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山空海空
山空海空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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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体力恢复了一些,才又发现身上黏黏腻腻的,冷汗热汗都在一处,说不出的别扭难受。未待动作,又见青年招呼着,门外走进几个仆役,端来一大桶热水。

“少爷,水备好了。”

“嗯,都下去。”

“是。”

青年起身,面向着他开口说:“来,先洗一下。”

 

掀被子下来,一脚踩在地上却有种踩上棉花团的错觉,一口气上不来,憋在胸口闷闷生痛,魏从希从旁架了他的手,又一把揽过膝弯,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

三寒心下一骇,立马伸手去推,却又听见头顶上青年沉沉的柔暖的声音:“别动。你少动些,好得会快些。”

脸上一臊,半边耳朵都滚烫起来。青年径直将他抱到木桶旁的椅子上,忽然想起些什么来,道:“你等我一下。”说完便推门出去。

待他回来,三寒已经自行泡在水中,只露出脑袋和小半个肩膀。

魏从希上前,将手中瓷瓶的东西倒进水里,温热之中立时升腾起袅袅药香,浓重却又不显刺鼻。

魏从希接过澡巾,一点一点擦过他身上或新或旧的疤痕。

“这药要时常用,那些个伤疤才会消得快。”

热度,不知是来自指端,还是水温,从身上缓缓淌下,又汇入桶里,绵绵密密地渗入皮肤,暖热之中又带起些蚁咬一般的麻痒,三寒不禁伸手去挠,却又被阻止了。

魏从希刮了刮他的鼻头,以淡淡的责备口吻道:“以后不许这样了。”拿着澡巾的手在胸口流连,滑过锁骨落在一片淤黑的地方,细柔地摩挲起来。

虽然别扭,但三寒却没有躲开。眼前这挽袖服侍他的青年,眼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道不深不浅的阴影。

只是刚才那个一闪即逝的眼神,却分明有些凝固了的疼痛。

不容错认。

是……为了他?

但他……还可以相信吗?

 

“从旭他……”久久的沉默之中,大少爷突然开口,声音低缓,“他和爹招了,那天他跟在你后面……发簪是他趁你不留意的时候放进去的。”

没头没脑的话,但该弄清楚的,也都立时明白了。

之前少年就跟他透露过一二,但他始终无法相信,也更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的,绝对不会后悔,你要走的话,我就算打断你的腿也决不会后悔!

狠绝的话,却说得那么委屈,犹记得少年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哽咽着说出自以为是的威胁。

他当时,究竟想着什么?而自己,当时那种心疼得无以复加的,又是为了什么?

“他还小,有很多事情尚且不明白。而你和他年纪相仿,有时难免有所依赖,久而久之,便当作爱慕之情。之后的事……”少爷在耳边娓娓道来,手下还没停歇,“若你可以原谅他,想必他会很高兴。”

三寒怔怔看进与他几乎平高的少爷的眼里,如同一泓深潭,却又无比诚挚。

“我爹很内疚也很气恼,说若你不原谅他,就不让他回来。”

——当然,这只是一时气话了。毕竟切肉不离皮,作为义子的他,如何能比得上亲儿重要?不过是要趁此机会让他吃吃苦头,长点记性。只是,能这般说出,只怕也是动了真气,三寒心下百感陈杂。

大少爷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让步了。

只是,谁会理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下人“少爷”的意思?

更何况,他们并不知道,其实魏从旭的所作所为远不止……

“三寒,告诉我,你是怎么看?”

魏从希开口,深邃的黑眼珠看着三寒,“从旭他,并没有什么坏心肠。”

他其实,没有坏心肠。

三寒忽然有点想笑。

他想起在很小的时候偶尔听到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只护院的老黄狗。

它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已经很老很老,眼睛常常耷拉着,趴在墙角半睡半醒的模样。以人来看的话,就已是风烛残年。但是,除了主人家外,谁也不敢贸然靠近它,因为它曾经好几次救了这家人的命,遇到外人也分外地警惕,有一次还把趁黑摸进来的贼人的手指都咬掉了。

有赖于老黄狗,这家人一直都很平安。

后来主人娶亲,生了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顽皮得很。有次小孩跑出去玩,失足跌入河里差点溺水,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黄狗将他叼住,拼命划动四肢把他救了回来。

小孩渐渐长大,黄狗越来越老,却依然对他们很忠心,老实巴交地守在墙角,一有风吹草动,耷拉的眼皮就会睁开,四顾巡视,尽职尽责。

主人一直对黄狗很好,也很感激它,给它好吃好喝的,老黄狗也不辞劳苦地看守着,虽然年纪大了跑不动,但利爪和吠声却依然很吓人,只有主人一家来到身边才会慵懒地摇尾巴以示友好。

