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连眨着剩下的一只好眼,打量了一会高森的面孔,忽闪着的眼睫毛几乎刷到高森的脸颊。他问:森哥,以后我叫你哥行吗?
高森愣了一下,说:行啊。
安小连嘴角绽出一个甜甜的笑,虽然在这么一张被打得五彩缤纷的脸上看起来颇为怪异。他说:哥,你待我可真好。
高森说:行了啊,放手吧。安小连说:我舍不得放。
高森说:你没事吧?!洗不洗澡了?冷不冷啊你?你要是冻病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安小连这才不乐意的放了手。
洗完澡,高森帮安小连穿好衣服,喂他水喝药,把他架到床上去躺下。折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高森帮安小连洗漱,
替他刷牙,一口一口的喂他吃饭。
安小连享受的心安理得,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得意神情。高森很无奈。伺候完安小连吃饭,把他安置在沙发上让他乖乖的看电视,把屋里所有
的零食都收集起来堆到他的身边,然后吩咐他不要出去乱跑,就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
高森去银行取钱。他把手边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不够的几万再向柏林借一点补上,按约定的时间地点找到了大条,替安小连了结此事。
晚上回来,在楼下看到五楼那一层自己住的那个窗口透出桔红色的灯光,知道安小连此刻正乖乖的呆着家里等着他。高森心里突然很感动。
他爬上五楼,用钥匙打开自家的门。电视开着,安小连已经拥着一袋薯片睡着了。他沉睡着的脸庞特别安静、年轻、光洁,在桔色的灯光下饱
满纯静的象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高森走过去,在安小连身边轻轻坐下,伸手温柔的抚了抚他的脸颊,大拇指轻轻触摸过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着,似乎无时无刻不带着甜美可
人的微笑。
这时候,高森觉得安小连的五官长得跟安冉很像。只不过安小连还是一个小孩子,而安冉则沉稳、历练的多。
高森还记得第一次跟安冉打交道的情境。安冉看人的眼神很迷人,永远都是温柔而又坦诚专注的。说话声音的声线很低,有些沙有些哑,说出
的话却有条有理,份量十足。高森平时话不多,很闷,却与他惺惺相惜。在牢里很多开心的日子都是与安冉在一起的时候。高森想这种好兄弟
也许一辈子只能交到一个了。
高森正任由思绪飘忽的时候,看到安小连的长睫毛抖了几抖。高森缩回手,安小连睁开眼睛,睡眼朦胧特别茫然的看了坐在旁边的高森一眼,
嘟哝一句:森哥,你回来了,带吃的没有?我好饿。
高森温和的笑了笑,说:买了。从安小连身边站起来,顺便把他弄清醒:快过来吃吧。
(九)
过了两天,安小连的脸上的于伤好多了,不再那么象猪头了,打坏了那只眼也渐渐恢复正常,仅仅是眼角有些青紫。高森带安小连到附近诊所
里换了绷带。安小连的手指可以露出来活动了。
到外面小饭馆里吃饭。高森塞给他一个勺子。安小连看着手中的勺子,叹口气:唉,好日子没有了。
高森没理他。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回到家,安小连打开冷气吹。冷气噪声很大,有一种夏天来了的感觉。
晚上,安小连要洗澡。高森说:你现在还不能自己洗吗。安小连说:医生说还要过几天,沾了水会感染的。
高森说:那你就别洗了。过几天再洗。安小连抓抓头发说:我要洗头。我受不了了。
高森指指他额角上的绷带:你不怕感染了?安小连说:所以得你给我洗啊,注意点不要淋到水就行了。
高森说:给你钱,到外面自己找个洗头店去。安小连撒娇:哥,你赔我去吧。我怕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高森无语。最终还是帮安小连洗了头。安小连脱光了衣服,坐在马桶盖上,举着两只缠着绷带的手。高森穿着背心和睡裤,一只手拎着淋浴头
,居高临下的给他冲,另一只手拔拉着安小连的头发,小心的避开额角打绷带的地方。洗完头发,顺便把他身上也冲了冲。
高森从架子上拉条长浴巾,一边把安小连拉起来,一边用长浴巾裹住他全身。安小连乖乖的听从指挥,黑幽幽的大眼睛一直看着高森。高森也
不与他视线交流,只是专注的用长浴巾的一角胡乱擦他的头发,擦得半干不湿,还在滴水。
安小连突然欠起脚,用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勾住高森的脖子,微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高森的眼睛,身子有意无意的紧紧贴住高森的胸口
。
高森愣了一下,抓着手里的毛巾停下,眼神中满是疑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安小连低声说:哥,你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高森说:没事,一会就干了。
安小连压低了声线,软软的说:哥,你待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高森觉得这声音特别熟悉,与安冉的声音特别象。他有些恍惚失神。
