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山空海空
山空海空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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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男人搓着手,禁不住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酒葫芦,把所剩不多的酒全往嘴里灌。

“唉,唉!你可给我留点啊!”

旁边的人推搡了他一下,男人又晃了晃手中的葫芦,扔了过去,看着黑沉的天色:“这天可真冷……”

浓重的黑,子夜无星。

冷空中风声被扭曲成若隐若现忽远忽近的怪异的声响,似压抑的悲歌,或是鬼魂的低吼……

较为年轻的男人用手肘推了推同伴:“大哥,你听这声音……怪瘆人的……”

“嘿,”男子擦擦嘴角的酒渍,闲闲地说,“这里,本来就是个不干净的地方啊……”

年轻人身体明显地抖了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啊……”

“你不知道那个故事么?”

“哈?”

男人的声音中多了点兴味,越说越起劲:“那个‘鬼子’的故事啊。”

“鬼,鬼,鬼……”

“嗯,是啊。”下意识摸摸空了的酒葫芦,男人跺了跺脚,才又说,“你还没去过府里西边那地儿吧?”见年轻人强掩惊恐而又好奇的摇头,“那里有间破屋子,就住着个哑巴寡妇。

“那寡妇早年就守了寡,丈夫听说是在河里被淹死的,老爷见她可怜,便收了进府做了长工,就在西院侍候。却没想到啊……”

“怎么,怎么了?”

“后来夜里一道雷,就把西院都烧了个清光。火光连天,一直烧了三天三夜。再后来,才渐渐清理干净了——可是那么个地方,怎么可能还有活人呢?”

男人叹息着摇头,神情有点惋惜:“西院渐渐就荒废下来。直到一天晚上,也是这般天气啊,忽然有人听到娃儿的哭声,很凄惨的,就这么从那边传开来,胆大的人过去一看……”

“看到什么了?”

男人似乎对年轻人的抢白有点不满,顿了顿才又说:“就看到那个早该死透的寡妇,手里抱着血淋淋的婴孩,就这么一丁点大……”

“啊!”

“唉,你说,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呢……呵呵。”男人把故事说完,也不管年轻人发白的脸色,自顾自靠在柱边休息。

“西,西,西院就是……”年轻人牙关有点打战,男人闭上眼睛养神,敷衍地点了点头:“就在我们的背后啊。”想了想又补充,“要去那边的话,这里是必经之路。”

“鬼,鬼……”年轻人有点结巴地开口,还走到近前粗鲁地抓住他肩膀。男人不耐烦地皱眉:“鬼什么鬼的,你胆子也太……”

才一睁眼,趁着天上发白的月光,他张开了嘴,但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

月光下,树林边,一个瘦削的如同鬼魅的身影静静地看着他们。

男人似乎也听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越出树林,向他们走来。

“大,大哥……”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像哭。

男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在这般冷天月夜,这到底是人,还是……

早知如此,就不要说那些话了……

神经紧绷,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他觉得声音似乎完全失去,只能粗粗地喘息,和着心跳,一下,一下。

风很大,身影看起来更形单薄,似乎一吹就散了的。

待走得近前,透过微弱的光线,男人才看清对方的面貌。

苍白的脸,看起来永远淡淡的神色。

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

男人觉得提到喉咙的心跳一下梗住,突发的惊吓百转千徊最终从喉头发泄出来。

“操……!”

只觉吐出这个字音后,整个人都一下子松懈下来。满肚子的窝囊怨气却再也关不住——

“tnnd,你tmd吓什么人!”

年轻人闻言也是一愣,而对方却像是毫无感觉般的,瞟了他们一眼,嘴中默念着什么。

男人有点不肯罢休,嘴里依然不干不净。年轻人在骂声中细细地分辨了下,才发现少年口形似乎是“麻烦让让”,便下意识往旁边一站,少年也不停歇,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那边,那边不就是……

“操,真晦气!”待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又狠狠跺了两脚。

“大哥,那是……”

“哼,”男人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他啊,也就是那个‘鬼子’了。”

“可是……他好像……”年轻人困惑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你猜得不错,”眼中透出浓浓的轻蔑,“他跟他那老娘一样,都是哑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发文了……orz

将狗血进行到底~~~~~~~~~~~~~~

三寒尽量不弄出声响地开门,不敢点灯,摸索着把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在床沿上叩了两下。

