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迷情32
一年後。安纳托利亚。
出现在瓦伦斯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四周围著一条护城河。这建筑修建得有几分罗马风格,所有的柱子都是科林斯式的,华丽的涡卷让这里显得更像一座行宫而不是一座军区堡垒。
瓦伦斯勒住马缰,身後的贝利撒留说:"大人,这里的防御和攻击能力都很好。"
瓦伦斯扬起马鞭向东边指了一指。"比起乔维安的奥克列齐亚努斯宫殿呢?"
贝利撒留思索了一会。"亚努斯宫殿在斯普利特港,两面临海,有天然的屏障。这跟君士坦丁堡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呈三面之势是同一个道理。乔维安的宫殿不如这里的华丽精致,城墙是用灰色石灰石修建起来的,更坚固一些。他是以罗马军营为原则设计修建的,实用性更强。但是,安纳托利亚总督这麽做也有他的道理,就算交给我两万军队,我也很难攻得进凯莱尔这座宫殿。"
瓦伦斯笑著说:"对你的作战能力我一直非常信任。"他在心里补了一句,也许是过於信任了。"为什麽这麽说?"
"大人,您注意看四周,这里的地形很奇怪。以前安纳托利亚的中心城堡不在这里,凯莱尔成年之後才迁到这里的。这是个至高点,一层层地盘旋而上,易守难攻。等进攻的人马绕过这迷宫一样的宫殿,恐怕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那些精致华丽的塔楼并不仅仅是装饰作用,在战斗的时候,都是对敌的重要武器。在把实用性和装饰性结合这个方面来说,凯莱尔总督是个天才。所以,大人,上次您派出的军队虽然实力强大而且是乘虚而入,最後还是一无所获。"
"上次?便宜了乔维安。"瓦伦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时候,一骑人马从城门处冲了出来,是凯莱尔亲自出迎了。
"你们来得真巧,我刚从外面回来。"凯莱尔的脸色很好,比起一年前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还要晒黑了些,浅棕色的皮肤健康而明亮。他笑得也很明亮,但瓦伦斯在他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阴影。
他努力想去回忆,但凯莱尔已经拉转了马头,吩咐大开城门。
"我已经派人替你们清道,以免被天上的鹰发现。当然,我相信你这方面会比我做得更好。"
瓦伦斯微笑著回答:"乔维安不会过份注意我们的,他的心不在这里。这一年来,他做得太好,过於好,让我一直不敢贸然行动。"
"确实。"凯莱尔耸了耸肩头,金褐色的长卷发波浪一样起伏,"他在这麽短的时间内竟然真的收复了西罗马,完成了东西罗马的统一。我回来几个月就平定了安纳托利亚的叛乱,但看到乔维安的战绩,我也什麽都不敢做。"
"不管怎麽说,他得到了民心。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我没有失望,他果然是在罗马或者君士坦丁都呆不住的,他会往东边继续走。"
凯莱尔把他们引起宫殿里。"如果那样,就会是进攻亚努斯的最好的机会。"
贝利撒留说:"我去过两次乔维安那里。我当时就在想怎麽能攻破他沿海的天然防线,虽然那时候仅仅是作为一种战术在考虑。不过,因为很多重要的地方都看不到,我也无能为力。"
凯莱尔推开一扇门,宽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中间长桌上一个巨大的模型。
贝利撒留眼睛一亮。"总督,你居然有这麽完整的模型。你是怎麽弄到手的?"
凯莱尔笑而不语,瓦伦斯看了他一眼。"这是什麽时候得来的?"
"就在最近。"
"你去了乔维安那里?"
凯莱尔在桌边坐了下来。"对。"
"为什麽?"
