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一部——川井有美
川井有美  发于:201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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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又在说风凉话了......"
鹰司一边不雅低用叉子尖端刺进看中的鸡肉,一边强行压抑住打呵欠的冲动。
"呐,我们偷溜去庭院散步吧。"
在厅室对面和其他贵妇人谈笑风生的公爵夫人不忘用眼角余光留意儿子的模样,鹰司堆满笑容,对母亲扬起手,如此低语道。
身穿美丽的紫藤色正式和服、梳着高雅西洋发型的公爵夫人,眼中突然一闪,似乎在刺探受够了宴会的儿子,是否像擅自溜出宴会。
两人不愧是母子,夫人的五官和鹰司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似。
"我是无所谓......"
"那,趁现在。"
对这种花花世界十分没辙的仓桥,尽管觉得对夫人很抱歉,但在鹰司的催促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悄悄离开了厅室。
"惟显。"
一边注意不让母亲身边的管家或女佣逮个正着,两人一边穿越好几间厅室,终于抵达长廊的时候,背后赫然响起柔和的男高音。
同样和两人穿着黑色的正式礼服、胸前别着一朵百玫瑰的优雅男子,从两人甫才离开的门探出头来。笑呵呵的他对两人挥挥手。
仓桥脸上似乎正在诉说,一开春就遇到讨厌的对象。
"仓桥也好久不见了。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无视仓桥的表情,亲昵地将手搭在鹰司肩上的人,是持明院叔美。
他是大鹰司一岁的堂兄。
虽然爵位比鹰司低,不过却也是历代担任参议、大纳言等重要官职的羽林家族所出,当今持明院子爵家的四男。
持明院家族同时也是室町时代流传下来的和样书道流派、持明院流的入木道宗家。尽管不及仓桥,持明院的身高依旧过人,看起来便是一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不过他就像多数的名门子弟,仿佛理当截长补短似的,脸皮之厚同样非常人能及。
他和仓桥一样,从以前就是玲子的仰慕者,只是持明院有一点和仓桥不同,他从未隐瞒自己对玲子的好感,另外,对鹰司酷似林子的美丽轮廓,这男人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表示出喜欢之意。
在云英未嫁的玲子周围,哪怕是堂兄弟,举凡年轻男子一律要受到严厉的监控,因此持明院不太有机会接近玲子,可能是这层一素使然,他对小自己一岁的鹰司多有照顾,不管小堂弟提出什么要求,持明院向来不会拒绝。
他是两人在学习院时代以来的学长,东京帝国大学法学系毕业,目前是外务省的高级官员,一天到晚将日子好无聊啊挂在嘴边,为了打发时间经常介入鹰司和仓桥之间,十分难缠,总之仓桥非常不会应付持明院这男人。
"叔美......"
没想到会被眼尖的持明院当场活逮,鹰司浮现出"伤脑筋"的表情。持明院使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宴会正热闹呢,你们想溜到哪儿去啊?我那么期待见到惟显,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两个居然联袂不见。很无聊耶,也让我加入嘛。"
持明院浮现理所当然的表情,狡猾地闯进两人之间,抵住仓桥和鹰司的背部。
"只是在庭院散步而已。"
"散步?那真是太好了。里面的暖气开太大了,我正想到外头吹吹风呢。"
对于仓桥话中委婉表达出的"别跟上来"之意,持明院禀持这天生的厚脸皮,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
"叔美,你见过玲子姐了吗?"
