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林港湾——布拉
布拉  发于:2010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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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高森出狱那天,寒流来袭。气温一下子骤降了十几度,风吹得身上透骨的冷。 
高森穿上一件半新不旧的厚外套,戴着一双露指工作手套,拎着一个瘪耷耷的灰色帆布包。他跟号子里的牢友们告别,一一与他们拥抱,说着 
再见。 
一个头发中已有白发的号友搂着他的肩膀抱了抱,说:出去了就别再回来。高森用力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意思仿佛在说:放心吧,不会回 
来了。 
高森的笑容总是又憨直又谦逊,温和的象个老大哥一样。他本来是因为非法持有枪械及黑社会有组织犯罪被判了30年,入狱后他洗新革面,表 
现良好,正好赶上了这次大赦的难得机会,所以他在被关了12年后就被提前放了出来。 
从监狱大门出来后,望着门外空旷的山路,高森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十二年足够一个婴儿长成一个少年,也足够高森由一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的青年变成一个谦和顺从落魄无奈的大叔。面容变得些许沧桑,眼角有了皱纹,本来高挑挺拔身材也变得稍稍驼了背,双肩耷拉着,拎着一个 
帆布包,象个在街头站着失业了的机修工人。 
高森稍稍适应了一下监狱外自由的空气和环境后,摸摸口袋里的零钱,正准备到马路对面去坐公交车下山。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人忽然迎面 
走过来,喊他森哥,又指指马路对面早已停在那儿等候多时的一辆车说:老爷子派我来接您。 
高森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让年轻人接过他的行车放到后备箱中,跟着年轻人上了车。他坐在后座,年轻人坐在副驾驶上,司机也是个年轻人, 
见到高森也恭谨的喊了句森哥。 
接他的年轻人自我介绍叫杜力。高森问了问老爷子的情况。杜力说老爷子精神一直都还不错,但医生嘱咐要多静养,不要太多操心劳累。高森 
又问了问社团里的情况,才发现许多以前认识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在坐牢,要么就是跑路的再无影迅。现在基本上都是些新上来的年轻人,比 
如说象杜力这种。 
高森不知道到老爷子那里做什么。杜力说老爷子很挂念你,常把你挂在嘴边,说你以前是他身边最厉害的一名战将,单挑过过江十二龙,战绩 
辉煌。 
高森笑了笑,觉得这些说起来就象是上辈子的事了,遥远得没有意义。杜力又说现在还真是有点看不出来啊森哥,您是真人不露相。 
高森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然后他不再说话,侧脸看车窗外逝过的景致。十二年过去,这座熟悉的城市变化还真是不小呢。许多以前很熟悉的地 
方现在也都认不出来了。杜力在前面有的没的介绍一下哪些是新起的建筑,做什么用的。或者跟司机闲聊。 
到了老爷子的别墅大门口,车子径直顺着车道驶入。门口有人值班,认得是自家的车,也不阻拦。 
别墅座落在半山腰,很有豪宅的风范。车子在停车位前停下,杜力领着高森向主宅走去。别墅修建的很气派,现代感十足,许多落地玻璃窗。 
走到大厅,一个年轻人过来帮高森拎走了行李。 
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大厅后面有一个游泳池,靠游泳池边有一圈沙发,上面坐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很悠闲的姿态神情,完全不象 
是社团里的人,倒象一群商界白领端着咖啡在聚会聊天。 
相比之下,高森的穿着神情倒象个刚从乡下进城的乡下佬。沙发上的一个男人远远的认出了高森,兴奋的大踏步走过来与他打招呼。高森也认 
出他来,是以前一起为老爷子卖过命的兄弟柏林。如今他也穿起西装打起领带衣冠楚楚的象个正经生意人了。两兄弟久别重逢,很开心的拥抱 
了一下,拍着肩膀握着手。 
柏林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高森说今天刚出来,来见老爷子。柏林说好啊,等你出来后,咱们兄弟再去喝酒。高森问他现在做什么,柏林他说 
现在开公司,老爷子占股。 
高森不太懂,看着柏林胖了不少,应该是生活得惬意,就笑着说不错。柏林一定要约他喝酒,高森点点头答应了。 
杜力在旁边等了一会,等他们寒喧完,就带高森向二楼走。穿过一个起居室,杜力推开一扇门,向里面恭敬的通报一声:“老爷,森哥来了。 