"他的加冕我没有赶上,我是去道贺的。"
一瞬间,瓦伦斯又在凯莱尔眼里看到了那片阴影。凯莱尔很快地转过了头。"回程的途中,你就派人跟我联系了。"
"你在乔维安那里呆了多久,才能弄到这麽详细的图纸来做成模型?乔维安也真是对你毫不防备,这都是他那里的重地,应该是有重兵把守的,他就那麽放你进去看?"瓦伦斯皱起了眉头,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乔维安在这方面一向很慷慨,并没有对我隐瞒。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他教出来的。"
贝利撒留正在仔细地研究那模型,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瓦伦斯说:"我决不相信乔维安会对你的意图一无所知。"
"总督,一般的进攻是攻不破这道屏障的。看到这模型我更能确定这一点。"贝利撒留敲著模型说,凯莱尔回答:"这我知道。"
他那副把握十足的模样,让瓦伦斯顿时醒悟。"你有希腊火,凯莱尔?"
凯莱尔抬起眉头看了一眼瓦伦斯。"是你的消息足够灵通,还是你的脑子转得够快?"
"克雷达为什麽会把这个给你?"
凯莱尔叹了口气。"他只给了我配方,其中最重要的那种原料我没有,需要大批使用的时候必须得找他。所以我不得不对他客气些,当然,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只是样子凶了点。"
"你用什麽向他交换的?"瓦伦斯的嗓音有点奇怪,凯莱尔看了他一眼,却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捶桌子,直到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我不告诉你。"
瓦伦斯不悦地说:"凯莱尔,这不是游戏。别那麽任性,游戏输了,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克雷达也是属於游戏里的人,他不会例外。"
凯莱尔笑了。"瓦伦斯,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放心,我会跟你同舟共济。对付乔维安,合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不再是办不到的事。首先,必须让他离开君士坦丁堡。但我相信海伦娜,元老院,大臣们甚至你的塔希尔都不会答应的,所以,你现在做的事就是想办法解除这些阻力。"
"我会的,我娶苏琳就是这个目的。查丁尼会帮我做这件事,至於官员们,大多数我还有控制的能力。海伦娜......儿子总是会跟母亲的想法背道而驰的。塔希尔吗?你认为他对乔维安的影响力能有多大?"
凯莱尔笑了。"很好,那,我们是不是要把亚努斯宫殿做为他的葬身之地?"
"我是这麽想的。"瓦伦斯侧过头看著他,"可是,你应该不是这麽想的。"
凯莱尔沈默了,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这时候,他的卫队长卡利塔出现在门口。
"总督,克里松总督到了。他问你有没有安置好放东西的地方。"
凯莱尔啊了一声,说:"来得真快。好,我亲自去。"他笑著回头看了瓦伦斯和贝利撒留一眼,"你们马上就可以见识到那传说中的东西了。"
城门已经大开,克雷达却下了马正在那里踱步。他身後除了卫队之外,还有一排大车,全部遮得密密实实。
凯莱尔走上前去。"欢迎来到安纳托利亚,克雷达。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
"你还真不会说客气话。我从格鲁吉亚长途跋涉而来,日夜兼程,你就这麽欢迎我?"克雷达朝身後指了指,"都在那里了,足够你用了。你准备好地方了吗?记住,一定要足够阴凉潮湿的地方,否则我们大家可能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帝国迷情33
"当然,你信不过我就自己去看。"凯莱尔和瓦伦斯,贝利撒留都走了过去,车里全是一个个黑色的铁桶。克雷达一笑说:"有兴趣?那就打开看看吧。不过,你们身上如果有火之类的东西,千万不要接近。"
他的侍卫掀开了一个铁桶的盖子,瓦伦斯低下头去看,里面装满了一种黑色的像油一样的东西。贝利撒留也瞪大了眼睛看,他对这种可怕的武器一直极感兴趣,这是每个将军都会梦魅以求的东西。
"没什麽好看的,这东西中用却不中看。"凯莱尔做了个手势,示意部下把马车引进宫里。他让了一步,示意几个人进去,克雷达却叫住他:"等等,凯莱尔,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凯莱尔有点吃惊,"你送我礼物?"
