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下——烟雨江南
烟雨江南  发于:2010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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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虎也嘿嘿笑道:“帮中太平,在下无事,动身就早了,况且平日忙碌得很,正好乘机游山玩水。”
柴玉卿坦率可爱,又颇有肝胆义气,林玉虎早兴结交之念,提早前往丰州,其实也是有意寻着柴玉卿脚步赶上来的,但他只说闲来无事,自不想让柴玉卿瞧破他的肚肠。
柴玉卿看看四周,只见夜色凄迷,穷山恶水,荒漠无边,不知这老虎游的什么山水,当下也不戳穿他,只笑道:“如此盛事,在下倒不可不去,瞧瞧热闹也好,如此一来,便正好与林兄同路了,不知林兄可愿携在下同行?”其实他要瞧热闹倒在其次。想来这样的比武大会,到的契丹人必定很多,方便寻问司慕下落,而且说不定还可见到凤四弟。这小子虽是缠人,但数月不见,也有些想念。
林玉虎大喜,说道:“这是说哪里话,与柴兄同到契丹,在下求之不得,来来,再喝一袋,今夜不醉无休。”
柴玉卿连声道好,二人遂又尽情痛喝,不停讲论武艺,品评各派各帮和各色江湖人物,比之当日渭水边初识,又亲近了几分。说到袁鸣与蔡凤仙时,不免又谈及情爱。
林玉虎道:“袁鸣这两三个月来一直跟着蔡凤仙在渭水秦州一带转悠,也曾到我帮中偷情珠,但在下岂会再让他们得手,这次柴兄遇险,想来是那蔡姑娘见偷不到珠子,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这次丰州大会,蔡凤仙一定会去,袁鸣自然也会跟着。嘿嘿,只不知蔡凤仙这回怎么会让袁鸣呆在身边,难道真是水滴石穿不成?”本来以林玉虎身份性格,对这等情事连听都不会听,但近日他连遇柴玉卿袁鸣蔡凤仙等人,颇受刺激,想得便比平常多些,而且又实是好奇,不知癞蛤蟆袁鸣是怎么攀上那只天鹅的,此时酒意上涌,不觉将这疑惑冲口而出。
柴玉卿嘻嘻一笑,看来袁鸣是把自己的意见听进去了,而且效果不错,于是得意道:“袁鸣是经我指点,才得以跟在美人儿身边,如果日后林兄也看上了哪位美人,不妨来问我追求之法。”他酒醉之下,自忖已算得上情场高手,司慕那厮暂且靠后。
林玉虎哈哈大笑,拍他肩膀道:“那是自然,日后一定会向柴兄请教,只是眼下兄弟就有一个不情之请。”
柴玉卿笑道:“仁兄但说无妨。”
林玉虎道:“当初我与柴兄一见如故,谈得投契,现在又得机会聚谈,对柴兄更是钦佩,如柴兄不弃,不嫌咱混迹黑道,咱二人结拜为金兰兄弟如何?”
柴玉卿一怔,随即喜道:“我也正有此意,林兄豪爽大度,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最值得结交,既如此,咱们就结拜起来。”
当下二人撮土为香,望天拜了八拜,叙起年庚,柴玉卿二十四岁,林玉虎年长一岁,自然为兄长。二人拜完之后爬起来,均十分欢喜,尤其是林玉虎,无意间因缘际会,竟有了一位真诚待已的拜把兄弟,此事平生未有,自是高兴非常,拉着柴玉卿叫了一声贤弟后,又拿过一袋酒来,要通霄痛饮。柴玉卿酒意已有八分,叫了一声大哥后,也拿过一袋酒来,也要喝个痛快。于是二人你来我往,不一会竟将林玉虎所携酒袋喝个謦尽。瞧着空空的皮袋,二人哈哈大笑,东倒西歪钻入帐篷,并头而眠,一宿无话。

第二十六章 执手暖风又心倾
