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淇奥[上]
淇奥[上]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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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谢水照正要挑帘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一个平静中暗含威严的声音说到:"

外边是谁?"
谢水照咬了咬嘴唇:"母亲,是我,水照回来了。"说着掀开门帘。
屋里居中坐着一个半老的妇人,看面容有四十五岁往上,头发已大半花白,显得更加苍

老。李维城心里暗自愕然,他本来以为谢水照的娘亲纵使不是绝世佳人,也定然有超乎

常人的美丽,想不到却是这么苍老的一个妇人。她真的是谢水照的娘亲么?
正狐疑的时候,却听见谢水照低声唤到:"娘......",满腔孺慕之情中却还带有两分恭

敬、三分胆怯。
"保保?是保保吗?"那妇人从他们一进门就在发愣,这时听得谢水照的呼唤,脸上冰冷

威严的神情逐渐瓦解,颤颤地向谢水照伸出了手。
"娘......",谢水照这才敢忘形地扑了过去,跪倒在妇人的膝边,妇人一把把他抱入怀

中。
李维城以为他们会抱头痛哭,泣诉别情,就像别家母子一样。却见那妇人肩头微颤,鼻

翼翕动,显然内心十分激荡。但过得片时,就已控制住了情绪,反而是谢水照,伏在她

的膝上,久久不愿起身。
妇人轻拍他的肩,示意他站起,"不要叫客人干等在那里。"谢水照这才眼睛红红地站了

起来。
李维城上去见礼,谢母客气地招呼,一边拉了拉身边的垂在坐椅旁的一条丝穗,原来这

丝蕙那头连着铜玲,直通向仆妇的房间。她不喜欢有人老在眼前晃,所以就用了这个法

子。
谢母一边招呼,一边用眼睛冷静而犀利地扫视着李维城。李维城发现她有一双和谢水照

一样的特别清澈晶润的眼睛,和她的年龄颇不相称。只是谢水照的眼睛闪亮如春星,她

的却冰冷似秋月。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李维城谦逊地自报家门,说自己和谢水照是在北上的路上认识

的,因性情相投,所以才结伴同行。自己全家都笃信佛法,这次来汴梁,乃是慕名到大

相国寺找因陀罗大法师求证因果的。
那因陀罗是从西域来的高僧,目下正在大相国寺做主持。
正互通消息的时候,忽听门外又有脚步声响。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娘,是谁来了?"一

个人挑帘而进,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茶壶茶盏的丫鬟。
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锦袍的俊美少年。那少年眉目和谢水照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不同

,谢水照是轻灵洒脱、神韵天成,这少年却是眉目如画、精致优雅。虽则优雅,眼神却

和谢母一般冰冷犀利。
谢水照却没有刚才见到母亲那样的拘紧,一下子跳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姐姐!"脸上

欢喜无限。
原来那少年却是谢水照的姐姐谢水云。
谢水云冰冷的眼神全化作了一汪春水,"保保!是保保!"抱住谢水照转了两个圈,显然

是以前做熟惯的,但现在谢水照身量长得和她一般高了,抱起来虽不吃力,却显得有点

滑稽。
谢水照很配合地微微蜷起腿,好让谢水云转起来轻松一点。
李维城看到谢水照终于露出了见到家人时该有的那种轻松快活的神气,不禁从心里替他

高兴。但稍一侧目,看见谢母仍旧坐在那个宽大的软椅上,脸上虽然也有欢喜的神色,

但阴郁的底子却并不稍减。李维城暗中仔细观察,发现她只有上半身能灵活转动,下肢

却一直是僵硬的。难道竟然是残疾的吗?李维城震惊之余,心里又叹息了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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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沐浴过后,李维城被安排在了侧院。谢水照忙着和母亲姐姐叙旧,招呼了一

声便匆匆离去。李维城目送他走远,才又回到屋里。
虽然内力充沛,连续赶了那么多天的路,还是有点疲惫。躺在被褥干净松软的床上,却

一时难以入睡。
那一年,自己和鹿泉一起去木兰岛,初见谢水照的时候,见他水葱一般的娃娃,机敏灵

活、顽皮好动,便以为他一定是这乱世中少见的幸运儿,尽得家人和师傅的宠爱,不识

人间疾苦,才能有这样纯净的眼睛和心肠。但事实竟然大为不同。谢水照的干净和清澈

,不是由于外界的保护,而是天然的赤子之心。
那时,自己还是金凤岭聚云观的一个俗家弟子。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为了遮盖身份,

时时要念着韬光养晦,有时甚至故作迟钝。时间长了,自己也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

人了:木讷、孤僻、不善言辞、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但是,自从刚上岛之时,自己手忙脚乱地接住谢水照打来的琉璃珠的那一刻起,一切似

