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下——烟雨江南
烟雨江南  发于:2010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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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老板见这年轻人一会垂头丧气,一会一脸傻笑,一会咬牙切齿,手捏酒碗转来转去,最后竟做势要把碗扔出去,忙扑过去抢救这唯一没有缺口的碗,口里叫道:“客官放下碗,小老儿再给您来坛酒。”
“老头儿,快给姑娘我倒茶,渴死了。”忽然一声少女声音响起,恰如黄莺呖呖,十分动听,语气却不客气得很,司慕与那酒肆老板同时回头,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那蛇蝎女子蔡凤仙吗?
茶老板见来了客人,便去张罗倒茶,司慕则马上搜寻袁鸣何在,果不其然,袁鸣拴好了马,也一脚踏进了酒肆,恰与司慕的眼光对上,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袁鸣立即抓紧了伞柄,司慕捏紧了酒碗,二人互相瞪着,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哟,这不是司公子吗,你怎么比在丰州时还落魄了,要不是你还带着这锈剑,咱还真是认不出来呢。”
蔡凤仙也发现了司慕,马上辫子一甩,笑眯眯出言讥讽。此女睚眦必报,早把丰州比武大会上曾与袁鸣过招的人全部记恨在心,而司慕当时不仅上台与袁鸣争雄,又与柴玉卿神态亲密,此刻见了他,自是不会放过。
司慕哈哈一笑道:“正是不才司某,久闻凤仙姑娘看男人,视角奇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位袁公子虽然相貌清奇,但想必凤仙姑娘另发现了其中的迷人处,是以双双对对,真让我等凡夫羡慕得紧啊。”
袁鸣闻言怒火升腾,暗自按上伞上机簧,准备给这小子来个万针攒身,蔡凤仙却只哼了一声,转转眼珠,娇笑道:“司公子过奖,要说看人,小女子可比不上司公子,素闻你与柴玉卿义结金兰,交情匪浅,不过这位柴公子可有些不义气哪,见你司家败了,马上就靠上了另一个,眼下正在洛阳城里风流快活呢,嘻嘻,你这么急急忙忙,满身尘土的,莫非就是要去找他吗?”
她一面说一面凤眼溜溜地看司慕表情,见他由惊鄂到愤怒,最后满脸伤心,不由十分痛快,笑得愈发得意起来,心中也已想了个恶毒主意。既然司慕不顾危险,只身来中原做羊入虎口之事,那她还客气什么。但她却不知司慕乍闻柴玉卿消息,已是喜不自胜,哪里顾得上甚么风流快活等语,只是看了蔡凤仙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他便心思一转,立即压下满心喜悦,故做伤心状,问道:“凤仙姑娘想必知道我这义弟在何处了,可否告之?”
蔡凤仙嘻笑道:“谁都知道洛阳梦玉园的牡丹花开得最美,梦玉园主人爱花也爱美人,不过最近也谁都知道,现在与梦玉园主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的却不是众家花魁,而是柴玉卿柴公子。”
梦玉园乃蛟龙帮一处产业,园主人当然也就是林玉虎,蔡凤仙与袁鸣自比武大会上剌葛以袁鸣偷王之名不光彩为名,拒绝揽他们入英雄会后,便满腹怨恨南下游荡,到洛阳城时,二人赫然发现也算是仇敌的林玉虎竟带着另一碍眼之人柴玉卿四处散心游玩,乐不可支,不由恚怒,然而当时虽有心报复,奈何林玉虎防范甚严,二人终不得下手,气闷之余遂出城南下,没想到碰上司慕,蔡凤仙顿觉天助我也,用司慕去对付林玉虎和柴玉卿再好不过,而且朱全忠手下太保正四处搜寻司家的人,再把司慕来洛阳的消息通知他们,一举数得哪,哼哼……蔡凤仙眼盯着司慕,脸上满是甜笑,脑中算盘却打得噼啪响,一心盼他倒霉。
司慕听到她说梦玉园主人时不禁一怔,心道这是谁,当下眼珠转了转,笑道:“多谢姑娘相告,在下告辞,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相亲爱。”
袁鸣听了大喜,手自伞柄上移开,朝司慕拱了拱手,蔡凤仙横了横凤眼,心下甚堵,瞪了司慕一眼,拉了袁鸣上马便走。司慕嘻嘻一笑,仰头饮尽碗中酒,又捧起酒坛子将酒一气喝光,最后将酒坛子和碗摔个粉碎,以免蔡凤仙所下的毒牵连其它。这位凤仙姑娘实不该叫做刁蛮仙凤,刁蛮蝎子美女毒蛇倒是很适合她,下毒本领甚是高强,不过他们碰上他也算倒霉,他和小蝶精心配制的倾城一笑散亦非浪得虚名,三日后发作之后,至少也要废了他们十年功力。

