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淇奥[上]
淇奥[上]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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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不由心下有些愧疚。但想到高昌故民在干涸的土地上挣扎求生的凄凉境况,心志才

又坚定了起来。
待一切平定之后,再有怨报怨,有恩报恩吧。
至于这个恩要怎么报,目下李维城还没有仔细想过。
正在商议的时候,突听外边铜锣和梆子声响,高亢而密集,两人心头都是一震,急忙冲

出屋来。只见东方隐隐有火光升起。
谢水照飞身往母亲房中跑去。来到母亲的起居之处,看到谢水云已经站在门外了。谢水

云青丝半绾,袍袖飞散,显然是在卸去男装、准备休息之时匆匆跑出来的。
"有刺客!快去护卫舅舅,母亲这里有我!"
"好!"谢水照闻言跃上屋顶,急速掠去,李维城紧跟在后面。
有刺客来袭,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谢水照回来之前不久,正是在

除夕之夜,大家忙着过节,疏于防范的时候。
那次之后,王府已经加强了守卫,本来料想至少会安闲几个月,不想刺客却会在大家警

戒之心未退的时候,以这么密集的频率来袭。
起火的是兰舍,谢水照父亲谢沅的旧居。谢沅,字兰汀,所以居处便被察罕命名为兰舍


看来刺客必定熟知王府的内情,知道兰舍起火,察罕不会置之不理。引出了察罕,行刺

就方便多了。
果然,谢水照和李维城赶到之时,兰舍之外正是一场混战。有一半以上的护卫都被察罕

派去救火了,剩下的这一半,大概有十余人,三人护在察罕身前,其余的正和六、七名

刺客缠斗。察罕天生神力,马上功夫了得,适合行军打仗,近身搏击却比不上武林中人


那些刺客都是王府家仆的打扮,看来都是事先埋伏好的。火一起,放倒闻讯赶来的家仆

,自己假装奔来救火,等察罕到来的时候,便突然出手。
真正救火的家仆被杀,察罕不忍兰舍被焚,势必调派人手去扑火,这样便又多了几分胜

算。
一切都要快。赶在察罕更多手下赶来之前。m
这些刺客不见得有多好的内力,招数也未必高妙,但胜在够狠、够快,招招都是两败俱

伤的打法。相比之下,护卫们则显得首鼠两端,顾虑甚多。
就在谢水照和李维城冲向场中的那一刻,又有两个护卫被劈于刀下。刺客中也有人受伤

,却置自己伤口于不顾,狠命向察罕冲去,气势彪悍凌厉之极。
其他众人都捏着把汗。人群中的察罕却处变不惊,手握尚未出鞘的单刀,目光锋利地打

量着场中情势。
眼看刺客已经离察罕越来越近了,察罕缓缓拉刀出鞘。刚拉出一半的时候,突然一声清

啸传来。两条迅捷无比的身影闪入了场中。
谢水照顺手从地上拣起了一把剑,使出了沈秋涛的绝学秋涛惊风剑。这乃是沈秋涛闲居

岛上时自创的,剑意中充满烟波乍起、冷意沁人的萧瑟之气。但由谢水照这样的少年郎

使来,却说不出地飘逸婉转。
李维城用的却是江湖上常见的五当派的入门功夫写意拳。这连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把式都

会的拳法,在李维城这里却威力倍增。只过了一柱香的时候,七、八个刺客就被制住了

穴道,尽数倒下,几个护卫上去很熟练地卸掉了他们的下巴。
那边火也扑灭了。听到只烧毁了放杂物和给仆妇居住的厢房,其余的房间并未受损时,

察罕脸上的神情才松快了下来。
李维城第一次见到察罕本人,不由暗自细细打量。此人身量只是中上,肩宽背直,脸上

留着连腮的大胡子,遮住了小半张面孔。最出众的只有一双眼睛,深邃不可见底,里面

寒芒闪动,令人难于逼视。
但这寒芒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慈爱和欣慰,因为他将目光转向了

谢水照。看到了谢水照,察罕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
又转向李维城。也点了点头。虽然察罕只是一瞥,李维城却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面上

却没有显出窘态,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
远远传来人声,火把掩映在回廊间。抬头看去,却是察罕手下的副将带着更多护卫赶来

了。
就在众人这么一分神的功夫,躺倒在地下的一个刺客,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他强行用功冲开了穴道!
李维城和谢水照站得离他较远,来不及重新将他制住,看那刺客的目光直盯着察罕帖木

尔,两个人都同时飞身赶往察罕身前。
那人抬起左手,右手在左臂上一按,一蓬短箭夹着劲风射了出来,原来他臂上装着连发

弩!
李维城大惊失色,因为那袖箭并不是射向察罕,而是谢水照。
第二十六章 毒伤
就在那一刹那,李维城半掩至谢水照身前,袍袖轻舒,使出卸字诀,一卷一送,那些短

箭凌空改变了方向,尽数钉入了谢水照身侧不远的一株树上。
地上那人看一击不中,又抬起右臂,原来他两袖皆藏有暗弩。这次却不等他按下机括,

一道银光飞来,贯胸而过,生生将他钉于地上。那人扭动了几下,随即气绝。
谢水照盯着他身上不住颤动的剑柄,脸色煞白。
那剑柄,刚才还握在他的手里。
看着那人的惨状,他几乎忍不住想将手藏到身后去。
"不好!"有护卫低呼。
大家循声望去。
地上躺倒的另外几个刺客,突然都有血丝从七窍之中缓缓流出。那些人,因被卸掉了下