故事的最后,老黄狗死了。

那天主人出外,小孩来到黄狗身边招呼它,黄狗从浅眠中抬起脑袋,站起来亲昵地蹭蹭小孩的腿,还用湿热的舌头舔他的手心。就在这时候,小孩摸出棍子,一棍敲在黄狗脑门上。

黄狗被敲了一闷棍,却还没反应过来,痛楚便纷纷落下来,它挣扎,却无力躲闪,也没有想过要咬小孩。在它的仅存的意识中,从来没有过任何要伤害主人们的意思。

黄狗还是死了。小孩有次逗黄狗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一口,邻居的小玩伴知道了都嘲笑他,说他们家的黄狗是老糊涂了,不好玩还咬人,不如东家的机灵,也不比西家的听话。小孩听了更是生气,想起往常他们逮麻雀烧蚂蚁玩得不亦乐乎,于是就把念头动到老得快不会动的黄狗身上。

主人回来,只看到倒在血泊里的黄狗,逼问之下才知道事情始末。看着小孩露出手上的疤痕和沾上的血,主人没说什么,只是叹着气把黄狗丢弃了,如同破布一样,没有用,连最后一丝用处都没有了,所以只能被抛弃,连讨回哪怕一点点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黄狗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它错了,于是死于自己的忠心。

而小孩,只是不懂事,于是也被原谅。

错的,只是给了他机会吗?

没有坏心肠的人的伤害,就不会痛吗?

其实对于黄狗来说,小孩究竟想不想打死它,并不重要——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被背叛而伤心绝望。

而对于他来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只是另一条狗,在他人眼中,还是不机灵的,没什么用处的。魏从旭只是不懂事地妄行任性,而他给了他纵容的机会。

但,无心的伤害,并不是不会痛。

被伤害的人,又何尝有过被宽恕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万分抱歉><

虽然抵不上好几天没更新的字数,也请先看着吧orz

六十三

“三寒?”

只是……

他叹了口气,却仍顺从地摇摇头。

魏从希双眼微弯,看来竟是如释重负的表情。水很快凉下来,魏从希又小心地把他从水里抱出来,放到铺好的床上。

待他手持干净的澡巾上前时,三寒终于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

“嗯?”

明知此举是有些逾越了,但他还是坚决地摇头。这些事情,本不应他来做。如此……是要补偿?

青年微怔,然后仿佛了然地挪开他的手:“你自己不灵便……再说,”却是靠得更近,“若有可能,我不愿让他人代劳。”

擦干身体,青年让他靠着自己将中衣套上,又摸出一釉黑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点刺鼻的油状液体,在手上化开,再涂抹在他伤口上,细细揉搓起来。

手掌划过胸口敏感处,引起皮肤一阵颤栗。魏从希浑然不觉般继续动作,清冷的气息拂过不知被水气或是其它熏红的耳朵。

“不过从旭他,估计三五年内都不会回来的。”

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叹息,紧贴背部的胸膛轻微振动,三寒并无回头,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我不知道他会强多久……他和爹都是火爆性子,所以从来处不长……呵,爹曾说,从旭就脾气最随他。”

“离开得远些,足够让他冷静。而你……也不用再烦恼。”

药液被手指匀开,夹杂了火辣辣的一阵刺痛,空气之中也荡漾开了浓重的药味,让人头脑发昏。少爷的手,从胸前落到肩膊,又顺着肩膊而下到腰腹,不急不慢,细致轻柔,每个伤员处都被仔细地照料到,有些地方的淤血被揉开,泛起红印,暧昧地散落在苍白的皮肤上。

魏府的大少爷,从来是稳重而坚定的人。所有做的都必是所愿,从不会为任何人和事打乱步调。精明,细心,目标明确,不动声色,天生的商人。

在过往的相处中,三寒很深切地明白这点。所以,从来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有些人,是天生应该立于人前的。

他要做的,只是感恩,然后尽力回报。

为了他,为他们做过的一切。

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贴近过,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关心过,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无法不受感动。

就像初生的雀鸟,将所视的第一个对象作为母亲一般。

不可否认,他对他,是无法忽视的崇敬。尤其是母亲不在之后,彷徨无助中接收到的来自他的第一份温暖。

可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可以得到安心的力量。

也曾想过,如果当时出现的不是他,那会如何。苦思冥想,却从来找不到答案。

鄙视这样无能懦弱的自己,却依然不得不向往难得的温热。

哪怕会被灼伤,烧成灰,荡成尘埃,也在所不惜。

所以在那次,当看见有人以利箭威逼,便义无反顾地扑过去。

不是没有想过,就此丢了性命。但是,心里却是十分坦然地接受。

有什么不可呢?

