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你远去了————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9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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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置下来,只为了过个看起来比较祥和的新年。
  他们希望我能留下来过春节。假期远远够用,决定权在我自身。

  习惯一个人了,简单一点行李又跑回北京,想着晚上给江宁打电话——长途又是

分机,估计不会太好打。最高记录是拨了四十多次,希望今天老天保佑别让我再这么

费劲了。
  好不容易接通了。互相简单问候了一下各自家人。

  “上海冷吗?”

  “比北京强,不过屋子里可没那边暖和,我现在真是离不开暖气,这不?!立刻

跑回来了。”我笑着说。

  “我啊,”他说,淡淡的,“最近倒透霉了,肚子闹兵变。”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胡吃瞎吃了?”

  “跟那没关系。”

  “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去过了。”

  

  他轻轻说:“今天拿到检查结果,说是小肠淋巴瘤。”

  ……

  我用了全身力气跟他说话,问清楚是谁给他看的病,手术将会是谁主刀,还需要

做什么治疗,一项一项都仔细问过。很奇怪,我的脑袋在这时出奇的好用,二十多年

似乎从未如此清醒过。
  江宁声音始终淡淡的,没有激动,也没有不安。我知道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

我也明白,当着他的面,绝对不能哭出来。尽管我那么想哭,尽管我目前可让自己逃

避的办法只有嚎啕大哭。唯独当着江宁,我忍了。
  “回北京吗?”我问。

  “回!”

  他终于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眼睛热热的,热得受不了。我笑着说:“说话可

得算数!治完病就快点回来,我住的这个破房子又涨钱了。”

  “行啊,你老实等着。”

  即便这样,无法避免的,我们还是谈起了死后的事。江宁的态度很明确,如果真

的没办法了,麻烦我直接送他去临终关怀医院。

  “让我送?你爹妈能答应?”

  “你办事我放心。”他在对面笑。

  “有什么好处?路费食宿给不给报销啊?”

  他顿了一顿,“我让他们把我的骨灰还给你。”

  我好象撞到什么东西上,咣当一声,汤圆立刻叫起来。

  “行不行?”

  “……那我做你的骨灰盒怎么样?”我说,汤圆还在叫,愤愤地。

  “我来做骨灰盒,然后煮一大锅米饭把骨灰拌起来全吃掉!多前卫啊,环保!”

  他不做声了。

  “你觉得怎样?”我笑着问。

  “叶川,乖乖等着我。”

  我觉得那简直是一种根本无法实现的憧憬,是狠狠燃烧在胸口让人沉迷其中自行

欺骗的泡影。我要的不是这个,此时的我,比孩子还需要那些看似荒唐的诺言。

  “喂……说你不会死。”

  “江宁,对我说你不会死!”

  “江宁!”

  还是那讨厌的脾气,他只在话筒里简单地说:“你等着我。”

  在自己垮掉之前,我宁可毁掉自己全部生的希望去换他一句话。

  “说!说你不会死……说啊!说你不会就这么死掉!你说啊——!”

  我相信每个字都能让他看到比海水还要多的眼泪。都是我无法在他面前流淌的眼

泪。

FROM江宁:

  我好象是当着父母的面哭起来的,拿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满脸是泪。他们震惊地望

着我,却谁也没有走到我身边劝阻或安慰。或许父母明白我此时需要的不是他们。而

是远在北京的那个人。
  我想跟他说我不会死。

  但是我做不到。

  难以置信一个男人也会有那么多泪水,多到似乎能把自己淹没。父母什么都不做

,仅是陪在一旁。

  “明天就住院了,早点休息吧。”父亲终于开口。

  “我不是孝顺孩子,”我对他们说,“现在说这个只会害你们更难过。我只是担

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如果我死了……你们把我的骨灰还给叶川行吗?”

  没有人回答我。

  那天晚上外面一直在刮风,冷冷的,声音如撕裂心脏般骇人。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红得像兔子,我微微笑了,把闹钟调到六点。

  临进手术室之前,忽然想起以前和叶川谈到的话。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摊开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断成两截。

  “我不会死。”

  对着那天河一般的细纹,我轻声说道。

  “我决不会就这么年纪轻轻的死掉!”