塞上六月正是草长羊肥时节,契丹人祖居的塞北高原上,阴山一脉连绵千里,其下俱是水草丰美之地,夏日一到,便有一簇簇的账篷牛羊点缀其间,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陡然热闹起来,而今年比往年尤甚,各色人等络绎于途,往阴山之南的丰州城行来,只因契丹大将剌葛在城内设了一大擂,要决出谁是武功天下第一。此时契丹虽未正式立国,然其八部为一,兵强马壮,四处征讨,周边各族纷纷来朝,早已威名远播,加之那天下第一的诱惑和前十名的彩头,群雄得此消息后,自然纷纷聚来,参与这一盛事。
对于剌葛的惊人之举,耶律阿保机不可置否,自顾自在西楼城外的草原及山上围猎,不时召见八部主事者商议事体,又与卢文进等人制了各项政令,设立“惕隐”一官,专事管理迭剌部权贵,又选拨各部中勇武之士成立“腹心军”,作为自己护卫,又设南府、北府,分治汉人与契丹人,凡此种种,使得阿保机与中原皇帝们几乎一般无二,权威大大凌驾于诸部权贵之上,已非昔日的部落联盟首领,尤其是二千余人的腹心军亲军成立后,阿保机便更有皇帝威严,剌葛述连等人自是气愤不已,正欲联合各部酋长一起反对,但原定的比武大会日期已近,剌葛只好连夜自西楼城出发,驰到丰州,只称事急,也未向兄长辞行。耶律阿保机虽仍旧不动声色,却令于越耶律斜阳及几个武功高强的契丹武士也往丰州城去,名为参加比试,实则亦要看看这位弟弟想干什么。而耶律斜阳因学得一身精妙武功,对这比武大会也早跃跃欲试,只是眼下却有一桩事极为难办。谭枫也知比武大会一事,也早就张罗着要去,只是他这一去,群雄会上必有认识司慕的人,那岂不是会把自己先前谎言全部戳穿?若不让他去,谭枫自然起疑,说不定他早已疑心,只是不说而已;若用强硬把他留下,二人势必反目。耶律斜阳由此深感烦恼,当初事起仓促,一时也未曾编得一套严密说辞,不但漏洞百出,且极易被人戳破,若二人仍是敌人,倒还好说,但他早已把谭枫看作朋友,此事便难办之极。
六月到时,在谭枫和众部属催促下,耶律斜阳只得带同众人上路,奔赴丰州,一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其实若是换作一般汉人枭雄,大概有无数方法另谭枫成为自己死士,或是硬把他留在西楼城,囚在自己府内,任何人不得见之。但耶律斜阳毕竟是契丹人,契丹虽为蛮族,但素来豪爽,勇猛剽悍,结交朋友伙伴时亦热情坦率,大度直接,耶律斜阳已算是其中甚为狡猾之人,却也是想不到许多卑劣手段。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狐狼……啊哟,怎么不是狐狼。”谭枫张弓搭箭,伏在一片马兰花海中,盯着远处簌簌乱动的草丛,喃喃自语。怎料风吹草低处,现的不是毛茸茸的小可怜,而是一条拎着兔子的大汉。
“他奶奶的,你哪只眼看我象狐狸,看清楚了,老子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就算是狼,也没有我这般豪侠俊朗。”那大汉几步奔到谭枫面前,将手在胸膛上拍得嘭嘭作响,一面大声嚷道。
谭枫见了这大汉,刚要赔罪,却突然闭口,窜高伏低,左躲右闪,只缘一群唾沫星子扑面而来,四下飞溅,教人防不胜防,他暗叫一声:好暗器,最后只得跳开一步,远远离了这新式武器。
“喂,你跳来跳去的干什么,难道还以为我是狐狼不成,你看看,我哪里象?”不料那大汉却步步紧逼,直冲到他脸前,恶狠狠又喷出新一轮软暗器。
谭枫忙以袖遮面,跳到与他并排的位置,说道:“你说得对,狼怎么能比得上你英俊豪侠,高大俊朗。”细瞧这大汉,穿着甚是华丽,方面大耳,鼻塌口阔,一双眼倒是炯炯有神,只可惜一大一小,这形貌不但与英俊有天壤之别,离普通平常也还差得远。谭枫不由为自己屈服于新式暗器说了如此违备事实的言论惭愧。只听那大汉又道:“咦,这也不对,你怎么拿狼和我比,想咱江湖上有名的十太保闻人十,有名的相貌清奇,性情豪阔,襟怀坦荡……”他口沫横飞又说了一串,谭枫一再点头,心道,奇是奇了,却未必清,待他稍停喘气,才插言道:“闻人大侠莫非也是来参加丰州城天下第一武林盛会的?”