鹰司对于这个向来宠爱自己的堂兄,态度不似仓桥那般客气生疏,反倒笑容满面地找他攀谈。
"玲子?她被前来求亲的男人给团团围住了,哪里轮得到我啊。意想到我所憧憬的圣母玛利亚、那个美丽的玲子小姐,总有一天,将会成为某个凡夫俗子的妻子,我就不禁感叹万分。"
持明院浮现丝毫看不出贬低之意的和蔼笑脸,继续泼洒毒液。
仓桥会觉得持明院难以应付的原因之一,便在于他比鹰司还要厉害的毒舌功力。
"干脆,叔美就将姊姊娶回家嘛--"
"我才想呢,如果不是堂亲,而且年纪比较小,早就上门提亲了。"
似乎愈是这样的名门,家族联姻便愈有伤体面吧,因此平时总是厚颜无耻的持明院,竟液难得的老实起来。
"正因谣不可及,所以才更让人着迷。"
"对吧,仓桥......"走下扶手雕工颇为精细的楼梯时,持明院徵求仓桥的同意。
"呃。"
仓桥以不致失礼的敷衍语气回答,一心只希望持明院的话题能更快离开玲子。
仓桥会觉得持明院难以应付,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持明院虽然和自己一样爱慕玲子,但是他却从来不避讳,公然将这档事挂在嘴边。
持明院有时会出现让人质疑他是否故意在装糊涂的刁钻态度,哪怕当着玲子的面,液能目中无人地嘲弄仓桥对玲子的爱意。
至于仓桥会觉得持明院难以对付的第三个理由,在这男人和自己一样同样享有来自鹰司的孺慕之情。
更何况,持明院并非对仓桥的思绪浑然不觉的迟钝男子,但他总能平心静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可以说引以为乐。
而仓桥唯一能做的反抗,便是极力对持明院的手段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什么嘛,原以为宴会应该结束了,没想到才过三点。"
好不容易才溜出屋外的鹰司,从怀中掏出祖母送给他的银怀表,叹了一口气。
那只怀表鹰司自学习院时代开始就很宝贝。虽是舶来品,但内盖的做工十分精细,不难想见喜欢搜集此类精巧玩意的鹰司,何以对它如此钟爱了。
"难得来到你家,不到庭院走一走就太可惜了。"
一边回头观望流泻出优雅音乐的大宅,仓桥一边走向里处照顾得井然有序的日本庭园。
表面上,洋馆外围是一大片草皮,不过以走廊连接的偏屋内部,则是纯日式庭园。那是由住在这里的造园师傅精心打造出来的。
除了被招待到内部的客人外,平时鲜少有机会看到,围绕着池子的假山处,有一道小瀑布缓缓流往池内,散发处一直难以形容的风情。
"这时期到外面散步还太冷。早知道就带外套来了。"
尽管是自己硬要同行,不过持明院仍旧嚷着外头与有暖气的室内不同,现在真不是散步的时候等等,一边沿着锦鲤悠游的池缘前进,一边拱起背部抱肩而行。
冬日阳光与大晴天的过午烈日不同,眼看着就要西落。微弱的日照透点儿昏黄,四周开始隐隐约约地变暗。
仓桥踩着踏脚石跨过瀑布,登上假山,回头望向衣摆被略微增强的风势卷起的鹰司。
"鹰司,那地方好像有个仓库吧。我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不过却从来没发现。"
或许是对于外表的注重超于常人,又或许是在意越过瀑布时被水花渐溅湿的鞋子,弯腰注视鞋尖的鹰司,听到仓桥的声音后抬起头。
"啊啊......,现在几乎没在使用了。我家又三个库房,那里连我都没进去过。"
"的确,我也没有在那里玩的记忆。"
与仓桥并肩站立的鹰司和持明院二人,眺望着偏屋的屋顶,以及一旁枝叶茂密的松树阴凉处,几乎可说是隐藏起来的仓库屋顶。
就算身在洋馆内部,依据房间方位的不同,同样可以看到其他两座仓库,这是仓桥以前就知道的事,不过他还是初次注意到第三个库房的存在。
"家里还有没去过的地方?只有这么大的宅邸才可能发生这种事吧。像我家,根本想都没法想。"
低语中夹杂着苦笑,仓桥想起自己位于市谷的家。
一如父亲一丝不苟且质朴的性格,除会客厅外全为和室的纯日式住处,刚好足够双亲和仓桥兄妹四人居住。六人和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家比其他家庭小。
不过,尽管在重视家教的双亲面前很难说出口,连现在以品行端正闻名的仓桥,幼年时也曾伙同哥哥或弟弟,潜进家中的壁橱和阁楼。
像这种打出生就从未踏进的房间,并不存在于仓桥家的任何角落。
"小时侯,我曾在家中四处探险。可是,以前松崎管家就说过,那里好像不太干净......"
