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天下(第二部)————未樱
未樱  发于:2009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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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巽嗯了一声,淡道:“咳咳,你先说出来。”
“我想请您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z
“他的名字……叫傅放。”斟酌了片刻,童谅才终于开口。
“嗯。咳咳,他是哪里人?曾在何处高就?”龙巽捂着嘴咳了几声,不动声色地道。
“我并不清楚。他似乎不是在中原长大的……我也不清楚如今他在哪里,做些什么。”直到此刻,童谅才发现自己对傅放的了解简直少得惊人。
“没有确切的出身籍贯,叫我咳咳……叫我如何帮你寻找?”龙巽用他那极其黑亮锐利的双眸对着童谅,似乎有些为难却又面无表情。
“他是倾城一剑的关门弟子。”z
“倾城一剑我是知道,咳咳,但他的弟子不是‘剑圣’修漫山么?而且那修漫山都死了二十年了,哪里……咳咳,哪里又冒出一个弟子来?”龙巽沉吟道。
“…………”童谅听闻龙巽此言,知道对方是不愿帮这个忙了。且不说其他,光倾城图一事,三年来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傅放的名字早就人尽皆知,龙巽再怎么孤陋寡闻不问世事都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而现在,他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傅放的存在,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不愿麻烦帮自己去查找傅放下落。

“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了,请恕我冒昧。”童谅也知自己的确莽撞,脸色不由暗淡了许多。
龙巽淡淡点头,道:“很抱歉。”
童谅闻言低头默然不语,做了个揖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得龙巽开口道:“不过我随时有案子会四处跑,也能得到各路消息。你这样没个方向的瞎找也不是事情。你若愿意,不妨与我同行,一有消息便可马上知晓,怎样?”

童谅忽然抬头看着龙巽,只见对方憔悴的面容却带着微微笑意,眼神深邃,似有深意。


第三章 绿柳折处别西东
与龙巽结伴而行,相处的时间长了,童谅发现他真真与众不同。比如他心思缜密武功高强,体质却极为虚弱,仿佛受了很重的内伤,永远也好不了。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外貌,面色发青,嘴唇苍白,眼眶深陷,头发蓬乱,恍若被吸干了精气的将死之人。他总穿一身补了不知多少次的破旧衣衫,完全没有寻常人眼中身为晏西府总捕应有的气派。在与自己相遇之前,他似乎常常孤身一人,无人跟随侍应。照他的话说,这是为了行动方便——不过他身份特殊,若有什么大案子到哪里却也都能调到足够的人手。总之,若非童谅打扮简朴且容貌毫不起眼,不认识他们的人必会以为举止端方的童谅是府中官员,而龙巽才是监牢里受尽折磨的犯人。

但最让童谅不可理解的就是他对甜食无法抑制的狂热。每到一处,龙巽所做的第一件事往往不是找饭店客栈,而是拖着病弱的身躯直奔当地最有名的点心铺,买上一大堆芙蓉云片糕,花生酥,松子糖之类,一边不要命得咳着却一脸满足地边走边吃。龙巽每天都要喝很多药,但每每喝完药就必定要来一碗酒酿圆子或者八宝甜粥,看得童谅不禁大皱眉头。

那日,两人乘船到了凉州渌水边上的一个小城,龙巽带着童谅一上岸便照例直奔城中卖豆沙糕的老店福玉斋,但就在店铺门口,却立着一个似乎已等待多时的身影。
一见那人,龙巽的步伐不由停顿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正常,并直直朝着那人走了过去。到得面前,他却好像是漫不经心地道:“咳咳……你终于出现了。”
那人浅浅一笑,道:“我问了田松,知道你前一个案子在义州,之后又要到青州,所以肯定要走渌水进运河的。我刚从碧幽郡回来,正好都要走水路,顺路就来这等你……”