闻人十怪眼一轮,瞧谭枫上下精瘦,自己一个指头便能把他推倒,便放了心,负手挺胸,傲然道:“ 那是自然,这天下第一,老子当定了。”
谭枫正要答话,只听远处有人笑道:“十哥,你若还在这里磨蹭,那天下第一怕是要被人抢去了。”
“臭十三,你闭嘴。”闻人十怒骂一声,拎着兔子蹦跳而去。那个十三闻言似乎笑了一声,不知说了什么,闻十一便追打过去,两人在半人高的草木从中愈行愈远。谭枫蹲在花丛里,一面捡拾弓箭,一面引颈观望,见那二人并肩行去,不由唉了一声,好生友爱的兄弟俩,不过那看上去有些迟钝的闻人十却是说了谎,丰州城在西,这二人却是向东,分明是往西楼城而去。
“谭兄弟,谭兄弟!”耶律斜阳的声音远远传来,谭枫立即一跃而起,招回坐骑,驰回临时搭的休息营帐。只见耶律斜阳正站在小河边一株红柳下,背负着手,望着河水发怔。
燕十三一瞥之间,只觉那个与十哥说话的契丹人有些眼熟,再想细看时,闻人十却已跑过来张牙舞爪。被他追着一路快走,再回头时只见一丛丛马兰花风中摇摆,那人已消失不见。他不由疑惑,自己刚才眼花了不成,怎么觉得那人有点象司慕。
闻人十倒是不曾见过司慕,见十三弟回头回脑,便道:“那契丹小鬼倒是精神,又不象一般契丹人那样剃发,八成是个杂交之种。”
“唔……十哥,注意口德。”燕十三忍俊不禁,其实他也未曾看清那契丹人面貌,又急于赶路,便不再追究,与闻人十相携而去。

“耶律大哥,叫我何事?”谭枫跳下马来,也面向小河,觑着耶律斜阳水中倒影,暗暗发笑。近日此人有些反常,明明一介武夫,却难掩愁绪,心事重重,莫非契丹族将要诞生一个诗人?他如此发愁,难道是为了迭香姑娘另有所爱,拒了他一片深情?可是看着又不象,前几天迭香姑娘还在他眼皮底下与情郎幽会,他却也没什么反应;又或是他与喜容姑娘来往频繁,以至于珠胎暗结,喜容乘机迫耶律大哥娶她,不过这好象也不大象,喜容姑娘现在仍活蹦乱跳,一点也没有怀孕迹象;又或是他对阿保机那位名唤莺莺的美丽妾侍害了相思,却求之不得,于是辗转反侧,愁肠百结……他想来想去,想的都是男女情爱,乱七八糟,一点不肯往兄弟情谊上动脑筋,足见其人格调低下。好在耶律斜阳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是满心愧疚,为如何圆谎而烦恼,若是知道,只怕立即会将箭一折两断,抛给他一半,就象汉人之间割袍断义一般,与这下流小人分道扬镖。
见谭枫过来,耶律斜阳踌蹰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转身郑重说道:“谭兄弟,我们契丹人最重诚信,极厌奸滑虚伪、谎话连篇之人,一个人如果骗了朋友被人得知,必定身败名裂。你我二人兄弟相称,一直是朋友,但我却说谎骗了你。”
谭枫精神一振,心跳加快,已隐隐猜到耶律斜阳要说什么,赶忙竖起耳朵,口中却说道:“大哥怎么说得这样严肃,你对小弟一向照顾,就算骗了,又能骗到哪里去。”
耶律斜阳顿时更加内疚,说道:“当初你受伤醒来,我说你名叫谭枫,原本就是我的朋友,这便是骗你的话了,其实你名叫司慕,是中原凤翔王司文礼的二儿子,我去年南下攻打灵州秦州等地,与你父子二人打了一仗,结果你受伤坠到崖下,第二天我又去把你救上来,带到契丹,哪知你伤好后,却忘了家乡姓名,我便编谎来骗你。后来与你相知甚欢,此事便一直压在心上,如今你去丰州,我这谎话眼见要穿,想来想去,还是全说出来为妙,只是不管怎样,也是失了诚信,先前曾听卢先生讲,你们汉人有负荆请罪一说,现在我就是向你负荆请罪来啦。”说着,抬手摸出一束荆条,也不知先前他藏在何处,双手捧到谭枫面前,请他责罚。
其实卢文进讲的原本是光着背脊将荆条缚于上式的负荆请罪,耶律斜阳自然觉得那样丢脸,说什么也不能光着上身,况且请罪之心有之便可,形式是其次,谭枫应该不会计较。他捧着荆条,低头弯腰,一面偷眼看谭枫脸上表情,一面暗暗求道,如谭枫打我一顿后,我二人便能和好如初,那是再好不过。