三寒顿了顿,听话地点了灯。

暗黄的灯光中,妇人坐了起身,未到四十的年纪,已是满头华发。

三寒过去,把从厨房中讨来的馍馍放到母亲面前,妇人只是摇了摇头,毫无情绪地看了儿子一眼,翻身头向墙壁,不再理会。

捏着手中早已发冷发硬的馍馍,三寒把它们放回桌上用罩子罩好,从角落里翻出补丁无数的棉被,随意打了地铺就躺下。

灯灭了,没有残余丝毫温热。外面依然是夹杂诡秘风声的浓重黑夜,冷意从各个缝隙争先恐后地钻进来,三寒伸手摸了摸胸膛。

幸亏,这里还是热的。

 

三寒这个名字,似乎还是某位账房先生给随口改的。

哑巴寡妇的名字早已没人知晓,她自己口不能言目不识丁,自然也说不清了。丈夫早亡,孩子的父亲又来路不明,所以他自生下来就没有姓,只因生在十二月初三,于是便随意地叫了“三寒”。

对于这个敷衍的名字,他并不在意,反而是有点感激,虽然通常都是被“阿喂”或是“鬼子”的叫,但是有了名字,证明他跟别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对吧?

他,跟其它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对吧?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叫出自己的名字。

“啊,那个谁,柴火不够了。”

三寒看向一旁嗑牙打趣的仆人,收拾了一堆跟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木头默默地走到一旁劈柴。

“大少爷今年有十八了吧?”

高高挥起,干脆利落,还不错。

“嗯,听那些先生说他聪明又稳重,老爷还经常带他到各地去巡视产业,看来很快就会让他接手了呢。”

一摞一摞的木头被劈开,清脆的声响中散落一旁。

“年轻有为,这城里谁不知道咱们府里大少爷!”

身上渐渐热了,挽起衣袖继续。

“是啊,怪不得近两年经常有说媒的上门来了,嘿嘿……”

汗珠沿额角划下来,他擦了擦,喉咙有点干了。

“哼,人家找也是要门当户对的,你瞎美个啥?”

手臂似乎提不起来似的,不能再慢了,再慢又会挨骂……

“去你的……”

边费力地劈柴,耳朵里却不由自主地钻进了丫鬟奴仆的话语。

拼命搜索脑中的印象,但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的模样,他还是觉得很模糊。

似乎在前年家宴的时候远远望见过呢……

“小崽子,你要偷懒是不是!劈个把柴火都去了老半天!”

甩了甩脑袋,三寒麻利地把柴火捆好,顾不得喘上口气就往厨房去了。

 

严冬未尽,春节又快要到来。

大年三十一早,三寒便被拉到了厨房打下手。

顾不上早饭,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过了饭点,没有人给他留吃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但他今天心情很好,起来的时候,母亲给他扔了件破棉衣,指了指窗外,竟然是要他穿上的。

母亲有很久,没有如此亲近过了吧。

想到这个,就觉得舒坦十分,发软的手脚也似乎可以继续工作下去。

这一忙便是忙到晚上,到主人家年夜饭开始的时候,才算是稍微空闲下来。

三寒正想向厨子要点饭食带回去给母亲,刚要比划解释,就被不耐烦地拖了去前厅——布菜侍候那是不能的,下人们看着他的寒酸相眼中丝毫不隐藏鄙夷——只是在外面候着,帮忙把用过的碗筷残羹收下去,把新的菜点餐具送上来罢了。

屋里,虽然十分安静,但依稀也传来和乐融融的笑声,新年到了,有什么比得过一家人聚首一堂共享天伦?

眼中一暗,一整天滴水未进的身体隐隐作痛。

 

散席后,主人早早地离场,剩下的残羹冷炙杯盘狼藉就由下人们处理了。

三寒看着手中似乎未动箸的饭菜,边往厨房走边毫无声息地叹气,肚子更是越发强烈地抗议。

终于熬不住,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人,心里虽然有点忐忑,脚下一转,咬咬牙往旁边的假山去了。

挑了些菜肴小心包好,回去就能和母亲一起吃了。这些老爷富人们连碰都不愿碰的东西,他们一辈子恐怕都吃不上一回呢。

“谁?”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寒浑身一颤,却僵着不敢动弹。

“谁在哪里?出来。”声音越来越近,三寒咬住嘴唇,心跳如鼓,却不得不缓缓转身。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半截泛着流光的暗云纹长袍。

“抬头说话。”依然是冷然的声线,却让人不由得听令。

三寒终于抬起头,发现那人已走到近前,自己只到对方肩膊,冷峭的眉眼直直俯视,目光如炬。

“说话,你在干什么?别让我再重复。”

三寒张了张嘴,又合上,垂首摇摇头。

那人目光越过三寒:“不想说?你是哪个房的?”

还是摇摇头。

“哼,自己去领罚吧。”正要转身,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你……不能说话?”