打马入城后,司慕游逛了半天便知那梦玉园主人是何许人了,既然是林玉虎,柴玉卿便多半是被劫去而不是被请去的,然而,在一众好事者的描述中,柴玉卿不但身尚自由,似乎还快活得很,整日与林玉虎赏花饮酒,如果真是这样,他未何不回去找自己?不但不回,反而在此一副乐不思蜀之态,难道是那件事被他知晓了?还是表面自由但实际上仍是被胁迫?司慕越想越惧,立即牵了马隐身到河边一株垂柳下,开始思量整件事的诡异处。

下午未牌时分,林玉虎拉着柴玉卿,踏上了早备在河边的华丽游船,河面上艳阳高照,灼人眼目,二人便坐在舱内,开了窗子,一面浅酌漫饮,一面欣赏两岸风光。柴玉卿手中转着羊脂玉杯,假做看景,不时偷望一眼林玉虎,表面平静,实则心乱如麻。虽然林大哥待自己很好,但自己已惹得他恼怒,蛟龙帮也非久留之地,过两日还是走好了,至于司慕,以他的聪明,定会逃过朱全忠追杀,根本不用担心,杀师之仇,有机会再报,而自己也该去看看师娘和两个小师弟了,之后,就浪迹天涯罢。
林玉虎见柴玉卿发呆,便转头盯着他的脸,尽情欣赏美人清俊容颜,脑中却继续思忖如何教训这个义弟,只是思来想去,都不知如何是好,他无法想象自己象对付旁人一样,对柴玉卿打打杀杀,也无法使了阴险诡计让他再痛苦难过,更无法把他当作娈童一样任意狎玩,现在他连看到柴玉卿乍闻司慕所为时红了眼眶都心生愧疚,更别提对他打骂折辱了,可是,如果不出了那一口恶气,他又着实不甘心,司慕那恶贼,到底有什么好,让柴玉卿心心念念地不忘,甚至不恨?更可气的是,柴玉卿到底有什么好,让自己日日惦着想着呢?
想了半天,林玉虎忍不住暗骂一句他奶奶的,抽出他做兵器的折扇狂摇,此人虽然出身黑道,却颇喜风雅,时常被柴玉卿讥为附庸风雅,自命风流,林玉虎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让一众属下眼珠几乎突出眼眶。他摇了几下,柴玉卿只觉凉嗖嗖的,便一把抢了道:“大哥,都秋天了你还摇,故作风流,跟司……唉。”说到这急忙住口,想起司慕也有不管冷热都摇扇这等爱好,不由更加郁闷。
林玉虎怒不可遏,怒气又全忍在胸中,只激得脸上肌肉不住震颤,他吸了一口气,伸手向柴玉卿肩上拍去,口中笑道:“二弟,叹什么气,跟大哥回去吧,我会让你过得快活的。”
虽然他掩饰得好,柴玉卿还是觉出了他的恼怒,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惶恐道:“大哥,你还在生我的气?”
“对。”林玉虎反手抓住他的手,忍无可忍,长身而起,就要行动。把这人抓回去囚禁起来,不再以礼相待,撕破脸皮也罢,不装好大哥也罢,总之,不能让他再想那姓司的小子,当然,杀了那姓司的也是应该、马上要做的。
柴玉卿见林玉虎目光闪烁,凶神恶煞之形一现再现,只道他仍为司慕欺瞒他一事生气,不由十分感动,扑上去抱住他道:“大哥,你莫气,以后小弟常住梦玉园,只会让你开心,再不会让你操心了。”
软玉温香扑面而来,林玉虎一时怔住,只觉柴玉卿两条胳膊缠缠绕绕,把他搂得死紧,脑袋还在他肩上象猫一样蹭来蹭去,遂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心痒痒的很是舒服,呆了片刻他便放下蓄势待发的一掌,将手收回来反抱住柴玉卿,笑咪咪享受起来,一时又觉得仍旧当大哥也不错,如果与柴玉卿反目,以他性子,只怕日后无论如何示好,也挽不回二人感情,与其二人镇日怨对,不如徐徐图之,用暖味挑逗,以情意动人,日久必生情,在女人堆里打滚过的林玉虎深知其理,将司慕杀了断其念想,再用温柔功夫耐心以待,迟早柴玉卿的心思会转到自己身上。
柴玉卿伏在林玉虎身上,根本不知他一瞬间已转了千百个念头,狡黠程度不在司慕之下,只觉这个结义大哥就如亲兄一般可亲可依赖,他从小被母亲丢弃,流浪街头,跟他差不多大的流浪乞儿几乎每个都是小狼崽,自然没什么兄弟友爱,后来虽有师父师娘和众师弟,得到的温柔关爱也甚少,因为是大师兄,他还要照顾师弟,而师父师娘长辈式的照拂自是难比来自年龄相仿的兄弟的关照让人有贴心之感,再后来有了司慕,却是情人间的柔情蜜意多过兄弟情谊,所幸现在识得了林玉虎,给了他曾梦寐以求的哥哥一般的关心照顾,可谓三生有幸,难道现今他得到太多爱护,小时才受了那么多苦?天道轮回,当真一点不爽。就在二人相依相偎兄友弟恭时,忽听岸上一人嘶声喊道:“玉卿,玉卿,你再不推开那人,我就跳河了!”