  我决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20

FROM叶川:

  工资除去日常花销,剩下的大部分存到我和江宁原来一起办的存折里,其它都用

在打长途电话上。他的家人已经习惯我固定的电话,很有耐心地回答我永远都问不完

的问题。手术,化疗,各种预料到和没有预料的情况接踵而至。江宁的妈妈总是一边

哭一边说,那些原本无从去想的情景便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肆意啃噬着心。
  “我同他说过你经常来电话。江宁让我问你好……等到能下床了,我叫他打给你

。”

  一次临道别时,她对我这么说。我怔了一下,几乎是满怀感激地说:“阿姨,谢

谢你啊。”

  家里知道江宁得病是叶苓传递的消息。父母像是要得到真正确认一般连着两天同

我联系,带着种有意无意的感觉提起江宁,提起哈尔滨。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

表情对待他们;如果是旁人,如果手上有把刀也许我会做出傻事。父亲极不满意,愤

怒地喊着:
  “现在我们又不靠你养,又不靠你伺候,只不过说几句话……还没怎么样呢你就

敢对父母甩脸子,等到我和你妈都老得动不了了,你是不是还想把我们都赶出去啊?


  开始跑步,一跑起来什么都没时间去想。

  什么都不想。

  有一天我发现汤圆很注意地望着相框,过去曾是我和江宁的合影,现在换了一张

他单人的。猫非常专注地看了很久,我过去摸摸它的背,汤圆转头瞧瞧我,又继续看

照片。
  “汤圆,你还记得他吗?”我忍不住问。

  猫没有反应。

  我把它抱进怀里,汤圆似乎觉得不舒服,没多会儿便叫了一声挣开跳到地上。开

电视,开收音机,凡是有声音的都让它们响起来,开每盏灯,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猫坐在地上,犹豫地看看我又看看沙发。我拍了拍床,让它跳上来。
  “今天不赶你走。”我对它说,“上来。”

  贴住汤圆柔软温暖的身体,我想起江宁冰凉的双手。想起那双看来并不显灵巧的

手包馄饨、扫地、写字、洗衣服、逗猫、在我的脸颊边微风般掠过……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呢?

  为什么会爱上你呢?

  为什么无法忘记你呢?

FROM江宁:

  找母亲要电动剃须刀,我不想让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活鬼。对着镜子楞了好半天

,总算有力气去摘帽子。

  我问她:“这里有理发的地方吗?”

  “有。”

  本来就没剩多少头发,所以时间也快。我对母亲开玩笑说这下不想戴帽子都不行

了,太冷。她要出去买东西,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

  “帮我买张电话卡。”我说,小心地望着她。楼道尽头有公共电话,我惦记那里

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并不反对,一句话不说走出病房。

  叶川不在家,手机也无人接听。我很奇怪,又没有多少时间等一会儿再打,护士

很快就会查房,见我还在楼道里晃悠一定会唠叨。

  找周息雨。他的腔调活像是地主老财见到解放军。

  “我找不到叶川……也没啥事儿,你见到他就替我带个话,我这儿挺好的,甭担

心。”

  “他八成是到外面跑步去了。这小子最近不知抽什么疯,天天围着大院夜奔。”

  说者无心,我却呆了。

  躺在床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下来;忽然很庆幸他不在。认识这么久,我们还从

未见过对方哭泣。如果叶川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笑话吧……

  过两天开始下一个疗程,曾经以为绝对吃不消的自己已经可以习惯种种不适。无

法抗拒,就接受吧。总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吃东西就可

以长肉,长肉就可以出院,出院就可以回家,回北京。同屋的病友说我像饿死鬼投胎

,我对他的打趣只是笑,该吃吃,该喝喝。那个人比我走运点,药物反应不算厉害,

然而他却为此不思饮食,见我吐得翻天覆地转脸又找爹妈要饭吃极是羡慕。
  “没啥好羡慕的。”我对他说,“保证体力。”

  父母告诉我叶川天天打电话,随后问我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我说没有。

  电话卡一直放在枕头旁边,实在太难受了就死死握着它。把那上面的风景看得烂

熟于心,简直像是在看叶川的脸。窗外只有树和天空,偶尔能听见街上汽车喇叭响。

能再次下地时又跑去给他打电话,总算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声音。我傻笑了很久,想必

他在那边也是一样。
  “好吗?”

  “还行。你呢?”

  “凑合。”

  “化疗结束了?”

  “没有。”

  “你没问题吧?”