童谅心道碧幽郡远在西南深山,要走水路需绕一个大弯,也不知那人话中有多少破绽,却见龙巽点了点头,道:“咳咳,那你为何不早点到会州等?”
“若太早了,我特地给你买的你最喜欢的特产枣泥饼就不新鲜了,看。”说着,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鼓鼓囊囊的包裹。龙巽见了虽未答话,但眼中还是发出了旁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光彩。那人显然是了解龙巽的,见龙巽的态度并不热络,仍是笑笑,道:“定了客栈没?别摇头了,我都帮你定好了。莲花大街隆兴客栈,直接去叫小二开天字号房的房门吧,我已经打好了招呼。我现在进去帮你买豆沙糕,你先去休息吧。”

龙巽定定地望着那人微笑的面容半晌,竟是不动声色地微微叹了口气,道:“不用了,逢雨。”
在这两人之间产生的古怪对话进行到这,那人终于发现到了童谅的存在:“在下叶逢雨,龙巽之前受您照顾了,真是对不起。”
一听叶逢雨这个名字,童谅心中立马浮起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这个名字之前在那里见过。他先前在一边看着两人行为对话,心中疑窦早已大起,说不出哪里就是觉着奇怪。见那人对自己打招呼,也便稍稍作了个揖,并未说话,而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那自称叶逢雨的青年。

仔细看去,叶逢雨身长修立,朗眉星目,气质高雅,更是说不出的英俊潇洒。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人竟会出现在这个乡下小城,而且很明显与龙巽的交情绝不一般,童谅嘴上不说,心中不禁好奇。

“逢雨,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咳咳,接着回客栈谈吧。言京,你的意思呢?”龙巽咳了几声,淡淡开口,之后却没去看他,而是转向童谅道。
“无妨。”童谅微微点头算是同意。
叶逢雨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深刻复杂的微笑,把手中包裹塞给龙巽,道:“那么,你们就先去客栈吧。我买了豆沙糕就去。”


坐在客栈的店堂,童谅望着面前的一桌子菜哭笑不得:桂花糖藕,蜜腌红枣,糖醋排骨,蜜汁叉烧,带有甜甜酒味的醉鱼,边上还放了一碗加了三倍冰糖的银耳莲子水果羹。

原先两人结伴行路之时,龙巽虽喜爱甜食却也没如此猖狂,饭桌上总有些不全是甜味的菜。而现在,望着集合这桌菜的罪魁祸首——在桌前坐的笃笃定定的叶逢雨公子,再看看面上明显露出欣喜之色的龙巽总捕头,童谅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了把注意力从眼前这桌对大男人来说非常恐怖的菜肴上转移开来,童谅斟酌了言辞,对叶逢雨问道:“请问我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叶公子?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叶逢雨笑了笑,还未开口,边上龙巽夹起一片糖藕放进嘴里,发话了:“咳咳……逢雨是晏西府尹的儿子,如果言京对京城官宦人家比较熟悉的话应该会听过他的名字。”

童谅听了,脑中忽然想起当日在落云峡崖刻之下的所见所景,以及傅放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当下心中一片了然,但他性格素来淡漠,即使如此,却也只淡淡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并未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在下一个小小百姓,哪会对京城那么熟悉。可能是我弄错了……”

“我看并不见得吧。”叶逢雨端起身旁装满了甜汤的小碗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道:“我看你气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彰显大家风范,原先也必是出身名门。”
“哪里哪里,是叶公子您抬举了。”童谅见叶逢雨眼光如此锐利,不由心下一紧,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喝了口茶,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是夜,童谅正要入睡,却听得隔壁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有微微的争执,也有沉重的叹息。忽然,随着一个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房中声响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呻吟喘息,却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几丝摄人心魄的啜泣。童谅不知那两人究竟是何关系,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只是无端觉得心底一热,又是一堵,忙闭目运功吐纳数次,方得控制。

第二日一早,三人俱坐在一起吃早饭,童谅想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二人神情举止落落大方,与寻常无异,龙巽面上反倒多了些血色,便不再问。不过随后在叶逢雨伸手夹菜之时,童谅发现他手腕处包了白色布条,上面隐隐透出暗红颜色,不免心惊。但见他神态自若,对龙巽关照有加,童谅又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性子,即使心中有些疑问,却也未多说什么。