"想必是很不正经的荒唐事......"仓桥如此忖测的同时,口中说着三管家中最老的管家名讳的鹰司,突然啪地抬起头。
"要去看一看吗,仓?"
"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种穷极无聊的事情。"
鹰司完全不理会仓桥脸上的厌烦神情,口中央求着走嘛走嘛,像个孩子般开心扯着他的袖子。
"我想起来了,松崎是这么威胁过我们。惟显,要不要趁机复仇?"
持明院也颇感兴趣地放松面颊,挑唆鹰司。
鹰司原本就是个喜爱怪奇传说的男子,甚至狂热到自己执笔的程度。只要一涉及怪谈、奇谈,整个人就会无法自制。
让人好奇如此细瘦的身子,究竟将这种喜好情色、怪诞的气质隐藏在哪里,就这曾意思而言,鹰司的兴趣也可说是低级冷僻的。
另一方面,鹰司体内又流着比谁都懂得幽玄浪漫的纤细血液,难怪仓桥总是有一种被打败的无奈感觉。
仓桥之所以对持明院颇有微辞,正因这男人为了讨鹰司欢心,老在节骨眼上故意挑些矫激奇诡的话题来说。
每当鹰司被此类话题挑起兴趣时,真正被卷进去的人总是仓桥。
"明明是自己家,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那仓库的方位吧,大家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处存在。偶尔提到它之后,不知不觉间又忘记了。真是个奇妙的场所。
呐,仓会发现那仓库也算是一种缘分。我们就去看看嘛--"
"没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松崎管家不也说不太干净吗?可以的话,我倒想就此忘记。"
每当鹰司对这种事产生兴趣的时候,倒霉的大概都是仓桥,因此他摇摇头,表示别开玩笑了。
"好啦,人家想去嘛,仓。就当是做好事。看是资生堂的冰淇淋还是什么我都请,一起去啦。"
鲜少有人知道,仓桥是个甜食拥护者,鹰司故意以他喜欢的甜品为饵,装处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就当是做好事,啦......"不停地请求着。
"你所谓的做好事,我已经听腻了。那么想看的话,我会在仓库入口把风,你自己一个人进去。"
"仓桥,其实你很害怕吧?"
交叉手臂笑眯眯注视两人的持明院,再度从旁捣乱。
"哪有什么好怕的。"
仓桥面有愠色地回答。
尽管心中明白这是持明院惯用的手段,但被当面挑衅自己害怕幽灵鬼怪,仓桥还不至于窝囊到默不吭声。
"怕是不怕,不过我可不想以开春就招惹厄运上身。"
不过,仓桥仍不想伤及表面和气,因此仅是婉转地表达抗议之意。
"哦......",持明院用鼻子闷哼一声。
"什么厄运不厄运的,好歹你也是律师,没想到想法竟然如此迂腐。我还以为你是个思想新潮的男人呢。"
持明院做出完全没察觉仓桥正在斜睨自己的表情,笑容满面地对鹰司说:"那好吧,惟显。我陪你。仓桥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兴趣的样子。"
这男人又将问题复杂化了,恼恨地瞪着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孔,"我去......",仓桥说。
"我去。我只是想证明,在里面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已。"
"了不起,不愧是仓桥海军中将的公子。一点都不负父亲勇猛果敢的威名,你真是个勇敢的男子汉。"
明知道自己最不会应付持明院的怪招,居然又彻底中了对方的计,仓桥老大不痛快地想着。他完全不理会高举双手夸张赞扬自己的持明院,该走了......推着鹰司的背开始走下假山。
仓桥凭靠在门边,冷眼看着鹰司从家中资格最老的松崎管家房间内,悄悄偷走仓库的钥匙。
有别于仓桥,持明院公馆的规模同样足以和鹰司家媲美,他一点都不担心私闯佣人房会遭到事后追究,毫不犹豫地陪同鹰司溜进房间。