” 
高森走进去,里面拉着窗帘,光线没有楼下大厅明亮。等他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到房间正中的沙发上,一个老人正在缓慢而吃力的站了起 
来,对着他喊了一声“大森”。 
老人身边站着一个护工搀扶着他。高森看到此情此景,心情很激动。面前这个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是他的大哥、兄长、老师,甚至是父亲。他 
快步走过去,紧紧拥抱了老人。 
老人比高森矮一个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好象一个慈父一样。老人眼眶湿润,深沉动情的说大森,这些年你受苦了。高森很感动,说没事,都挺 
好的。 
稍稍平复初见面的激动情绪后,老爷子招呼高森坐下。爷儿俩相对而坐,高森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了一下老爷子:老爷子其实并不太老,只是 
太胖,胖得一看就知道严重影响健康,因而行动迟缓,还得柱着一条拐杖才能颤颤微微的支撑起身体。护工将老爷子安置在沙发上妥当后,就 
退到一边,那里还有一把轮椅,眼看着老爷子平时都靠这个代步了。 
老爷子也在打量着他,说:“大森,你进门来的时候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你变了很多。” 
高森笑了笑,说:“您倒没怎么变。”老爷子说:“变老了。头发都掉光了。” 
一个仆人进门来送上饮料和果盘。杜力接过来放到爷儿俩中间的茶几上。老爷子热情的招呼高森吃果盘和喝饮料,象招待一个远游归家的孩子 
。高森吃了一点,又问老爷子的身体怎么样,老爷子叹口气,“现在不行了,一身的病,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医生不准我吃这,不准我 
吃那,连水果都没得吃,还要多运动。大森你看我这样怎么运动起来?这样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高森想不到老爷子被病痛折磨的这么悲观,安慰了老爷子几句。他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并不太会说话,但老爷子知道他,所以也不计较, 
只是满怀欣慰的看着他。 
老爷子说:“你回来就好。我身边正缺人。”他将身子向沙发背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声音缓慢而威严,“你大概也听说了这儿的 
情况——老兄弟们走的走、散的散。我现在身边就没什么人了,都是些小毛头,一个个血气方刚,还得多练练,办起事来都不靠谱。” 
高森有些为难。他在出狱之前就已做好打算,出狱后就不再管社团里的事了,老实本份的做个普通人。可看到老人满怀期许的目光,高森又不 
忍一下子说明本意。他想了想,婉转的说:“我听说,彬少爷不是从国外回来,正在帮您么?” 
老爷子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他啊——”,他顿了顿手里的拐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老子!” 
高森有些意外。 
老爷子挥挥手,“这小子现在干的事,分明就是想夺我的权——他是嫌我老了,想逼我退位。哼!现在不比当年,哪里还有人靠的住?!连自 
己的亲生儿子都靠不住!” 
老爷子的声调提高了,语气中带着愤慨、失望和伤心。 
高森低下头,彷徨不安的左手握着右手的拳头,虽然老爷子的家事他并不了解,也与之无关,但老爷子当前的处境却让他很难过。 
沉默了一会,高森心情沉重的向老爷子坦白了自己的打算,不过他是带着微笑说,很轻松的,眼神中却满是无奈。他说其实我这次出来后,不 
打算再干了。 
老爷子一开始有些没明白,等高森又重复一遍说清楚本意后,老爷子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你呀,说什么丧气话!” 
老爷子并不相信他的话,或者是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只当他象许多刚出狱的人一样,心灰意冷,就拿些老生常谈的话来故作高深,掩饰失 
意落魄的心境。一但过了一段时间,适应了新的社会,这种金盆洗手的丧气念头就会被丢到脑后去了。 
高森还想解释,老爷子象一个真正的大哥一样,威势实足的挥挥,说,“行了,今天就不再多说这个了”,不再给高森进一步说话的机会,而 
是直接叫来杜力,吩咐他带着高森到外面好好玩玩,享乐享乐。杜力答应是。 
老爷子回过头又对高森说:你这些天什么都不用做,想到哪个地方去玩,就让杜力带你到哪玩,不知道的,就让杜力告诉你。现在可不比十年 
前,比十年前更好玩。你在牢里十几年,也憋得够呛吧!出去好好玩,现在的小姑娘可比十年前更猛呵! 