“不知言京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慢慢喝着当地特产的黄酒,叶逢雨忽然出声。
“呃?”童谅手中筷子微微一停,眼望叶逢雨,心中有点明白对方意思,却并未继续发话。
“我与逢雨接下来有点事情要去京城,咳咳……你若无事,与我们继续同行倒也无妨。”龙巽微咳几声,也不看童谅面容,如此说道。
“……”话中隐隐有拒绝再与自己同行的意味,童谅怎会不知?只不过先前并无预兆,有些突然罢了。童谅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为了收集傅放行踪与龙巽共同行动,虽未给他添什么麻烦反而帮了他点小忙,但再这样下去毕竟不太妥当。何况至今为止他也并未得到一星半点有关傅放的消息,不免有些烦躁。沉默半晌,思量前后,他最终还是决定与那二人分道扬镳。他微微启口,刚要说点什么,边上却冲过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二,手中一壶茶水竟不小心一下子全泼在了桌上。三人略略一惊,龙巽端着手中茶杯站起身来,童谅则让开身子让忙不迭赔礼道歉的小二手忙脚乱地收拾擦拭桌子。那小二收拾停当,点头哈腰地道:“客官真是对不起……小的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冲撞了客官,真是罪该万死。这顿饭小的付钱,还请客官大人有大量……”

那小二还未说完,却见叶逢雨冷冷一笑,道:“嗯,我们是有大量,你小子也就不用做这样的勾当了吧!”说着,手中筷子竟忽然点向对方左手列缺穴,道:“你手中的玩意儿,要亮便亮出来,少玩这种遮遮掩掩的!”

哪知那小二身手不弱,脚下骤然轻轻向后划出半尺躲过叶逢雨攻击,面上变了颜色,道:“不愧是‘罹月’,眼力真好。”说着手下也不再迟疑,一把隐隐泛着绿色磷光,细若牛毛的飞针便向对方面门攻去。

叶逢雨轻轻巧巧将头一偏便避过,一拍桌子刚要发作,却忽然面色一白,还未完全站起便跌坐回椅上。童谅听那人对叶逢雨口称“罹月”,不禁大为意外。但见四周桌椅忽然被推开,店堂里倒有大半人站起身来,不由心下一沉,原来自己三人不知在何时早被人盯上。

此时,便听得龙巽竟停止咳嗽,飘忽而慵懒的声音在被清晨阳光穿透的店堂里响了起来:“璇玑门,五龙帮,寒山岛……嗯,倒是来了不少人,但都不是一流好手,如此便也想找我们的麻烦么?”

但见刚才那易容的小二上前做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小的哪敢冲撞龙大人的驾,不过这纯属江湖事务,您晏西府向来不屑插手。我等不过是奉净元宫遥护宫的命令来向罹月杀手要一样东西,要到了马上便走,也请您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嗯,你既知我身份,便也应该知道,在我四品晏西总捕的面前动手已是大不敬了吧。”龙巽冷冷地道,但却缓缓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拉了拉童谅,道:“也罢,你们江湖事务,只要别闹出人命,我倒真不想也不愿插手——言京,我们先上楼罢,让他们在一楼自己打去。”

童谅先前早看出这龙巽与叶逢雨关系并不寻常,就算二人仅是普通朋友,在这些种情况下,龙巽的做法极无义气,也是大大不妥。但童谅一个外人,就算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便表露,况且此时遇到的是净元宫属下,自己也万万不可让那些人瞧出破绽。于是他便也默默起身,却忽然看见叶逢雨兀自坐在椅上,眼望龙巽,双眸中深意与动作是旁人怎么也无法看透的……

他在摇头。
叶逢雨的意思,是让龙巽不要走,还是不要留?对两人关系过往并不了解的童谅自是无法知道。但见龙巽也瞥了一眼面前青年,并无动作,眼中颜色却陡然变深。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霎时不可捉摸,又带着些淡淡的暧昧,让童谅在那一瞬间觉得浑身甚至有些不自在起来。
龙巽头也不回地默默上楼,童谅跟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面容,此时却听见身后大厅中数把刀剑出鞘之声,店堂中气氛立刻紧绷一线。只听得有人厉声喝道:“‘罹月’,你身上功夫本是我们净元宫一派,为何不听遥护宫号令?快交出你的月灵刀来!”