由此可知,不过是一介庶民的仓桥,价值观和两人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你的动作很熟练嘛。"
房间完全反映出主人松崎一丝不苟的个性,整理的井然有序。因为擅闯他人房间的恶劣心情使然,站在门口的仓桥,言词里多少带点责备意味。正好拉开桌子第一排抽屉的鹰司,像是要掩饰内疚般,笑了一笑。
"松崎收钥匙的地方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小时侯,我常这样偷拿房间的钥匙。"
"好个伤脑筋的小少爷。"
"我不会偷翻其他地方的,我保证。"
大概是知道仓桥的心情不悦吧,鹰司依自己所言,没碰到其他不相关的私人地方便离开了房间。
走在走廊的时候,鹰司浮现毫无罪恶感的笑容,在仓桥面前挥舞着和一身礼服格格不入的古老钥匙。
"终于可以一探究竟了。我好兴奋。"
从带点古老风味的钥匙,可以看出管理人松崎的性格,尽管平日不常使用,钥匙仍旧磨得光光亮亮。
"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真期待。"
"哪个大概是防止小孩恶作剧的借口吧,叔美。如果真有会作祟的鬼怪,老早就拆掉了。"
在兴趣索然的仓桥身边,两人脚步飞快地走向仓库。
先前看到的仓库,从小丘的位置放眼望去,因有屋顶遮蔽的缘故,整体可说全隐藏在阴影之下,实际来到仓库前方,才以外发现其实采光满好的。
"松崎果然在唬人,感觉上这里比其他仓库明亮多了。"
原以为能借机打发时间而兴致勃勃的持明院,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失望。
的确,外墙涂上灰泥的两层楼白色仓库,外表看起来相当普通,和其余两间库房比起来,几乎感受不到所谓的阴森气氛。
虽然原本便美什么兴趣,但仓桥也不禁觉得有点扫兴。
"虽然这时期不太适合通风,反正来都来了,干脆把窗户打开好了。不过还真罕见,那么认真负责的松崎,居然会将仓库的窗户关起来......"
鹰司的语气有一半是接近喃喃自语,他将钥匙插进有点生锈的锁头。不费任何功夫,门立刻被打开了。
连涂上灰泥用来防火的厚重铁门、内侧镶有铁格子的拉门,也丝毫不像长久以来不曾开关的样子,仅用一点力气便往两边打开。
在太阳完全西沉的昏黄光线中,门户大开的仓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正对着仓库内侧,有道雕刻鹰司家纹的金库大铁门,透过闪耀着漆黑光泽的门板,反射出日落西山时的余晖,使得内部比其他仓库还要明亮。
鹰司和持明院流露出相当失望的表情彼此对望,靠着持明院的打火机,观察仓库中其他比较昏暗的地方。
"怎么样,鹰司?"
一半是为了打开门之后不管有什么东西跑出来,自己都不会被吓着的骨气,一半是为了仓库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异常,自己果然也和其他二人一样失望的心情,仓桥搭着鹰司的肩膀,从背后朝仓库内窥望。
仓库特有的湿气,以及经常保持在十五度前后的室温,让脸才一凑近,立刻感受道比外头还要暖和的空气。
鼻尖同时闻到封闭空间内独有的淡淡霉味,还有除虫用的樟脑香......寂静无声的仓库中,石斛没有任何异状。
"大概是封闭太久了吧,这里好像没有接电线的样子。"
鹰司在入口处脱掉鞋子走上去,点亮手中的打火机,一边照亮附近的墙壁一边摸索着。
"不成,至少得拿盏灯......,看样子是真的没有电灯。"
"那,我去向女佣借。"
因为鹰司在宴会最热闹的时候溜出来玩,要是被逮到可就糟糕了,于是由持明院代替鹰司,到宅邸里面借灯。
"只是比较少用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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