乎都有所不同了。
如果,自己不是高昌遗族;如果,身上没有肩负重振家园的使命;如果,再相认时没有

掺杂了功利性的目的......
那便会如何?
李维城突然想起了李鉴明和秦执信。刚知道的时候,饶是李维城自小便浪荡江湖,见多

识广,也不禁有些惊诧。男人之间的事情,只见过背地里勾当、人前遮掩的,没见过秦

执信这么不屈不挠,死缠烂打的。自己不成,竟然还叫来帮手。
只是他们最终又能有什么结果?李维城并不乐观。
高昌王族数遭杀戮,人口凋零。所以每个遗留下来的男丁,都有责任广置姬妾,多留后

嗣。
教主和另外三个年长的七星圣者,都因为是从成年之后才开始练《密魔岩法录》、急于

求成的缘故,伤了经脉,不但极有可能活不过四十五岁,且再无法令女人怀孕生子,因

此变得越来越沉郁阴冷。
也因为这样,教中为数不多的年轻子弟,责任才更重大。而身为王室嫡脉的李鉴明,以

及七星圣者中的天玑、天权和自己,更是首当其冲。
眼下虽然暂时同意不为难李鉴明和秦执信,但以后呢?
纵使教主不为难,逆天而行,又能走多远?
翻了数次身,仍旧难以入眠。李维城索性坐起来,采用道家趺坐的姿态,五心朝天,开

始静心吐纳。
第二十四章 王府
颖川王府的东院,也有人难以入眠。
察罕帖木尔推开了"兰舍"的大门,径直向书房走去。
虽然兰舍的主人已经故去十余年了,但房中的陈设和院中的花木还和当年毫无二致。
察罕点上蜡烛,用一种温柔而忧伤的眼神打量着室内的一切。他的属下若是看见了他此

刻神情,必定惊讶这冷酷严峻的主帅居然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阿沅,阿沅,我来看你了。
察罕在心中默念。
保保回来了,我们的保保回来了。当年我信守承诺,让沈秋涛带走了保保,也没有打扰

他的生活。现在保保长大了,他回来了,回来了。他已经长成一个风神俊秀的少年郎了

,你看到了吗?高兴吗?
察罕走到书架前,拿下挂在那上边的一管玉箫,放在手中不断地摩挲。
"阿沅,七郎......",没有人回应,这轻柔的呼唤很快就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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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的早晨。
"你既然都已经拿好主意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屋里传出冷冷的声音。
谢水照和谢水云姐弟两个站在母亲阿斯朵的卧房门外,垂首不言。过了一会,谢水云才

鼓起勇气道:
"娘,弟弟离家这么多年,如今既然回来,不去拜望舅舅,总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

保保还是舅舅立过的世子......。"
屋内寂寂无声。半晌,阿斯丽才开口道:"你们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顿了一顿

:"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娘......"谢水照刚一张口,却又被打断了。
"我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姐弟俩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一直走出了西院的院门,谢水云和谢水照才舒了口气。
"娘还在记恨舅舅吗?"谢水照低声问。
谢水云苦笑一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两人低头走了半晌。谢水云又问:"保保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不会再走了吧?"
"我......"谢水照低下头,心里感觉有些愧疚。
"保保今年也十六岁了,难道以后打算浪迹江湖一辈子?即便能在江湖上博得侠义的名

声,又能如何?"谢水云虽然只比谢水照大了一岁半,说话却远比谢水照沉着老练。
"我只希望能像师傅那样,做个绝世神医,云游天下,救济苍生。"一提到自己的志愿,

谢水照就眼睛发亮。
还真是个小孩子呵。谢水云在心里暗暗叹到。她生长在王府,满眼见的都是官场往来、

诡计阴谋,单就心智而论,确实是比生长在青山绿水间的谢水照成熟多了。
"你是颖川王府的世子,舅舅早就盼着你能回来帮他了。舅舅......,他在父亲去世之

后,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子息全无。如果我们不帮他,别说是他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基

业将后继无人,就是现在,也总是有居心不良之人,看他没有亲子,便蠢蠢欲动,图谋

不轨。"
"有姐姐帮他,不就很好吗?颖川王世子扩廓帖木尔的名号,姐姐当之无愧。"这是实情

,并不是在恭维。
颖川王未有子嗣,引来了无数觊觎谄媚之人:有要把女儿献进王府做妾的,有想把儿子

送给察罕当儿子的。最危险的是,察罕手下的几位年轻亲信,都想成为颖川王的后继者

,因此不免相互不满,暗自较劲,纷争不断。自从察罕宣布以其姐之子谢水照为世子,

并赠名为扩廓帖木尔之后,这纷争才稍稍平息。再加上世子武艺不凡,见识卓著,那些

心怀不轨之人,也就闹不起来了。
谢水照这些年都远在千里之外。所谓世子,是由谢水云假扮的。这件事,察罕防范严密

,只有少数几人知情。但世子过于年轻俊美,且从不与人过分亲近,因此背后也招致不

少议论。有些言语,极近污蔑之能事,秽不可闻,谢水云也都不动声色地承受了下来。
姐弟俩刚好走到一座小桥之上,谢水云停了下来,抚着栏杆,微微摇头道:"傻弟弟,

姐姐终究只是个女流之辈,纵然......,"
她抬首向远处眺望,目光仿佛穿越了重重高墙,直到天际的尽头。叹了一口气,又把目

光收拢了来:"也不可能总这么下去。"
"女子又如何,一样可以建功立业。姐姐的见识气度,又有几个男子及得上?"
"弟弟你听我说,"谢水云回首望着谢水照的眼睛:"如今天下变乱,诸侯纷争。兵火之