一听这话,童谅不由又是一惊。但他忽然想起,方才叶逢雨以筷子点对手列缺穴一招的确颇为熟悉,似乎与当日傅放在江口天同楼也是以一根筷子取老石咽喉的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傅放自是与净元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说来,这叶逢雨,也就是罹月,本也是净元宫之人?

但闻叶逢雨冷冷笑道:“我自己师门的功夫怎地与净元宫扯上了关系?在下独来独往十几年,连那什么净元宫的一片砖瓦都未曾见过,更绝非净元宫属下,又凭什么要听那所谓遥护宫的命令?

“哼哼,你少装傻。你师父前代‘罹月’本是净元宫四大长老之一之事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反出本宫之时带走了宫中一样东西,现在就在你的月灵刀上,遥护宫要的就是那样东西,还不快点交出来!”

叶逢雨哈哈一笑:“笑话!就算我师父本是净元宫长老,他的身份与我又有何干?凭什么让我去听净元宫的号令!再说,那东西本是‘倾城一剑’送给他的,又怎会成了净元宫的东西!让荆之扬自己来说,也不会有你们这等小人强词夺理。我师门留给我的东西,怎能轻易交给外人!废话少说,你们要动手便快快出招吧!”

听了这等对话,童谅心下暗道:“若叶逢雨所说全是实话,那净元宫未免过分。不过刚才看叶逢雨面色不佳,若这许多人一起出手他未免抵挡不住,也不知龙巽作何打算……”

这时,他与龙巽已到了二楼走廊,向左望下去便能看见店堂全貌。龙巽骤然停步,向楼下略略偏过脸,只见一人挥着长剑已然向叶逢雨砍去,而叶逢雨却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霎时,童谅只听得隐隐破空之声,不知怎地,那人手中剑忽然脱手飞出,而使剑之人也抱着手腕哀号起来。围攻者不知所以,一股脑儿冲将上去,便又听得叮叮叮几声,数人在同时被莫名其妙打中手背手腕,伴着一阵“哐当”之声,手中兵器全部落地,而叶逢雨兀自坐在一处丝毫未动。

众人心下大骇,但童谅却渐渐看清,打落对方手中兵器的并非什么神奇的暗器,而是一滴滴水珠。发射水珠之人,也非叶逢雨,而是貌似一直置身事外,不动声色的龙巽。原来方才他离开座位之时,便悄悄将一碗茶藏在袖中,到得楼上远离众人,见众人亮出兵器,便用茶水附以内力,远远打向对方手上穴道。龙巽内力与辨穴功夫如此惊人,假若打的是对手死穴比如檀中百会,被打之人哪里还有命在。但他不欲伤人性命,只是以水珠点了他们手上穴道,让他们一时无法再握兵器,略施惩戒而已。

楼下众人中也有眼力不俗之人,片刻辨清“暗器”方位玄机,大叫:“龙大人,你怎地不讲信用,出手帮他?”龙巽也不辩解,转头冷笑道:“我跟你们约定过什么,说我不讲信用?我欲帮谁是我自己的事,与晏西府无关,更轮不到你们做主!咳咳……”忽然龙巽捂住嘴弯下腰去,一阵猛咳。童谅见状不妙,忙抢回房间取了行李,出门之时见叶龙二人与那些人已斗在一处。他把包袱向二人一抛,叫了声:“龙巽,叶兄,快走!”说着便翻下楼来。叶逢雨飞身接过行李,伸手拉住龙巽,道:“走!”三人便展开轻功奔出门去。踏波居士的“踏波行”,罹月杀手的“零踪步”与晏西府的“雪无痕”乃是当世兵器谱“轻功”条目中排名前五的绝顶轻功,这三人在一起祭出看家本领,哪里还有人追得上?

“多谢童少岛主在那种情况下还记得帮我们取了行李。”三人甩掉追踪,终于放慢脚步,叶逢雨转头对童谅笑道。
“踏波居士的踏波行早已闻名遐迩,今日得以一见,咳咳……果然名不虚传。”龙巽低头咳嗽几声,悄悄抹去唇边血迹,便也不动声色地笑道。
童谅沉默片刻,微叹一声,道:“龙巽,你是不是早已看出我身份,但并不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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