柴玉卿大惊,司慕到底还是追来了,当下心中一酸一紧,忙推开林玉虎向窗外望去,只见不远处岸上,司慕衣衫褴褛,正一脸悲怆,仰头大呼,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柴玉卿扒着窗子,一时不知是该出去扎他一剑还是扑到他身上痛洒点热泪。正犹豫时,林玉虎已窜了出去,蜻蜓点水掠至岸上,一扇击向司慕,冷笑道:“姓司的,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也敢来,乖乖受死吧。”
司慕身子一转,躲开一扇,急道:“林帮主,何出此言?”
林玉虎气极而笑:“你早杀了玉卿的师父,又对他行龌龊之事,还有脸来找他吗?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卑鄙小人。”
司慕大惊,反射般望向柴玉卿,见他仍倚在窗边,手按剑柄,神色复杂,心立即下沉,柴玉卿终是知道了所有事,怎么办?他晃身躲开林玉虎的攻击,抽出锈剑,一边招架一边苦想,然急切之间哪有甚么主意,只觉后半生的快活恐怕不保。一时之间急怒交加,心力交瘁,直把搅事的林玉虎恨得牙痒。
林玉虎一边挥扇,一边朝柴玉卿叫道:“玉卿,你这样犹豫,你师父九泉之下如何心安?大丈夫如此恩怨不分,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中气十足,一气嚷出去,柴玉卿听得分明,一咬牙,终于拨剑跃到岸上,向司慕刺去。
若论武功,司慕其实比林玉虎稍高,只是他满身疲惫,又心有顾忌,便堪堪与林玉虎打了个平手,待到柴玉卿上来,心痛之下,早乱了章法,一个不慎,便被林玉虎的扇子截中左肩,剧痛难忍,在地上打了个滚后,招架得愈发狼狈,这样下去,如何是了,乘柴玉卿见他受伤愣神之机,司慕终于大喝道:“玉卿,你住手,我只说一句话,然后要打要杀随你。”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柴玉卿收剑,拉住林玉虎,强压下心内不舍和痛苦,故做平静问道。林大哥说得对,也气得对,他就是如此恩怨不分,优柔寡断,纵然与司慕有杀师之仇,还是舍不下他,看他憔悴消瘦,就心痛难忍,听他悲愤大呼,更加郁闷难安,心下隐隐盼着他抵赖说没有杀师父,给自己一个不杀他的理由,唉,自己竟做如此想,简直不仁不义,已比司慕还要不堪了,哪里还能在江湖立足呢。
司慕站定,先细细打量柴玉卿,见他容颜如昔,气色甚佳,早没有了跟自己逃亡时的风尘和憔悴,不禁又黯然又高兴,半晌才道:“林帮主,我与玉卿的恩怨不劳外人操心,请你回避。”
林玉虎十分不愿,奈何柴玉卿也用求恳的眼神看他,只得退到一边,全身戒备,司慕继续道:“玉卿,我没杀你师父,现在他已死,却是他自做孽,当年他不安好心,数次要置你于死地,即便他活着,我也不会让你再与他有牵涉,至于黄巢宝藏一事,想必林玉虎也与你说了,那件事我确实瞒了你,不为别的,只怕那些人也找上你。现在我已带家人到了巴州,躲起来不问世事,我不要天下,也不要名利,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够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这话不是骗你,若你还是要报杀师之仇,那你就杀了我吧。”说罢,司慕将剑入鞘,双手一垂,只等柴玉卿裁决。
柴玉卿将剑指向司慕,咬牙切齿:“你这无赖,到现在还骗我……”
“我没骗你,你师父既然称大侠,行得正坐得端,我为何要杀他,你若不信,就杀了我。”司慕一脸平静地说着他人生中的最大谎言,再次打定主意死也不认。其实若不了解雷凤翔的全部所为,便不解司慕为何会杀他,而他和林玉虎都不会告诉柴玉卿雷凤翔如何卑鄙阴险,更有诸多细节是司慕以外谁也不知的,如此一来,只要细想,司慕杀雷凤翔一事便有许多不通之处,根本就是死无对证,他无需承认,更何况,一旦承认了,恐怕他与柴玉卿之间再是情深,柴玉卿对他再是不舍,二人也难在一起。他也只能死不承认,以命来赌柴玉卿信或不信。