克雷达把手指放在唇上吹了一下,一匹白马从草地上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凯莱尔发出一声欢呼。"克雷达,你还知道我喜欢什麽。"
那是匹非常漂亮的白马,浑身一丝杂质也没有。瓦伦斯都没有见过这麽好的白马。克雷达笑著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才会送你的。"
凯莱尔歪过头,他的嘴唇拉出一个有点不怀好意的弧度。"是不是有什麽来跟我交换的呀?先说好,克雷达,我可没什麽姊姊妹妹再来嫁给你的。"他拍拍白马的头,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天空清澈的冰蓝色,而不像在昏暗到近乎幽暗的光线下那种暗绿或者碧绿色。"不过,这匹马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克雷达笑了。"谁要来跟你交换。我说了是给你的礼物,生日礼物。"
凯莱尔呆了一下,眼睛里迅速地漫上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我忘了。从我母亲过世的时候开始,就没人记得我的生日了。"
瓦伦斯想说话,又咽了回去。贝利撒留却露出了一种了然的表情,瓦伦斯白了他一眼。
"......我想你们都累了,我让人准备晚宴吧。待会在宴会厅见。"
凯莱尔骑上那匹白马,一溜烟地没了影子。扔下一群人站在原处,克雷达嘿了一声,说:"他这主人当得真是礼貌周全。"
晚饭的时间到了,凯莱尔已经在宴会厅等他们。宴会设在三榻餐厅里。三张铺著紫色软垫的象牙镶金的长榻围著一张长桌。凯莱尔宫殿里面的装饰大部分比照西罗马,富丽堂皇。他已经换了衣服,是一件金色的东方式薄袍,宽松而飘逸,上面一大片一大片地绣著深紫色的花。头发用一根金带子松松地拢在脑後,但几缕不听话的卷发还是从耳前散了下来。
瓦伦斯半躺在长榻上,长途的跋涉也确实让他累了。贝利撒留还是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里,坐得就跟标枪一样挺直。凯莱尔已经整个人躺在了榻上,他平时在马背上也跟贝利撒留一样,不知道怎麽的,一换了便服就不是坐就是躺,反正舍得。後来贝利撒留的解释是,这是为了节省体力,以便在最需要的时候使用,让瓦伦斯无言以对。
菜还没送上来,凯莱尔又把鞋子蹬掉了。只要不是太正式的场合,他坐下来就一定会把鞋子脱掉。瓦伦斯从小看他看到大,不知道帮他穿过多少次,这时候看到居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脚踝上还戴著那只三层的金环,镶著一只金双头鹰。瓦伦斯多看了两眼,那既是康斯坦丁家族的纹章,也是东罗马帝国的徽章。贝利撒留坐的位置正对著凯莱尔,想转过头又觉得不礼貌,瓦伦斯看著他这个严肃的大将发窘的表情,暗暗发笑。
凯莱尔端起杯子,举到面前。他那酒杯特别小巧,像一个小小的金碗。瓦伦斯微笑著说:"这次的是酒吗?"
"当然是酒。你们都是远道而来,我也不能太过怠慢了。"凯莱尔举起杯子,一口喝干了。水雾迅速地弥漫在他的眼睛里,浸得他的双眼如同醉了一般。贝利撒留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但眼睛却不敢去看他。
"怎麽样,安纳托利亚还不错吧?有时候我甚至想,当皇帝处处受拘束,在这里恐怕还真痛快一点。乔维安不已经在皇宫呆得发疯了吗?"
瓦伦斯笑著说:"人总是想更好。"他看了一下面前送上来的菜肴,笑了起来。都是一些色彩灿烂的东西,飞鸟美丽的羽毛或者游鱼的鱼鳞甚至都还没有取下来。"你为什麽用东方的宴席来招待我们?"
"你那跑掉了的小美人不是波斯人吗?我以为你喜欢这一套的。怎麽,我弄巧成拙了?"