巴而张大了嘴巴,此时又加上七窍流血,看起来即诡谲又可怖。
察罕眉头深锁,亲自上前检视,却见那些人嘴唇的外缘,隐隐有磷光泛起,原来他们早

已做了必死的打算,将毒涂在嘴唇外侧,这样即便下巴被卸,也一样能自裁。
此时前来接应的护卫已飞奔而至,领头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面庞冷峻,

眼神坚毅。
"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那人躬身施礼。看到场内局势,便知道一切都已平定了。
"此事无关元璐。"察罕轻轻挥了挥手。原来这个人是倪商之子倪元璐。倪商是察罕从贫

贱之时就一起共患难的兄弟,交情匪浅。以前沙场搏命之时身体损伤过剧,不堪负重,

因此目下只挂了个闲职在家颐养天年。其子倪元璐、倪元珽具是察罕手下的得力干将。
倪元璐站直了身子,扫视场中一周,最后一双眼睛直向谢水照望了过去。
谢水照往阴影里躲了躲。
目下的世子还是谢水云,谢水照不想让旁人多注意到他。再者,这人的眼光不知道为什

么,让他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水照的不快,那人收回了目光,开始指挥手下护卫搬运尸体、打扫战

场。
谢水照和李维城趁乱悄悄退出了圈外。
察罕瞥了一眼,并没有做声。其他的人虽然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充满好奇,尤其

是那个酷似世子的少年,但察罕面前,没有人敢议论。
跃下了西院的院墙,谢水照就要往母亲那边奔去,突见李维城脚下一个踉跄。
谢水照反手去扶,却触手湿润。是血!
原来那连发弩劲道甚大,远比一般暗器迅猛,那刺客偷袭时距离又近,因此李维城用袍

袖卷送之时,小臂上被划出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被划破时,李维城并没有感到疼痛,而

是又麻又痒,随即明白是箭上有毒。不愿声张,他暗自运功逼住了毒素,又连封了自己

小臂的两处穴道,使毒不能随血液上行。但方才发力奔跑,却又将毒引动了起来。
李维城刚想说不妨事,一会运功驱毒就好,谢水照突然弯腰一把抱起了李维城,向自己

的房间奔去。
李维城大惊,随即又觉得哭笑不得,这情形就好像一头小鹿驮着一匹大马飞跑那般滑稽

。欲待挺身跃起,却看到谢水照紧抿着嘴唇,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就觉得有些不忍心。

只好自欺欺人地把眼睛闭上。但又忍不住露出一条缝来左右打量,只怕在路上会碰到什

么人。
还好还好,幸亏西院本来就清静得很,一路奔来也没有看见什么人。也许人手都调去阿

斯朵夫人房外护卫了吧。
来到房中,谢水照将李维城扶到床上,拿出他的药囊。
谢水照在灯下细细看了伤口,"城哥哥,呆会清理伤口的时会很痛,所以你......"
李维城还没来得及说不要紧,却见谢水照手一扬,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李维城向后慢慢

软倒在枕头上。
"......你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谢水照轻轻说。
小孩子太有主见了也不好......
这是李维城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李维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静静播散在室内。
就在李维城身侧,谢水照抱膝坐在床沿上,眼睛迷茫地望着前方。
还没有睡吗?李维城看到他满怀心事的样子,自己也清醒了起来。
"保保......"。
"城哥哥,天还早,你睡吧。我睡不着......。"谢水照低声说。
李维城抬起右手想要拍拍他的背,突然臂上一痛,才记起自己受伤了。细看时才发现,

伤口已经被用白棉布仔细地包好了,连绳结都打得十分整齐漂亮。
"我、我今天杀人了......"过了一会,谢水照突然低声说到,尾音轻轻发颤。"师傅总

是教我救人,但我今天却杀了人......。"
一闭上眼睛,那人长剑贯胸,鲜血飞溅的样子就在眼前。
"如果你不出手,他一样会死。"李维城开解道。同时心里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

情形。是十岁那年向东南方向流浪的时候,杀死的那个想要切断自己脖子,取下金项圈

的乞丐吗?不对,是七岁时同父亲一起逃避西察合台汗王的追捕,用匕首刺杀了受伤倒

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兵士......
那时,也有惊慌,但更多的是仇恨和求生的渴望。
自小从血与火中成长,看杀戮也是平常。而这个孩子,他的眼睛太过清澈,现在却也不

得不直视血污和阴谋。
"不一样。不管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服毒自尽,他的命终究是断送在我手里的。"谢水

照依旧郁郁。
他虽然自小也是听江湖故事长大,但那些快意恩仇的事迹,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好听的