只是,也只能这般。

 

“你身体好冰。”不知何时,身后的怀抱忽然一紧,魏从希声音轻柔得仿佛耳语,搁在他身前的手滚烫,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胸口,捏着他的下巴将之缓缓扭向自己。指端散发的药香覆盖了所有感官,余下的只有越来越近的炽热气息……

“你,不高兴么?”就在两唇快要贴合之际,三寒将头微微转开。软薄唇瓣擦过脸庞,错过的温度渐渐冷却,残留了几分含混不清的触感。魏从希松开手,少年因为姿势关系而把头半靠在他肩上,水滴顺着发丝滑落,隐没在半敞的衣襟中。

听毕,少年并无响应,只是撑起身体,却又被对方一手按了回去。

魏从希的手按着他的头,动作温柔而强势地梳理他一头黑发。

“你不高兴。告诉我,为什么?”

像诱哄孩子的口吻,却是从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年的人口中说出。

“所有你不喜欢的都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会不高兴?”

距离是那么近,近得可以听见心跳,甚至连说话时候胸腔的振动都鲜明得无法忽略。

“三寒?”

就着魏从希的姿势,三寒把头埋进对方的肩膊。眼角似乎有些冰冷的什么滑过,很快被布料吸去。

被灼伤的感觉,原来这般痛。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周末愉快啊^^

先来不负责任的一更……三伏天中暑算是十分应节吧……

看情况晚点(或者明天???)争取再一更……

口号:我要每天有48小时让我填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十四

“二少爷,您稍等。”

三寒颔首,引路的仆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忽然被告知老爷要见他,便立刻跟着仆役前去。没想到一路走来曲曲折折,最终到达的所在,却是后院边上的一个偏僻角落。

虽然感到奇怪,却也不好猜疑,只是老老实实地原地候着。不多时,左腿就已隐隐作痛。却也不敢贸然坐下休息,只好边斜靠旁边的老树,捶打着不争气的伤员。

这些日子药不见少,却总不见好转,每到风雨天气这胳膊和腿就发酸发胀,肩不能挑腿不能跑,人的精神也是萎靡不振,镇日里恍恍惚惚,见人的时候也越发沉默,那些下人们却是热络了些,不多时走出院落碰上了,都会上来嘘寒问暖一番,对他倒是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有时候会忽然觉得,也许这么也就是一辈子了——离开了这里的话,到底还能如何?

曾经的那么一点点念想被藏在心里头,渐渐落了尘,变得陈旧破烂而不堪入目。

如果可以的话,究竟,他还会选择吗……

正胡思乱想着,胳膊忽然被扣住,还没等他惊愕就被一把拉进后方的怀抱。

并不宽厚的肩膀将他牢牢锁住,那人与他紧贴的胸膛明显地起伏着,对方的脑袋埋在他肩窝处:“三寒……”

三寒浑身一僵,立马反抗起来,谁知那人却将双臂越锁越紧:“你别……呜!!!”

正想温言劝阻,却不防对方往后一肘撞在胸口,那人不由呼吸一滞,痛楚间便松开了禁锢。

三寒往前跌跑几步,转过身来,冰冷而警惕,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有点落拓的少年。

虽然不至于蓬头垢面,但娇养的少年难掩奔波的疲态——眼前的,不是据闻已经回到云南的魏从旭又是谁?

他,怎么还会……

仿佛能读懂对方心底的疑问,魏从旭揉着被撞疼的胸口,刻意压低声音说:“三寒,你……还好吗?”

“我知道,那天我是错了,我道歉……”少年的脸上又恢复往常犯错要他原谅的哀求服软的神情,三寒却因对方的一再靠近而后退,魏从旭见他不为所动,眼底压抑的暴戾之色更是越发昭彰。

“哼,你当然好了,大哥他……”被什么鲠在喉头一般,少年粗喘口气,才续道,“可是,我一点也不好!”

冷哼了声:“我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总算想通了,所以,他们投宿的时候我偷偷一个人回来——我明白,你恨我……但是,我要告诉你——魏从希也从不是善茬!”

一向知道少年对兄长又敬又畏,乍然听见如此不客气的呵责三寒也不免一阵愕然,忍不住静心细听,少年步步逼近:“你不好奇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凑巧么?我说喜欢你,然后他就出现;我去找你,却看到你们……你要成亲,偏偏又有事端——”

少年顿了顿,又换上副鄙夷的神色:“我知道那件事……我错了,但是给我主意的是谁?哼,你肯定想不出来,就是你房里那乖巧可人的小环!”

小环?她怎么……

因为少年的话而迷惑的三寒继续听见对方说:“她那天来找我,支支吾吾说知道你和大哥的事情,纸包不了火,让我帮忙想办法,不然老爷肯定要大发雷霆,我心里也因为你要成亲乱得很,就听了她的说法让她帮忙,她还向我保证事后一定可以阻止你——我没想到,最后会这样……”

没想到,但也是发生了……

三寒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少年被他的表情激得冷笑:“你不相信?你知道那丫头哪里来的吗?她是娘亲房里的丫环,后来在大哥那里呆了两三年……你说,到底她要帮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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