瓦伦斯苦笑,凯莱尔挖苦人的功夫越见长进。他不回答,闷著头吃东西。而贝利撒留一向奉行沈默是金,自然也低著头吃。克雷达跟瓦伦斯是从来没话的,一直在把酒往喉咙里倒,顺便给凯莱尔灌酒。
凯莱尔没吃多少,却一直端著酒杯喝酒。他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酒而发红,酒意全部进到了眼睛里,浸得一双眼睛像是盈满了眼泪。那是一种美丽的青蓝色,瓦伦斯曾经到过埃及,就像是那里的尼罗河水的颜色。如果离烛火远一些,瞳孔就会变成灰绿色,更幽深和更让人看不透。
"瓦伦斯,你对著我们的新皇帝行礼的时候,心里是什麽滋味?"
瓦伦斯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我相信,不久就会易主。所以,我没有什麽感觉。如果换了你,你大概不肯吧?当然,我想乔维安也不会勉强你。"
凯莱尔吃吃地笑,他的金发带已经滑下,一头卷发拂在脸上。他咬了一颗葡萄在嘴里,却不吞下去,丰润的嘴唇咬著那晶莹的青色果肉,一缕汁水从唇角流了下来。"有什麽不肯的?人要学会什麽时候做什麽样的事。否则,我也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东西回来了。人有必要学会审时度势,你不就是吗,瓦伦斯?"他的座位就在瓦伦斯旁边,这时候探过半个身子,散落下来的卷发拂到了瓦伦斯脸上。"现在你还不是一样得来找我。比起我来,你可是更危险的,如果乔维安真想杀你,你不死也得死。"
贝利撒留的眉头不悦地蹙了起来,瓦伦斯却不以为意,微笑著说:"如果你有所动作,乔维安一样会带兵前来。你们兵力相当,结果很可能就是两败俱伤。那时候,得利的难道不是我?"
凯莱尔的脸就在瓦伦斯脸的下方,连他的呼吸都感觉得到。那双眼睛亮得像要烧起来,喝醉酒的人的眼睛有时候却会很亮,亮得像是深色的星星。
被水洗过的亮晶晶的星星。
"是啊,所以我现在不敢贸然行动。但我至少比你有把握,瓦伦斯,这次该你求我。"
瓦伦斯叹了一口气。"上次的事,你还真记恨了。"
"我记恨的是你当众让我丢脸......瓦伦斯,我这次也是孤注一掷,为此我还必须得去求克雷达。我也不好过,你......哈哈,上次那件事,可不能就这麽算了。"凯莱尔格格地笑,头和脖子几乎仰在了瓦伦斯身上。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瓦伦斯非常熟悉,那是苹果的清香味,从小他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帝国迷情34
"你想要什麽?"瓦伦斯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凯莱尔又笑了起来,抬起手去碰瓦伦斯的脸。他的手指修长,形状很美,但是触到瓦伦斯脸的时候还是感觉得到他的指尖和指节处都有茧子。长年握兵器的手,不可能光滑和细腻的。
凯莱尔仰起头看著他,一头卷发在脑後波浪一样地散了下去。他的眼睛和嘴唇都像是浸透了葡萄酒的颜色,美丽而鲜润。贝利撒留低下了头继续去看面前的杯子,瓦伦斯却无处可逃。
"我要什麽?我还没想出来呢......"
瓦伦斯有点僵硬地说:"凯莱尔,你醉了。让人扶你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凯莱尔伸出一只脚,脚上那个金环的环扣松了,落在了地上。"把这个给我戴上......?"
贝利撒留站了起来:"凯莱尔总督!"
凯莱尔狂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贝利撒留,你可真是忠诚......别那麽瞪著我,你的大人上次侮辱我的,远远比这次为多。怎麽样......瓦伦斯?......上次是当著一群人,今天只当著两个人,你还赚了呢......"
瓦伦斯看著那只赤著的脚,形状很秀美,但是一道从膝盖一直横到脚背的狰狞的伤痕却破坏了本来的优美。他的脚反而比他的脸的肤色要浅,牛奶一样的颜色,大约是长年穿长靴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