司慕接过荆条,高高扬起,耶律斜阳立即挺直身子,等他抽打过来,不料司慕抬手却是把荆条抛了出去,抽出腰间折扇,摇摆道:“大哥用典不妥,一般讲来,若是你以前冤枉于我,现在误会解了,用这招才合适,若是说谎骗人,只需请我吃喝一顿就行。”
耶律斜阳大为惊异,“谭兄弟……你……”
司慕转身离了河边,笑道:“我果然是你手下败将,惭愧,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事须怪不得你,况且若没有你施救,现在小弟恐怕已是白骨一堆,这救命之恩,却是不容置疑。而你当日所说我姓谭名枫,出身孤儿云云,与说我名为司慕,出身凤翔司家,却也没甚区别,小弟现在对以前仍是毫无印象,谭枫和司慕,不过是个名称差别而已,大哥不必介怀。”
耶律斜阳大喜,多日来心头的担子终于放下,不禁兴奋欲狂,伸手用力在司慕肩上拍了一拍,大笑道:“谭兄弟果然是爽快人,好汉子,原来是我多疑了,明日我便摆全羊宴,用最好的酒请你。”
司慕笑道:“好极,好极,这才象草原雄鹰的模样,前些日子我只以为你是为情所困,所以愁眉不展,再想不到竟是为此事。大哥为人,豪爽坦率,确是少见的好汉,小弟一向心折,倾心结交还来不及,怎会怪罪。现在契丹、大梁、凤翔等一片和乐,各自相安,你我二人自然还是好朋友,好兄弟。”
司慕说这番话,确是真心实意,但心内却隐隐觉得,若要这兄弟情谊维持下去,怕是不易,日后中原与契丹若刀兵相见,二人便是敌对了,那时他该如何面对耶律斜阳?但愿在他二人活着时,那样的事不要发生。
耶律斜阳本来极是欣喜,但听到司慕后面那两句话时,也不由心一沉,神色黯淡下来。但过得片刻便即笑道:“谭兄弟,现下你我是好兄弟,这便足够,更何况,事在人为,这可是你说过的,凭咱二人,难道还维持不了这兄弟之谊吗?”
司慕闻言,有些讶异,这时才始对耶律斜阳刮目相看。因他虽然习武,却向来以读书人自居,有时便下意识地有些轻视赳赳武夫,当然柴玉卿是例外,但自与耶律斜阳、阿保机这些人相谈结交,却发现武人识见未必就不高,有些甚至远比那些酸腐文人高得多,只耶律斜阳这一番话便教他为自己的狭隘之想惭愧,当下弯腰一揖,笑道:“大哥说得是,小弟受教。”
耶律斜阳微笑道:“谭兄弟别的都好,就是也有些象卢先生那样的酸气。”
“大哥教训的是。”司慕从善如流,弯腰又是一揖,态度极好。他本就随性爽快,又一向心宽,恰恰耶律斜阳也和他一般,二人对望一眼,各自一笑,均已心无芥蒂。
第二日,耶律斜阳令众人拨营,往丰州城行去,此番可比前次不同,当真是意气风发,一路与司慕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司慕愉快之余,不免又把原定的归家日期往后推了推。他已写了信往凤翔,待比武大会过后,与耶律斜阳再聚些时日,然后回家也不迟。

且说柴玉卿与林玉虎一路称兄道弟,亲密行来,半月后便到丰州。看四周契丹人众多,柴玉卿便心甚喜之,仿佛司慕已在眼前一般。林玉虎虽不想扫他兴,但还是忍不住道:“二弟,丰州仅是契丹人新建城池中的一个,要想找人,恐怕不易。”
柴玉卿却道:“大哥莫急,我有主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林玉虎定睛看去,原来是张寻人榜文,上面画了司慕影像,左面和下面写了该人家乡年龄及赏银数目,图文并茂,煞是好看。
司慕有这般俊美……怪异吗?林玉虎看看榜文再看看柴玉卿,心甚怀疑,他虽没见过司慕,却也知道凡人长成这样有点不合情理。
柴玉卿将榜文小心贴上墙,负手歪头,欣赏一番,才道:“丐帮陈长老雅善丹青,我便请他画像,可惜原画在秦州时被人扯了,这张是我临摩的,与他本人有些差距,不过也还算象,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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