安小连捕捉到高森眼中神情的变化,他的抿着嘴甜甜的笑了,上翘的嘴角边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湿漉漉的头发乱乱的搭在眉际,稍稍遮盖
了些一边眼角的青紫,倒象是故意画得烟薰妆。安小连轻轻的说:就让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高森瞧着他,无奈的叹口气,把毛巾往他脸上一扣,说:瞎想什么呢!剩下的自己擦吧。取下安小连勾吊在自己脖子上的爪子,就走出去了。
安小连扒拉下脸上的毛巾,看着高森晃出去的背影,心情很郁闷。
晚上睡觉前,高森把要洗的衣服归拢到一起,都塞到洗衣机里,穿着睡裤,光着膀子躺到了床上抽烟,看看旁边躺着的安小连还睁着大眼睛看
着天花板发呆,拍拍他:准备睡觉。就掐了烟,关了灯。
安小连闭上眼躺了一会,却睡不着。因为这几天白天睡得太多了,他一点困意也没有。很无聊,转头看高森,看他翻过身去,背朝向自己睡着
。昏暗的光线中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身体的轮廓。
安小连翻过身去,与高森面朝一个方向,在黑暗中盯着高深的背发傻。他仿佛看到了那道长长的刀疤,从右肩斜劈下来,越过脊梁,延到了左
腰处,象一条蛇。安小连想当年那一刀一定惊心动魄,高森又是怎样挺过了那一刀。他很想知道,他想让高森跟他说一说,可高森从来都不曾
提及。
安小连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手掌虽然缠了绷带,手指却还露在外面。他的手触到了高森的背,开始慢慢的摸索,在右边的肩岬骨那儿找到了刀
疤的源头。他的手指顺着刀疤的走向开始缓缓的向下游移,象一个温柔的小兽在用鼻尖不停的嗅着摩挲着他感兴味的玩具。
高森没有动,仍旧维持着背对着安小连侧卧的姿势,黑暗中象巍巍不动的一座山。可是安小连知道他醒着,因为他能感觉到当他的指尖轻柔的
抚过时,高森背部肌肉猛得一僵,继而是肌肤表面轻微的颤栗。虽然是细微的,但在安小连敏感的指尖下,却象是闪电一样激烈和震憾。安小
连的手指开始象弹钢琴一样跳舞,沿着那道疤痕的小径敏捷轻盈的向下。他听到高森的呼吸不再均匀,手指下敏锐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紧绷
起来,象一只正在蓄势待发的豹。安小连挪动身体,移近了高森,几乎就要贴了上去,他的手完全抚在高森的腰上,顺着高森裸露的腰线就要
摩挲到前面去。
高森忽然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反手猛得按住安小连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紧紧抓住那只手腕,扔了出去,顺势推开了安小连。
黑暗中,高森也不开灯,沉默着。安小连只能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安小连也坐起来,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高森坐了一会,就站起来,走出卧室。安小连听到卫生间开门关门的声音,淋浴头洒水的声音。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又过了一支烟的功夫,
高森才又回来了。
黑暗中,安小连能感觉到高森冲了澡,抽了烟。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和硬派的烟味。高森回来坐在了床边,看到安小连仍旧坐在床头,即使
看不清楚他的脸,高森也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高森平静的说:睡觉吧。别坐在那儿了。
安小连说:你骗人。你不但骗人,你连自己都骗。
高森问:我怎么了?语气中带着莫名,还有点儿惊讶。
安小连说:你明明有感觉的。你还不承认,你还要装!你还装什么事没有,什么事都不知道。
高森没说话,手伸在床头柜上摸黑找烟。
安小连说: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你就是喜欢装得很直。
高森摸了了半天没摸到,干脆就把台灯打开。台灯的光线很柔和,突然的光亮也没有让两个人有什么不适应。高森坐在床边,也不回头看坐在
另一半床上的安小连,只是找到烟,自己用打火机点着了,夹在手指间慢慢吸,看烟雾缭绕的变化。
安小连忽然扑过来,扳在高森的肩膀上,高森也没躲。安小连在高森的耳边质问: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只喜欢女人。你不可能只喜欢女人。
高森闷闷的正抽着烟,突然就笑了出来,因为觉得安小连的这种断言很可乐,很匪夷所思。他问:你凭什么这样认为?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
这回论到高森转过头来质问安小连了。
安小连一点也不怕,盯着高森的眼睛,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你又没有出去找过女人。更何况,刚才你都有感觉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耍赖不承认?
高森无奈的苦笑:谁被这样摸会没感觉?
安小连理直气壮:那为什么我一开始摸你,你不躲开?
高森被击中要害,一时语塞。安小连得理不饶人:没话可说了吧?