一阵沉默后,三寒点了点头。

来人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破棉衣,旧布鞋,单薄衣衫的哑巴……

“这次算了。”对上对方惊讶的表情,继续开口,“那些你带回去吧……就当赏你的。”

三寒怔了怔,忍不住露出个感激的笑,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往厨房而去。

那人注视着少年远去的微微佝偻的背影,若有所思。

 

新年府里给下人们放了三天假,还发了新的棉衣棉被和鞋子,今年不知怎的,竟然也有了三寒母子的份。

换上新衣服,人都好像是新的一样。三寒给母亲挽了头,又把自己的杂草般的头发细细梳理了遍,露出和母亲相似的饱满的额头。

人家说,额头饱满的人都是有福的。

管家敲开了门,却站在外面没进来。他对三寒说,老爷说了,开春后让他到大少爷身边做点杂活。

 

作者有话要说:劳动节快乐~要劳动啊要劳动~

三寒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用手背叩了叩门,待听见“进来”后才推门而入。

管家日前逮着他耳提面命一番,说什么“一定不能逾举”、“主人说的话一定要听,叫往东绝不能往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明白”等等等等的话。

直把他当成一个新进府的。

口沫横飞,显然是忘记了他根本连“该说的”也无法说出口。

三寒只能不断点头,再点头,老半个时辰才让对方鸣金收了兵。

于是,这刻走进房内,他不期然想起老管家严正的神色,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自打出生后,除了西院、厨房以及偶然会被吩咐去充数帮忙的一些地方,整座宅子他根本没有走动多少,待踩在软绵厚实的地毯上时,他不由得发了阵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掩上房门。

坐在案前低头疾书的,应该就是大少爷了吧?

虽然被管家教训了一通,但毕竟没真正服侍过人,始终显得有些生硬。到底该走得近些,还是远远候着就好,思绪纷乱间,就听到对方开口:“过来。”

这把声音,很好听,而且……有点儿熟悉。

三寒听令走到近前,少爷仍未抬头,淡淡吩咐道:“端茶来。”

茶?三寒摸了摸桌上的茶盏,显然是凉透了的,也不等使唤便自行要来了热水重新泡茶。

茶香氲氤,三寒端了过去,正要搁少爷案头,没想对方也正好动作,一时回避不及撞到一处。

滚烫的茶水溅在案头的本子上,晕开墨迹,模糊成一滩。

三寒吃了一惊,本能地上前去擦,却被挥了开,冲力之下退了几步。

大少爷看了看乱作一团的案台,抬起头:“你……”

正要开口,嘎然而止。

三寒眨了眨眼,这不就是那天晚上……

还在呆愣着,大少爷抓过他的手,眉头皱了皱。

这苍白的皮肤上,给烫出一大片可怖的红色。

少爷放开了手,不待三寒反应,自顾自收拾案头,说:“今天这里没什么事,你下去吧,顺便上点药。”

三寒又眨了眨眼,似乎需要点时间来消化。

府里一向赏罚分明,他是知道的,犯了错,冲撞了主人的起码要一顿好打。

然而,少爷当下看来毫无这个意思。

他踌躇着,又听见那人轻咳了声,不敢怠慢,躬身退了下去。

走到门边时,他回头,那人又埋首文案中,房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连个正眼都没瞧过来。

他突然觉得,那人似乎不认得他了。

 

在少爷身边做事,实在是份优差。

端茶送水,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就可,少爷也不嫌弃他手脚不够麻利,该提点的也算给足耐性,平时虽然也冷冷淡淡的,却不至于给他脸色,更决不会做些为难人的事情。

而且,也不再需要到处跑腿,给这个那个推卸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

准时待命,晚上的时候甚至还能带点好菜回去和母亲吃饭。

日子一算,三寒也在大少爷身边待了三个月。

“三寒,今天跟我走一趟。”

站在一旁候命的三寒抬起头,有点不解。

“今天我要去行里看看,你随我去。”少爷起身,从柜子拿过罩衫,三寒连忙上前接手。

少爷看着三寒的头顶发旋,忽而低喃一句。

什么?三寒抬头表示疑问。

摇摇头:“没什么,收拾停当了就出发吧。”

 

少爷没有坐轿子,只带了三寒一人。

一身淡青长衫,手执纸扇,恰是一派少年公子的模样,街上熙熙攘攘,打招呼的人多,暗地里偷觑仰慕芳心萌动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三寒手上捧着账本,亦步亦趋地跟着少爷,这府外他确实很少出来,西院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他十六年人生的全部。

到处都是人头拥挤,卖艺的摆摊的吆喝着说书的,从来没有闲情逸致接触过的花花世界,三寒一时看昏了头,脚步一慢,再回过神来已经无法从人堆中找到少爷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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