故事而已。那次他行医回来被水鬼所掳,后来又用计逃脱,事后想来似乎只是一个好玩

的游戏,他至今仍旧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在七星教被胁迫,虽然让他初次见识了江湖的冷酷,却是有惊无险。
但今天,却是实实在在的血腥,实实在在的死亡。
作为医者,他并非没有见识过死亡。但不是这种人和人之间的相互残杀。
甚至,自己的手,如今也牵系了一条人命!
难道,这就是人生的真相?难道,人非要以这种残酷的方式长大?
谢水照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正自困惑的时候,突听见李维城低声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谢水照疑惑地抬起头。m
"他之所以会收得这个果,因为他早已种下了那个因。所以即便不假你之手,也会是这

个结果。"
"城哥哥是在说因果报应么?"
"是因果,却不是报应。"李维城面色平静:"现在你结果了他的性命,种下因来,来日

必定也有你的结果。现在不必懊悔,来日勇于承担就是。"
谢水照皱眉沉思:"城哥哥的意思就是,大丈夫要敢做敢当吗?"
"是。"李维城微笑,"不过不是向世人承当,是向神明承当。"
谢水照望着他,突然觉得李维城的微笑就像灯盏里跳动的灯花那样飘忽不定。
初到木兰岛木讷寡言的李维城;七星教精明强干的李维城;此刻如佛陀一般静默微笑的

李维城。哪一个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城哥哥?
李维城却不容他再发呆,挥手熄灭灯盏。
"这禅明日再参也不迟,天都快亮了,安歇吧。"
谢水照躺了下来。右臂挨住了李维城的左臂,那臂膀温暖而有力。
听着身边少年静静的呼吸,李维城心里也安宁下来。
在七星教中因猜疑和不信而引起的隔膜,不知什么时候已渐渐消散了。有什么温暖而明

亮的东西,慢慢地在两人之间燃起。
第二十七章 担忧
同样的夜晚,察罕帖木尔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察罕盯着放在桌案之上的刀和短箭,沉吟不语。然后抬眼望向站在一边的倪元璐。
倪元璐稍稍弓身:"刺客所着衣物,皆是最普通的麻布所制,看不出何地所产。束发用

的黄杨木簪,市井上也到处可见。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别的饰物。只有嘴唇上所涂毒

药,和袖中所藏的连发弩,颇为殊异。"
说着倪元璐抬头看了看察罕。察罕依旧毫无表情,只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连发弩,寻常作坊难以打制,只有军中工匠才有此技艺。刺客嘴唇外缘所涂毒药,其

症状,和传说中的"齿颊留香"非常相似,此毒若只涂在肌肤之上,并无异状,但一但被

唾液濡湿,就会立时至人死命。几年前,二皇子无缘无故暴毙宫中,据说就是中了这种

毒,有人传言,毒就涂在皇后赐给他的几位侍姬的唇上。"
二皇子乃是当今天子顺帝的宠妃、高丽美人奇洛所生,和目下的皇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为

一母同胞。顺帝偏宠奇洛,欲立其子为太子,皇后心怀不满,早欲将他们母子三人除去

,这是朝中尽人皆知之事。但二皇子之死,究竟是否皇后所为,并无人敢去追究。因为

皇后伯颜忽都乃是当朝重臣、中书平章孛罗帖木儿之女。孛罗帖木儿兵权在握,在目下

诸侯割据,兵祸不断的局势下,顺帝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得罪这位国丈大人的。
虽然忌惮国丈的威势,但皇后入宫后久未诞育,顺帝最后还是立奇洛之幼子爱猷识里达

腊为太子。但立太子后不到两年,皇后就诞下了一位小皇子。自此朝中大臣分为两派,

一派鼓噪改嗣,认为皇后之子血统纯正,是更合格的大统继承人。另一派拥戴太子,反

驳说长幼有序,不可偏废。其实血统、长幼之说,只是借口,真正原因无非是权势之争


察罕在争斗中一直站在太子一方,早被孛罗帖木儿视为眼中钉。目下,朝中储嗣之争愈

演愈烈,局势益发紧张了起来。
"元璐以为这刺客是从大都来的么?"察罕沉思片刻,抬眼问道。
"十之七、八。但有一事不可解。"
"噢?"
"以孛罗帖木儿之精明,如果想要行刺王爷,必然严密筹划,以期一击即中,又何必半

月前打草惊蛇?"
半月前,王府曾有刺客来袭。这些刺客行踪飘忽,武功颇高,但却没有今天这些刺客的

狠辣执著,一击不中,返身就走,与其说是行刺,不如说是试探。
"那就是说......"
"两次不是同一个人支使。"
"看来想要我的命的人还真不少。"察罕微笑道。
倪元璐低头不语。
"天晚了,元璐休息去吧。"
倪元璐施礼退出。屋中只剩下察罕一人,察罕重新陷入了沉思。
是孛罗帖木儿按耐不住了吗?无论从兵器、毒药,还是从时机上判断,皆有可能。但只

有一点,那刺客临死之前,为何要突然向保保发难?
想到这里,察罕突然心里一沉。
难道刺客的支使者所图谋的,不仅是性命,还有颖川王的王位?所以,即便不能刺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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