高森无语,抽烟。安小连诡异的笑笑,从后面搂住高森的脖子,趴在他背上,柔声在他耳边说:哥,你跟个和尚似的不近女色,为什么啊?我
猜你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要是没问题的话,我知道你一个人也挺难的,干吗非得死要面子硬撑着自己解决?要不我帮你解决吧。顺便你也可
以帮我解决了啊。
高森差点呛着。回头看了看安小连,说:够了啊。放手吧。没空跟你瞎胡闹玩。
安小连说:我正跟你讨论正经事呢,怎么是瞎胡闹呢?
高森皱起眉头,说:有完没完?安小连说:没完。你要不说清楚就一直没完。
高森烦躁起来,语气放严厉:行了!我数一二三,再不放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安小连耍赖说:你敢对我怎么样?打伤我你还得伺候我。
高森沉下脸,开始数:一!二!三!
刚数到三,安小连立刻撒手,跳到床角。高森转身做了要抽他的姿势,扑了空。
安小连在床上又蹦又跳,得意的笑:打我啊打我啊过来打我啊。
高森毫无办法,无奈的看着他,说:你不用睡觉了,就在那儿跳一夜算了。
不再管他,自己抱了枕头毯子,到沙发上自个睡了。
安小连很失败,跳了一会,就很泄气的在床上抱着膝盖蹲下来郁闷。他想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十)
高森带着安小连去包子铺吃包子,遇到了大条,还有他的几个手下。
大条走过来,笑嘻嘻的与高森打招呼 “森哥早啊,带着弟弟来吃早饭啊?”,不客气的在高森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拿起桌子上一笼新上的包子
就咬一口。
“嗯,好吃!”大条夸张的惊叹,反客为主的连连招呼高森与安小连,“快尝尝!蟹黄馅的好吃极了!别光看着我吃呀!快吃!快吃!”
高森面色平静的问他:有事吗?
大条吃完了手里的包子,拿起餐巾纸擦着手,说:“森哥,我还真有点事想找你弟弟说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他自己的私事,不介意
我就在这儿说了吧?要不,”他看向安小连,亲热的提议,“咱们另找个地方说话,不打扰森哥吃饭了?”
安小连迟疑的看看高森,又看向大条,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事?
高森说: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大条说:也好。那我就说正事了。小连,我这里有样东西得给你看看。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罗开,铺展在桌子上,一只手压在
上面,推到高森和安小连面前。
安小连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刷白,嘴里嗫嚅了一句:它……它怎么在你这儿了?
高森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张借据,借了本金五十万,借期两个月,到期连本带利归还。借款人签字是安小连,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签名。
高森转过头去看安小连,眼中满是惊讶和疑问,安小连又心虚又惭愧,低着头不敢与高森的视线接触。
大条观察两人的神情,得逞的奸笑,顺便回答安小连的问题:你也不用管这张条子怎么到我手里的。只是这上面的两个月马上就要到了,我去
找过你干爹了,他说他不管这事,让我来找你。这老头大概还不知道在跟谁打交道,火气还挺大,口气还挺冲,骂骂咧咧,还骂你安小连是个
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我也不管你和那老头之间有啥恩怨情仇,我就管这签过字了不能反悔对不对?!老头说他没钱,没钱没问题,那就用点
别的抵呗!老子也没收他多,就收了他一只手一只脚,算是给他个教训,知道字是不能随便签的。怎么样?你干爹出了一手一脚,这剩下的钱
该你还了吧?!
安小连听着,听得一惊一乍。刚开始听大条说找过他干爹了,脸上现出些期许的神情,等到听到下面的话,又失望又害怕,一言也不敢答话。
大条故意等着安小连的回应。一时之间,桌前坐着的三人陷入沉默。
高森突然发话:大条,你想怎么办吧?
大条看着高森,象是突然注意到他似的,虚假的陪笑:“森哥,我还真差点忘了安小连是您小弟,您理应罩着他是吧?!这样吧,即然森哥在
这里,我就对安小连你说句掏底的话。”他转向安小连,态度特别诚恳,“其实这事,我们老大有过交待,说即然你大哥是森哥,那就看在森
哥的面子上,这笔钱再延期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要是再不还钱,我们老大可就不顾及这点兄弟情面了。
安小连忙勉强笑着说:谢谢大条哥啊。一个星期后我保证还钱,随叫随到。
“那就好了,”大条收好了借条,揣在怀里,微笑着说,“话我也说完了,两位慢用。我可就先走了,”说完便得意洋洋的带着手下走掉了。
桌子前面就剩高森和安小连了。高森面朝向安小连,直盯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借二十万不够,又借五十万?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
问这话的时候,高森握紧拳头,真恨不得伸手抽他。但还是压抑住情绪,努力克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