高森苦笑,只好答应着,跟着杜力出来。杜力给了他一个存折,里面有二十万。杜力说是老爷子给的。高森明白,收了存折,在大厅里看到柏 
林在等他,高森跟杜力打了个招呼,就跟柏林一块儿喝酒去了。 
(二) 
柏林为高森摆了接风酒,还叫来了其他几个认识的老兄弟。还在社团的已不多,都改行做了别的行当,混得有好有坏。久别重逢有些伤感。柏 
林对高森说:还是你有面子,只有你回来了,大家才能凑得这么齐,平时很难见上一面的。 
喝酒喝到很晚。高森后来才知道柏林原来是开财务公司的,顺便为社团洗钱。散了时候,高森喝醉了,拎着行李包也没有地方住。柏林帮他找 
了个旅馆过了一夜。 
第二天,高森到郊外的废旧车场淘了一辆二手车,自己捣鼓捣鼓,开回市里。他在牢里学到了修车手艺,技术还不错,希望出狱后能靠这个手 
艺找份活干。 
然后他就在市里的廉租区租了间房。在筒子楼里的一套小公寓,只有一室一厅,条件简陋,家俱和房子一样破旧。高森对这种环境倒是很熟悉 
,因为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所以反倒觉得亲切自在。 
这样逛了两天,高森从外面开车回来,路过超市停车进去买了几瓶矿泉水和烟。出来的时候,看到车子旁边站着杜力,正在等他。 
原来这几天高森也没什么影讯,老爷子打发杜力来看看高森在干什么,是不是正在哪个波妹那儿逍遥快活。 
高森笑了笑,走过去问他怎么找到这儿的。杜力说从废车场那里知道的,那里的兄弟说有个高个子男人来捣鼓走了一辆车,那车坏在那儿好久 
,那高个子来换了几个零件就开走了。想不到森哥你修车还有两下子。 
高森才知道原来那个废旧车场也是老爷子的地盘,想起当时确实看到里面有些正在改头换面的赃车。高森说自己在这租了房子,问他要不要上 
来坐坐。 
杜力同意了。他穿着黑西装,在这个棚户区中象个假装正儿八经的推销员。两个人爬上五楼,高森打开公寓房门,杜力在门口皱了皱眉,说森 
哥,你怎么住这么个地方。 
高森说习惯了。往冰箱里放矿泉水,顺便拿出一听饮料扔给杜力,杜力动作利落的接在手里,打开喝了一口,问他准不准备到哪里去玩。 
高森想了想,手插到外套里,从里面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问他认不认识纸条上写的酒吧在什么地方。杜力接过看了一眼,说认识。就在 
地北区,是大条的地盘,大条的马仔常常在那卖药。森哥你是要到那里玩?我派人去跟那里的经理打个招呼。 
高森说不用了,你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杜力告诉了他,然后又说:森哥你当心点,那里鸭子挺多的,别被他们缠上。高森看了杜力一眼 
,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没事,我就是去找个人。 
杜力也没再说什么。高森把纸条揣在口袋里,纸条的四角边缘都已被磨得有些破损,看起来有些时日了。 
晚上,高森一个人开车到了纸条上所写的酒吧。到了之后才发现有点不太好找,好不容易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找到酒吧门口竖立得那块大 
大的霓虹灯牌,灯红酒绿的在夜色中显得别样妖尧诱惑。 
三三两两的有人往里面走。高森也跟着往里进。门口一个彪形大汉把守着,看了高森一眼,就放他进去了。 
原来是个地下室。阵阵劲爆的音乐和沸腾的人声隐约的传上来。沿着一条窄窄的楼梯下去,嘈杂声越响。拐个弯,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喧闹气氛 
掀翻。眼前的舞池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在跳热辣的贴面舞,男人居多。音乐声也震耳欲聋。现场气氛火爆到了顶点。 
高森立刻就热得想流汗。他脱掉厚外套,挂在手臂上,好不容易挤过群魔乱舞的舞池,走向吧台。挤到一个位置,问吧台里的服务生这里有没 
有一个叫安小连的人? 
服务生听不清楚,高森又大喊一声。吸引了靠在吧台周围一两个人的注意。服务生摇摇头,说不知道。高森没有办法,只好要了一杯矿泉水, 
站在那里打量周围杂乱喧器的环境。 
这时他身边的一个男孩问他是不是在找安小连?高森说是的,问安小连是在这里上班吗? 
男孩诡异的笑笑,说当然是了。高森问男孩知道在哪找到他吗? 
男孩说知道啊,不过你得先请我喝杯酒。 
高森同意了,因为不知道他想喝什么,让他自己点酒。男孩点了一种最贵的。等着调酒师调酒的时候,男孩问高森找安小连干什么,以前认识 
安小连吗? 
高森说不认识。男孩意味深长的盯着高森说:原来是这样啊。他的头发故意用发胶打得很凌乱,穿着紧身的黑色T恤,戴着一根粗粗的银链子, 
手指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调酒师把酒送上来时,男孩接过来喝了一口,还用舌头舔舔嘴唇。 
男孩说:安小连其实很烂,除了脸蛋好看点外,其实身材很差,脾气又坏,只认得钱。大叔你要是被他缠上,可就惨了。 
高森温和的笑了笑,停了一会,说小弟弟多谢你提醒,没关系的,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安小连就行了。 
男孩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哝着骂了一句“白痴乡巴佬”。高森没听清楚,以为他在回答,连忙问他在说什么。男孩努努嘴,大拇指向后指了指 
,“就在那,自己去找吧。”高森顺着所指方向越过拥挤的舞池中攒动的人头,看到那里隐约有一个门,就说谢谢了小弟弟,付了钱,挤到舞 
池中间去。隐约听到身后男孩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哈哈大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乡巴佬……” 
等到高森憋足了劲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那个门口时,才发现是个过道,向里走有一扇铁门,打开一看,外面居然是一个堆满杂物和垃圾的死 
胡同。原来这是一道后门,那个男孩骗了他,高森也这才明白男孩最后大声嘲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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