  “这算什么,比我考英语六级容易多了。”

  他在对面轻轻笑,随便说了说北京的天气和自己的工作。我着迷地听他讲话,不

放过其间的呼吸。

  “江宁?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呢?无论任何言辞,或许都不能清楚明白地说出心声吧……

  “没事,就想听你说。”我笑着,“想听你的声音。”

  “雨子他们常过来,蹭吃蹭喝……听说他认了个妹,等你回来时大家见一见……

我们研究所又发东西了,五十斤小站大米,还有一箱松花蛋……”

  每个字,每个字,在那层平淡的外衣下变成热流缓缓穿越距离遥远的两颗心,为

彼此积蓄力量,等待的力量,和回家的力量。

  出院的时候,我没有让家人帮忙。父母清楚我的脾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对我的

认识程度可以说是超音速的递增。因为是母亲工作的医院,手续都由她来办。我自己

在病房里把东西收拾好,背着包拎起网兜离开住院部。
  通向大门口的走廊很长,第二个出口直对着门诊楼。我知道母亲现在应该还在上

班,就拐个弯过去打个招呼,也好让她放心。

  门外有不少病人等着叫号,我推门朝里望了望,正在给人做检查的她发现了我。

  “妈,我先回去了。”我说。

  她点点头,“到家后打个电话过来。”

  旁边的病人似乎和她很熟。

  “唷!这是您儿子啊?上学还是工作呢?”

  “工作了。”母亲淡淡回答。我对那个女病人笑笑,说了声阿姨再见,准备离开

  还能听得见她们的对话。

  “多大了?”

  “快二十六了。”

  “有对象吗?”

  “没有。”

  “该找啦!现在找一个,谈上一两年后再结婚;听说女孩子年纪太大生孩子不好

,二十八九时给您生个孙子孙女的,正合适!”

  “……”

  我看见父亲从街对面的车站急匆匆走过来。

  “说过不用来接我的。”我很意外。他也不解释,去拿我肩上的包。彼此无声地

争执了半天,还是被他硬拽了过去。

  “打个车回去吧,路上不好走。”父亲说着便朝远远驶来的一辆出租车挥手。

  其实很想跟他说些话的。无论在医院、路上、还是家里。但最终结果不是我逃避

就是他回避。

  “我想去趟北京。”我对他说。

  父亲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地停留,随后转身继续收拾从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

  “等天气暖和点儿再说吧。”他的声音像是从深邃海底里传出的一般。

  “我回去看看他,一个星期。”我说,“一个星期后我就回来……”

  期望的回答并没有到来。父亲拎起空空的包一言不发地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21

FROM叶川:

  我无法想象哈尔滨那边的情景,至于北京这一边,说平常也忙乱。

  周息雨和方凛始终分分合合,有阵子彼此闹得几乎要分手。我再没有什么能劝的

,不是累,而是无话可说。两个人都惦记着我,即便在他们冷战最厉害的时候,却仍

能够一起到我这里坐坐,说些需要彼此分担的话。
  “有时间想着改善生活,没事别打架,你还嫌过得不够乱吗?”我问雨子。他把

烟从里到外碾了两圈,抬起眼睛说:“说什么呢!他到现在仍没离开我就是在下周息

雨的伟大胜利了!哪儿有功夫想别的!”
  “真的假的?”我不信。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也忒爱操心了吧?我跟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咸吃哪门子

白菜?”

  “你怎么不是我儿子?!”我起哄地夹住他的脖子两人扭成一团。在旁看电视的

方凛回头瞧了瞧我们,淡淡一笑。

  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大家把各自无法承受的重负都卸下,虽是逃避却可以得到

短短喘息。重新直面现实的时候,似乎也找到了些微方向。你能够想象我们之间的那

种友情么?如今想一想,真像是坐在一条触礁的小船上,为了避免沉没,大家拼命地

向外舀水。累得不行,也不敢停歇。
  常常地,看着他们便会极自然地想起江宁,过去那些蓝色的、红色的回忆,在这

一刻静悄悄地萌芽生长,以无法阻止的速度在心中蔓枝展叶。

  “江宁以前跟我说过,他觉得你和雨子在一起的时间能比我们长久……”

  方凛两手撑着头疲倦地看我,不吭声。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原因仍旧是吵

架,他似乎把我这里当成了暂时逃避的场所。问他雨子会在哪里,会不会着急?方凛

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那是他的事,我不知道。”

  “江宁是这么同你说的?”他好象吃不消自己脑袋的重量,松开手后又把下巴搁

在饭桌上。

 

  “嗯。”

  “他疯了吗?”

  “是你俩神经不正常。”我仔细地削完苹果皮,放下刀子,咬了一口。“身在福

中不知福。”

  方凛低低骂了一句,用额头顶住桌沿。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不太均匀的呼

吸。

  苹果啃到一半时,他开口说:“我他妈才不想要这种幸福呢!”

  “说这话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我不稀罕!”他狠狠地说,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是我把他变成GAY!是我死

缠着他不放!是我满足不了他!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稀罕的?!”

  雨子还在外面找女朋友的事我知道,方凛起初没有多少激烈反应,只淡淡说自己

成了大相公。然而深一层的波澜,却在平静中孕育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力。当事人并

不自知,旁观者的我,也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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