下,男子沙场喋血,女子惨遭掳掠蹂躏。舅舅心怀天下,如果我们能他帮一统江山,使

黎民安居乐业,不同样也是救济苍生吗?。"
谢水云目光灼灼,光华闪烁。
"一统江山,使黎民安居乐业固然很好,"谢水照凝神沉思,边想边说:"但除了舅舅之

外,东海的张士诚、淮南的徐寿辉、湖广的陈友谅,个个都想一统江山,打出的旗号都

很堂皇。但他们真的是为了救济天下苍生吗?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野心?都说是

想使百姓安居乐业,但又互不相让,杀戮和纷争就因此而起。"
说到这里,眉头轻轻皱了皱:"我不喜欢杀戮。行医虽则救人有限,但救得一个是一个

。"
听完这翻话,谢水云既讶异又欣慰。保保真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虽然看上去还

是一团天真,但纯真并不意味着无知。看来沈秋涛确实是下了很大工夫教养自己的弟弟

。越是如此,越是坚定了要留下弟弟的决心。
今日且不要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谢水云微微一笑:"我们快些走吧,想必舅舅早就

等着了。"
李维城作出一副打算出游的样子,向西院通向王府主院的大门走去,却被守卫的门人拦

住了。那家仆客气地告诉他,如果想要出门,请取道西北的角门,从那里出去,经过一

个夹院,绕过影壁墙,有边门通往府外。言下之意,王府是不能随便乱逛的。李维城依

言而退,随口问到公子在哪里,答曰拜见王爷去了。
去见察罕了吗?
一切就要渐渐拉开帷幕了。李维城边走边想。
坎泽盝。
坎,五行主水;泽,泽被天下。
如果真的只有找回坎泽盝那么简单就好了。
出门辨别了方向,往大相国寺走去。大相国寺的主持因陀罗,来自西域的高僧,还有另

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七星教主的兄长,自小被送往天竺修行佛法的高昌二王子。
第二十五章 夜袭
烛光摇曳。
闭目凝神片刻之后,谢水照收回了切脉的手。李维城也悄然收回了注视着他的目光。
谢水照切脉的时候,稚气的脸上就会露出那种药堂里的老郎中才会有的肃穆之态,每次

看到他这个神态李维城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真的笑出来。
一切如常。谢水照松了一口气。
每隔三天,谢水照都要给李维城把一次脉。虽然李维城身体和真气运转都无异状,谢水

照还是不放心。
自在丹。
就是当日教主想要胁迫谢水照和秦执信服下的丹药的名字。而谢水照的那一颗却被李维

城抢先服下了。
其毒不会致命,但却能致人疯狂。
它会令人丧失说话写字的能力,同时也会把人心当中最狂乱阴暗的一面鼓噪到极致。人

心不同,发病的症状也不同:有的人会狂喊乱舞,不死不休;有的人会躲进角落,见到

光亮就惊恐万状;有的人会大肆杀戮,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活物;有的人会裸体奔行

,做出连荡子淫娃都会感到羞耻的事情。
无所滞碍,所以名为自在。俗世众人,谁能毫无滞碍?所以也只有疯狂才能达到自在自

为的境界。但这种自在,又有谁能消受得了?
自在丹原来是高昌的宫廷密药。高昌王族因为笃信佛教,不喜杀戮,所以才配制了这样

的丹药,用来处置不洁的后妃和叛乱的王族。
但有时候,疯狂比死亡更可怕。
李维城幼年就遭遇变故,离开了高昌,所以并没有亲眼见过因毒发而疯癫的人,但服药

后的种种情状,却听人讲述过。很多服食过自在丹的人,不等毒发,就先自尽身亡了,

因为不想把自己最阴暗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世人,尤其是自己所爱、所敬的人面前。七星

教在中土立足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种丹药了,这次却被教主用来作为要胁的手

段。
当然这些话,李维城并没有完全告诉谢水照。
饶是如此,一提到丹药的事,谢水照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仅为李维城担心,还有秦执

信。他没有机会仔细分辩那丹药的成分,李维城目前也没有任何病状,所以也无从探究

制作解药的方法。等到发病之时再研制解药,恐怕就已经晚了。当今之计,只有赶快找

到坎泽盝,问教主讨到解药才好。
谢水照打起精神,向李维城讲起这些天探知的消息。
放置库银和各种珍宝的府库在王府的东南部。平时都有守卫严密把守,只有察罕本人和

大总管赛赤丁才能通行无忌。其他人,必需有察罕的手书、印章,并由赛赤丁亲自带领

,才能进去。府库一隅还有一个密室,则只有察罕本人才能出入。
李维城点头记下。其实,这些讯息他却是早就知悉的了。
这次又听谢水照详细解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哄骗小孩子、教他回自己家偷东西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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