柴玉卿的剑仍指着司慕,却再难向前推,司慕这无赖,明知他下不了手,还以死相胁,当真可恶。一旁的林玉虎见司慕拼死抵赖,不由目瞪口呆,姓司的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名门正派,怎地如此无赖,眼见柴玉卿更加犹豫动摇,将信将疑,而自己除了推理,又实在没有司慕杀人的证据,只得暗暗咬牙,现在多说无益,日后瞒着义弟,悄悄杀了这厮便是。想到此,便上前拉过柴玉卿道:“二弟,此人无耻抵赖,说也无益,咱们这就回去,日后与他断绝来往就是。”
柴玉卿本就不想杀司慕,听罢便任由他拉着走了,司慕见状大急,起脚便追,不料旁边树上轻轻落下两人,拦住了去路。
司慕定睛看去,原来是朱全忠手下太保战七七和闻人十,他大叹一声,太保们这么快就知道他来了中原,多半是蔡凤仙袁鸣二人搞的鬼,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毒死他们,现在只好先应付他们,再去追玉卿。
十三太保中林伍和沈陆最有江湖气,燕十三最阴,云十二最凶,路十一最勇,闻人十最笨,战七七最狠,如今最狠的和最笨的联袂找上门来,司慕不由失笑,这二人无疑是最好对付的。闻人十正欲按惯例来段开场白,司慕已笑道:“闻人兄,在下在丰州比武大会上早见识过你的身手和兵器,确实不凡,不过比起我来,却还差得玩,也就是小孩子”他话尚未说完,闻人十已怒吼着扑了上来,二人乒乒乓乓打在一处。战七七为人最无情义,见状便只冷眼旁观,只待司慕力衰,闻人十力竭,再上前擒了司慕独自邀功。不久,司慕忽一个斜刺,故意露个破绽,闻人十早被激得跳脚,又急于求胜,立即手舞铁花扑上去,司慕拧身便是一式惊涛拍岸,满天剑意向闻人十笼罩下来,闻人十眼花缭乱当中只觉胸口一凉,司慕的长剑已穿胸而过,与此同时,战七七悄无声息地在司慕背后举剑,发起了偷袭,他刚才未动手,原是想渔翁得利,不料司慕太过狡黠,闻人十又上当太快,不及救助,便迅速偷袭。司慕早料到他必有此一举,一击得手后便向前一窜,飘出了数尺远,同时回手一记劈空掌,将其阻住。战七七见偷袭不成,不禁后悔未曾多带几个人来,司慕这时已回身,剑掌齐上,力求速战速决,他武功本就比太保们为高,又机变百出,不一刻,战七七已只有招架之力,司慕迄今已杀了三位太保,自然不在乎再多杀一个,一掌扫得战七七头昏后便一剑结果了他,把二人尸体踢入河中后,便飞速往梦玉园奔去。
柴玉卿回到梦玉园,心神不宁,担心司慕对付不了战七七二人,正发呆时,忽听前门一片嘈杂,一问才知是司慕求见,顿时放心,令人告诉司慕他不见客,司慕无奈,便不顾蛟龙帮众人讥笑,跃上园外一棵高大古树,手搭凉篷向院内张望,柴玉卿硬起心肠,只是不理,天黑了就睡下,林玉虎瞧在眼里,暗暗高兴,吩咐手下只要司慕来了就打,不用顾及柴公子想法,于是,司慕日日在梦玉园外徘徊,既要忍受蛟龙帮诸人嘲笑围攻,又要应付朱全忠那方面派来的杀手人流,还要忍耐相思之苦,当真苦不堪言。林玉虎见状,除抚掌微笑,便是携了柴玉卿四处游玩,把帮中事物统统丢给赵庭阳等人,其间不时拉手搂肩地偷香,司慕偶然看见,自是七窍生烟,林玉虎愈发得意,看这三人就如小孩捉迷藏一般行事,张圣潮等老成之人纳罕之余,均觉丢脸,大丈夫不去求名利,不去纵横江湖,只耽于儿女情长,且不顾脸面,太也可耻,不过这等念头也只敢心头闪过,且是把林玉虎自动略去,他们帮主近来只是有些奇怪,并非如司慕一般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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