细些。”魏老爷道。

“是的,爹,孩儿会注意。”

“希儿,今天之后,你就是秀婧的夫君良人,娘亲只愿你们恩爱和睦便好。”

“孩儿明白了,娘亲放心。”魏从希一饮而尽,笑答。

 

前庭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着眼处尽是夺目的红,人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此喜庆,又岂不是快哉人心四下欢腾?

遥遥一列丫环仆婢簇拥的队伍姗姗去了,正是往着新建的院落。

长子大婚,自然要隆重其事,那早就装璜瑰丽的宇室,只等着它的新主人莅临。

吐旧纳新,世事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那一色的红,将这微凉的秋日都炽热起来。

三寒远远看着那列人马去了,拈去青衫上沾着的露水,缓缓站起身来。

衣服有点洗旧了,又被野草划了几道口子,显得有些落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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